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再這樣下去,張繼生可能會瘋掉的,所以急忙拉著他,往後廳走去。


    這一路上張繼生仍舊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講些什麽,我沒去聽,心中暗暗地打算:不管奶奶能不能用什麽巫術給他治,都不能留他在這裏太久,要讓他趕快去大醫院裏診治,感覺上就是一種心理疾病嘛。


    還沒踏入後廳,廳堂中央神台上正在閃耀著的紅燭光就先映入眼中,奶奶沒有開白熾燈,一盞老式的鎢絲燈泡在角落裏搖晃著,橘黃色的光幾乎全部被神台上的燭光給掩蓋住了,我們站在後廳前的屋簷下,看著祖先立在神台上的祖先牌位,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到了古祠中的享堂,雞皮疙瘩一下子就起來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奶奶坐在神台邊上的太師椅上,閉著眼睛,手上的佛珠一顆一顆地從指尖溜過。她念得不快,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見,沒有絲毫的含糊。


    我不敢上前打擾他,張繼生大概也被老太太那股認真勁給震住了,同我一起靜靜地站在後廳前麵,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我的腳都站麻了,老太太的晚課終於做好了,她睜開眼睛,見到我倆站在門口,笑著責怪我道:“你這小子,什麽時候來的呀,也不進來,讓繼生在門口站著。”


    我和張繼生見狀,抬腿跨過後廳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


    “奶奶,繼生他生了一種很奇怪的病,想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我走到奶奶的邊上,示意張繼生也坐下。


    奶奶聽到我這麽說,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表述,繼生,你自己同奶奶講吧。”


    奶奶眉眼帶笑,用一副責備的口氣說道:“你這小子,是不是在外頭吹牛了,我啥時候會治病了呀。再說了,疾病這種東西,能夠隨便亂治的嗎?。”


    “哎呦,奶奶,您先聽張繼生怎麽說吧。”我說著,就端起暖瓶,準備給奶奶和張繼生泡茶。


    張繼生大致將他的病情講述了一遍,奶奶邊聽眉頭邊皺起來,很認真的模樣,但是沒有開口。


    奶奶沉默的時間有點長,張繼生緊張地朝我使了一個眼色,我也沒見過奶奶這樣,其實心中已經在打鼓了,但是這種情形之下,也無可奈何,隻能開口問道:“奶奶,怎麽樣,這病,您有什麽看法嗎?”


    “他中蠱了。”奶奶看了我一眼,輕輕地說道,站起身來,將手中的佛珠擺到神台上。


    “中蠱,奶奶,我中的是什麽蠱,您能解這蠱嗎?”張繼生緊張地也跟著站起身來,慌忙之中,還將他手邊上擺在茶幾上的那杯茶個給碰倒了。


    “蠱術在中國大地上,源遠流長,很多人都以為它是苗人特有的技能,殊不知,它從一開始,就不是苗人發明的。”老太太說完,斯條慢理地給祖先上了一炷香,口中念叨著祝頌之語。


    “奶奶,你到底有沒有辦法治啊,你看繼生都急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思說這些涼天話。”看著奶奶那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我不由得責備道。


    “這蠱從來隻有下蠱之人才能夠解,我能夠做的,也隻是緩解,而沒辦法根治。”奶奶瞪了我一眼,然後看著張繼生說道。


    “奶奶,先緩解也好,我這快被折磨出精神病來了,我現在隻想今天晚上能夠安安穩穩地睡一覺。”張繼生握著奶奶的手說道。


    “要治這病,我還真的有點辦法,可這些年來,老頭子都不讓我再使用巫術了,他說那些都是迷信的東西,不可信,也不能宣揚。”奶奶說著,是一副沮喪的神情。


    “但是,奶奶,救人要緊啊,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張繼生被這病折磨嗎?爺爺那邊,我去說服。”我說道。


    “你有多大的能耐能夠說服我。”突然,爺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與張繼生幾乎同時回過頭去,隻見爺爺鐵青著臉站在書房的門前。


    “爺爺,求求您看在周滄的麵子上,救我這一次吧。”張繼生搶在我的前頭,在爺爺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爺爺威嚴壓頂,我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走上去,拉了拉老爺子的衣角,小聲地說道:“爺爺,您就通融一下吧。”


    老爺子仍舊沒有說話,倒是奶奶開口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破例這一次吧。”


    爺爺聽了奶奶這話,不置可否,默了一陣,轉身又進入書房了。


    我喜出望外地看著張繼生:老爺子這是默許了呀。


    “滄兒,你帶繼生到東廂房裏等著我,我拿點東西,然後過去。”奶奶說著,就往房間裏走去。


    我和張繼生相視一眼,然後心照不宣地朝東廂房走去。


    家裏的東廂房以前是柴房,後來改用煤氣灶了,就一直空著,用來堆放一些雜物,但奶奶是個極度愛幹淨的人,即便是用作雜物房,老太太也是時時勤拂拭,所以基本上有點塵埃都沒有。


    不一會兒,奶奶就走來了,手中端著一個類似於鼻煙壺的小瓷罐,“滄兒,你回房間睡去。”


    “為什麽呀,奶奶,你就讓我在這裏觀摩觀摩唄。”沒想到奶奶居然不讓我在現場,不由得撒嬌地說道。


    可是,無論我怎麽軟磨硬泡,老太太的態度很堅硬,就是我不能在現場,不然就不給治了。


    我拗不過老太太,隻能灰溜溜地走出東廂房。


    可是,這一出東廂房,我心中卻有了另外一個主意——


    要不乘這會兒老太太在忙活,我偷偷溜進她的房間,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那個陪嫁箱子。


    第七十二章 父親


    奶奶的房門半掩著,我輕輕地推開,門軸發出長長的“噯”的一聲,嚇得我急忙回過身來四處張望。


    後廳中靜悄悄的,爺爺的書房裏也沒有什麽動靜。我不由得用手捂在自己的胸口,長舒了一口氣,一個快步踏進奶奶的房間,順手把房門給關上了。


    房間中依舊亮著一盞鎢絲燈,老太太對白熾燈有一股天然的厭惡感,總覺得那燈光太亮了,不是夜晚應該有的東西,所以基本上周家老屋裏,除了我的房間,都是這種鎢絲燈。


    爺爺奶奶的房間很簡單,東邊的角落上是一張酸枝大床,老式的蚊帳架在上麵,基本上看不出床裏麵的東西。


    酸枝大床的床尾處,有六個疊成兩排的紅木櫃子,櫃子裏麵是爺爺奶奶的衣物,我依稀記得,那時候就是在這排紅木櫃子裏麵,淘出奶奶的陪嫁箱的,那是一個特別精致的盒子,細節我忘記了,但是那時候小小年紀的我就已經知道那盒子價值不菲了,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我沒有浪費時間,一關好門,就徑直走到紅木櫃子前,打開了屬於奶奶的那一排。


    奶奶的衣物很少,基本上冬夏各幾套,還有兩套是秋涼時候穿的薄長袖。櫃子裏麵空蕩蕩的,一目了然,沒有看到什麽盒子。


    難道是我記錯了嗎?還是那一次我動了奶奶的陪嫁箱子之後,老太太就將盒子挪了位置啦?


    我將三個櫃子裏的東西都翻了一遍,沒看到那個盒子,不免有點沮喪地將櫃門給關上了。


    會藏在哪裏呢?這屋子除了這排櫃子,剩下的就是那個體型有點大的酸枝老床,還有那個已經脫漆梳妝台,但是這兩處地方是根本藏不了東西的嘛。


    這時,我將目光放到了屬於爺爺的那三格櫃子上。


    猶豫了一下,我將爺爺的衣櫃也打開了,可是幾乎把他老人家的衣物都給翻亂了,也沒找到那個盒子。


    正當我站在衣櫃前舉手無措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在外麵推開了,我回過身一看,是爺爺。


    瞬間,我被嚇得渾身的血一涼,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解釋。


    原本爺爺對我擅自去瓦屋山就已經恨得牙癢癢了,是差點就要揍我的節奏,晚上我又慫恿奶奶使用他反對的巫術給張繼生治病,這會兒偷偷地翻他的衣櫃還被逮了個正著,真的是雪上加霜啊。


    “爺爺,”我低著頭,諾諾地叫了一句,心裏還在琢磨著要撒個什麽樣謊,才能把爺爺給糊弄過去了。


    老爺子也不開口,站在門口就那樣盯著我看了一小會,臉上的憤怒轉為無奈,他深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睡覺去吧,你這笨腦袋瓜子也就剛剛夠用,別總想些有的沒的。”


    爺爺居然沒有動怒,我頗為驚訝,同時也發現了老爺子臉上肉眼看得出的消瘦,這些天也該沒少為我擔心。


    我在心裏暗罵了一句自己,都三十來歲了還不能讓爺爺奶奶省心的。


    可是罵歸罵,當我走出爺爺奶奶的房間,路過爸媽的房間時,卻鬼使神差的推門進去了。


    父母親的房間與爺爺奶奶的房間同在後廳左邊的後房之上,但是兩個房間卻不是緊挨著的,中間隔了一個小屋子。


    父母親好幾年沒回家了,他們的床被奶奶用一張舊床單給遮了起來,梳妝台上母親用了一半的防曬霜立在那裏,一塵不染的模樣更顯得孤苦伶仃的。


    父母親的房間裏,還套著一個小房間。


    那個小房間原本是設計為套房內的廁所,但是父親卻說他更加需要一個書房,所以廁所搖身一變成了書房。


    那些年,父親每年春節才會回來幾天,但是就這屈指可數的幾天,有大多數的時刻,他都是待在這個小房間裏的,看書畫畫。


    我走了進去,在這個不到五平米的房間裏,書籍大概占了一半的空間,還有四分之一是父親的書桌,剩下的那四分之一,才是父親在不同書架上尋找書籍的間隙。


    大概是受到爺爺的影響吧,父親的藏書也極多,但是他沒有爺爺那麽謹小慎微,屬於比較粗線條的,所以,整個書房看起來比較淩亂,草稿紙、畫筆、墨水、沒看完的書等等擺滿了整個書桌。


    我隨手拿起了一疊草稿紙仔細看了起來,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古祠中那種文字。


    這些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文字,更像是一大堆糾纏混雜在一起的小畫。排列的方式不是線性的,也不是一圈圈的,更像是有很多個圖案湊合在一起,需要多少就用多少,湊成一大團。乍看上去,有點像中國的書法藝術,但是實際上卻完全不同於書法。因為每一團裏麵所有筆畫的變換,好像都遵循這一種什麽樣的規律。


    隻是,我看不出來它們的書寫規律是什麽,不知道父親臨摹了這麽多字,感悟到了沒有。


    我翻了一下草稿紙,那上百張的白紙上,幾乎都是畫滿了這些文字,看得我眼花繚亂的。突然,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稿紙中,我又看到那幾個字——費爾馬定理,那幾個字被父親用藍色的墨水給圈出來,在那些雜亂無章的黑色文字中,十分的顯眼。


    在我的印象中,費爾馬定理是屬於物理領域的,跟古祠中的這些文字為何會扯上關係呢?


    父親母親都是學霸級的,雖然自己讀書時候成績還可以,但是與他們相比起來,自己就是妥妥的學渣,因而他們參透出來的東西,我不一定就能夠悟得到其中的道理。


    唉,先不管這個了,翻翻看父親還留有沒有什麽筆記之類的,說不定能在裏麵找到更加詳盡的解析呢,自己也不用想破個頭。


    我將書桌下麵的櫃子打開,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嗆得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櫃子裏麵裝了滿滿一櫃的暗紅色封皮的筆記本。


    這似乎是父親的日記,以前見過他老人家用這個本子在寫。


    父親的日記本都是以年排列的,最後的一本,是2011年的。可是,在我的記憶裏,父母親2011年在家過完春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為什麽還會有2011年日記的出現呢?


    我忍不住將那個筆記本取出翻開來看,裏麵居然記載了父親與母親一起進入瓦屋山迷魂氹的過程——


    父親最後也找到了古祠,可是,古祠裏的經曆父親沒有描述,隻是日記裏描述了古祠的內部結構,且一直在強調這裏的建築肯定不是人類目前所擁有的能力所能做到的。


    日記的最後,父親說他很後悔這一次的進山,因為母親在瓦屋山中出來後,就得了病,父親形容這種病,就像是缺水的植物一樣,母親在慢慢地枯萎。


    最後,父親表示要帶著母親到鄱陽湖的魔鬼三角,因為在那裏,最有可能找到治愈母親的方法。


    我一下子停不下來,按照櫃子中筆記排列的順序,坐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拿出來翻看著。


    這些年來,父親一直與母親在尋找著什麽,他們到過全國的很多地方,走訪過很多少數民族,包括摩梭族,甚至深入到一些人煙罕至的大山之中,探尋沒落族群的遺址,但是父親沒有在日記中表明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隻是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得出,他們做這所有的事,包括去瓦屋山以及鄱陽湖,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的。


    我以倒敘的方式,一本一本地翻閱著,父親的日記很簡短,而且其中很多都是記錄著母親,那些肉麻的字眼,我都是一眼帶過,甚至連看都不看的。


    看著看著,我突然想到了,是否可以在父親的日記中,找到關於哥哥的一些記錄,或許能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於是我翻出了1986年那一本日記,因為我是那一年出生的,我想先從這一本開始,往前找。


    可是,還沒有看幾頁,就發現了父親關於哥哥的記錄:


    2月8日,晴


    今天,我的兒子出生了,跟宜雲商量了一下,決定取名周滄,取自“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宜雲生產後情緒不太好,好像兒子的出生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喜悅。


    周滄,這周滄不是我的名字嗎?可我是5月9號出生的呀。


    想到這裏,我急忙翻到了5月9號的那頁——


    5月9日,暴雨


    今天,我的二兒子出生了,取名周藍,也是源自於“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這句詩。哎,這個孩子,不知道會不會給周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這到底是哪跟哪啊,母親三個月生了兩個孩子,而且父親還稱那個後出生的孩子會給周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我到底是周滄還是周藍?


    奶奶說我的哥哥叫做周藍,但是父親的日記中,大兒子卻是周滄。


    我整個人徹底淩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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