是他嗎?真的是他?


    是傅小白。


    南玉勾了勾溫泠月站得直愣愣的身子,掂量著太子妃其實也應做個禮才是。


    “在我麵前不必。”總是被埋藏於深處的這個“傅沉硯”,在眾人麵前的偽裝自看見她的那刻土崩瓦解,迫不及待的,隻想看著她。


    但溫泠月還沉浸在短暫的驚訝中,好像自從直到那副身軀裏住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以後,就……就對每一次出現的人多了些許驚喜。


    地上沈氏的叫聲愈發淒厲,承受腕骨斷裂的鑽心疼痛,仍是不敢置信,反複呢喃:“不可能、不可能、舅舅怎麽會……定是被奸人所害!我不信……”


    傅沉硯看向她時的溫柔在痞子出口的瞬間戛然而止,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趁別人不曾看見的時刻嘖聲,“奸人?孤就是,你也要殺了孤嗎?”


    他頑劣地笑起來,不經意瞥見手中油紙包,嫌惡地丟入跟班之一的懷裏,又蹙眉掏出一塊帕子,正欲擦手的動作一頓。


    “阿泠……”他忸怩著踱步到她麵前,將帕子伸向她,“方才掐他爪子的手捏疼了,可以幫我擦嘛?”


    原本跪在地上的人膝蓋一軟。


    好想抬頭看幾眼啊,這輩子大抵隻能見一次的太子殿下,還是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傅沉硯,居然當街向太子妃撒嬌了。


    看吧,《不見墨》,磕對了!看誰還敢說符墨和沈晚配呢?


    帕子的溫度傳至溫泠月掌心,小臉騰地就紅了,不敢置信地望向眉眼清明的不像話的男人,哪怕是傅小白,她也沒見過如此……張揚。


    “啊……哦。”她愣愣地在他熾熱地注視下將沾染上紙包油星的指尖擦淨,這才覺得不對勁。


    “不是,小白你怎麽……”未出口的話止於他指尖抵在唇前的噤聲,對她露出一抹笑後轉身走到店鋪前。


    依舊是尋常漠然的語調,“分明是太子妃在先排隊,莫非老板也是看人下菜?”


    年過半百的老板差點忘了自己方才惹的人竟然是太子妃,慌忙想要磕頭認錯,卻被傅沉硯先行製止了。


    “那便罰你再做一份那樣的糕來,送到東宮去。”


    老板虛虛地答道:“稟、稟殿下,那點心一日隻限量賣一百份……那、那是最後的……了。”


    “限量?”傅沉硯抬高音量,“玉京糧食短缺了還是如何?若有不足,孤叫人補全便是。何況孤瞧著並不是啊,現下方至酉時,難道要每日都有這樣多人來排隊,卻因不足數供應不了,好不容易排到了還要眼睜睜被些醃臢玩意搶走不可嗎!”


    他聲質凜冽,瞥了一眼疼得呲牙咧嘴的痞子,又看著店外跪倒的一大排人,不爽道。


    何況今日排到最後一個還被搶了的是阿泠,若是旁人,難道還隻能吞下那口氣不成嗎?


    “小白……”她眨眨眼,將身後等待良久之人聽到消息後的歡愉悉數聽去,不由得也有些開心。


    怎會聽不出他話中偏袒之意。


    因為不久前,排隊時她聽說有些人來排了十餘日,每次都要等上兩個多時辰還總是敗興而歸。


    其實並非是排不到,而是總有類似今日的痞子一樣,身後有點背景的人仗著誰也不敢惹而插隊來買,自然無人敢抗議。


    當溫泠月捧著熱乎乎的糕跟著傅沉硯往外走時,被甜軟的糖心浸了個徹底。


    “小白?”她喚了一聲前方挨得近的背影。


    今夜他較之先前幾次不太一樣,似乎小白在她印象中總是聒噪的,故而現在融入夜色裏靜默著走在前麵的男人,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


    也有一瞬間在想她會不會認錯了人。


    可死閻王是不會叫她阿泠的,更不會當街維護她,不是嗎?


    “聽說青魚巷繁華,卻過於喧鬧,居住於此的人總在忙碌,鮮少能見郊外盎然的春色。”


    前方的男人倏爾開口,沒來由的吐出一句話。


    溫泠月嚼糕點的動作停了下來,隨男人頓住的腳步定在原地。


    “是吧,曾經和哥哥上街,來青魚巷大多是買吃的,偶爾也會……”


    傅沉硯回眸,恰巧將她臉頰紅潤盡收眼底,忍不住對她揚起一個笑,“也會什麽?”


    “沒、沒什麽。”沒說出口的話是她少女羞怯的心事。


    偶爾也會來青魚巷偷偷翻看那些讓人臉紅的話本子,裏麵男男女女談情說愛的模樣卻是不方便對他言說。


    可接下來,她的手卻忽而被牽起,男人在感受到她掌心冰涼的瞬間皺了皺眉,轉而帶她拐進一家其貌不揚但溫馨的小店麵。


    “客官隨便看看,玉京最好玩的東西可都在我這了!”蓄著黑胡須的中年老板迎上來對她們道。


    溫泠月驚訝於他會帶她來這裏,視線卻無法掩飾地徘徊在紛繁錯落的木架上,每個格子裏密密麻麻整齊排列著各色本子,也有紮起來的竹簡等。


    不難看出,賣的盡是那些……話本子。


    她抽出一本漂亮的,意外瞥見老板將傅沉硯拉過去神秘兮兮地說著什麽,甚至露出那種無法言說的笑意。


    “他對你說了什麽?”


    待他走過來後,溫泠月好奇問道。


    男人抿著唇一個勁地搖頭,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而她也未見被他發絲遮蔽住的,那對通紅的耳朵。


    偶然看見什麽,傅沉硯眼睛一亮,拾起一本對她說:“阿泠知不知道這本?”


    “什麽?”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溫泠月忽然覺得頭暈腦脹,手足無措的後遺症是無處安放的眼神。


    那本正是記錄了她、裴晚和傅沉硯二三事的那本。


    不見墨。


    她倒希望傅沉硯真能不見。


    奈何她愈發窘迫,他觀之越覺得有趣,甚至故意彎腰在她耳後說:“不若買一本,聽說現在就流行這本呢。”他頑劣地笑開:“你說呢,阿泠?”


    男人話音末尾輕佻,笑意卻悉數藏匿眼中,溫泠月一回頭便墜入那雙明亮深邃的眸子。


    在那裏她完整地看見自己的影子,忙搶過那本書放歸原處,口中碎碎地念叨著:“這、這若是被人知道當朝太子看這種書,豈不是……”


    “豈不是叫人覺得孤親切?”他依舊笑意盛盛,在狹窄的小店內打趣她是他這一刻最大的樂事。


    溫泠月覺得這人好生不講道理,氣鼓鼓地把書放回櫃格裏就要離開。


    他在後麵緊跟著,趁四下無人,悄聲對她說:“我不是他,現在陪著你的不是太子,隻是我。”


    “那老板適才對你說了什麽?”


    他的臉火速漲紅,支支吾吾的,終是說不出方才那個老板其實悄悄跟他說:“我這還有那種書,對,就是那種,小夥子你知道吧?來我這這麽多次,真不感興趣?”


    那個好事的老板像是對他們這般來買話本子看的小情侶司空見慣,也知那種玩意總得年輕人喜歡。


    “他、他問我買不買書。”傅沉硯隨口答道,“這家我每次出來都會來,阿泠你看過那麽多,竟不知道這個地方?”


    不知話題是怎麽轉回到她身上的,但當她失落地搖頭時,傅沉硯自然地牽起她,說:“青魚巷中央有一家茶樓,年末人多,那有一道魚做的極嫩。”


    時至年末,冬月數著日子在指頭上越來越短,再有二十餘日便是年關了,魚確實格外得人青睞。


    之前她隻知小白會玩,卻不曾和他出來過幾次,如今也算知道他究竟如何讀了那麽多話本子的。


    “南玉呢?”


    好像很久沒聽見她的聲音,纏著她出來的小侍女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倒也稀奇,從來對外出不甚上心的丫頭怎麽今兒這樣迫切地叫她出來,結果自己還不見了。


    傅沉硯的表情在燈影交錯裏晦澀不明,“方才我叫她回宮去了,先將你宮裏的暖爐點上,免得冷。”


    “哦。”她應的悶悶的,其實也不知是否該現在道歉,總歸來說前些日子她耍賴鬧脾氣不是對小白。


    一直持續到那魚被吃了一半,她咽下傅沉硯給她夾的滿滿一碟後才試圖開口。


    “那個……”


    “嗯?”他興致甚好地給她挑著最嫩的魚臉肉,等待她即將說出口的話。


    “傅沉硯……我是說他,他什麽時候會出來?”


    話音收束的輕,紗一般在他喉間掃過,筷子一頓,磕在盤壁邊緣,清脆的令她一顫。


    小白一頓,抬眼回望向她,嘴角勾起,笑了,“阿泠很想見他嗎?”


    “想見他,勝過見我嗎?”


    這句話足以叫人遐想,可他的眼神分明更加勾魂攝魄,翻騰著無法言說的情感,絲絲縷縷的霧升起。


    像是要哭出來,卻分明笑著。


    “不、不是。”溫泠月錯愕著匆匆回應。


    重複迭至的問句一聲聲敲打在她心頭,不知為何此刻她莫名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分明是同一個人,她卻好像與外男私會般。


    而他卻嗤嗤地笑起來,引她再度抬頭,驚覺男人神態轉變如此之快。立馬反應過來他在惡作劇,“小白你!”


    傅沉硯笑得肆意,將魚肉夾至她碟中,眼角分明是得意。


    “你要想著我,隻能想著我。很慶幸,現在坐在你麵前的人,是我。”


    她一聲不吭刨著碗裏沾上魚汁的白飯,對此不作應答。


    因她還沒搞清,死閻王和傅小白……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他手肘抵在桌上,笑吟吟地看她一口一口吃完自己挑給她的魚。雖然他出來的次數不多,但也能感受到,她嗜甜,恰巧這魚鮮甜可口。


    走出茶樓時依舊人聲鼎沸,進進出出的食客頗多,也有單單品一碗茶的人。


    這茶樓座落在青魚巷最繁華的中心地帶,出入人群繁雜,懸著的燈也熱鬧。


    她接過傅沉硯遞來的銀狐裘,夜色淒清,濃稠的像墨一般的天上難得的摻了些星子,但並不明顯。


    “哎,那是什麽?”


    “天上那個好好看?你快看快看!”


    原先進出茶樓的人聽有人高聲,紛紛駐足而望,溫泠月自然不例外。


    三層高的茶樓上方紛紛揚揚落下白色的晶瑩,一直綿延到四周不遠處。


    “雪……下雪了!”


    有孩童歡喜地跳起來用手捧,那些細小的潔白自墨色飄落,在屋簷上、窗台上、以及她肩上。


    溫泠月被這場紛繁璀璨的雪景迷花了眼,滿眼都是欣喜,而她也在不覺間成了身邊人眼裏的風景。


    那些細密的雪片以輕緩地姿態,很快在屋台上積了淺淺一層。


    多年不見雪景的玉京百姓越來越多的駐足觀賞。


    似有人發現了端倪,開口驚訝:“不是,不是雪,是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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