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了小樓前麵的那個小埕之後,沒有立即就往前走,而是回憶一下下午來時的路。


    母親所住的院子,在歲聿樓的東邊。


    所以,我根據月亮的位置,判斷了一下方向,然後就朝東邊走了過去。


    我的腳步放得很慢,一直走在回廊的中間,生怕一步小心就會踩到沼澤的淤泥之中。


    白天大概隻有十分鍾的路程,我現在足足走了半個小時以上。


    終於,母親小院子門前的那一架紫羅蘭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在心裏頭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走到母親這裏來了。


    我的腳跨出了回廊。


    但是,在我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之下,我的腳下一空,整個人就陷入了回廊盡頭的那一片土地之中。


    下午從這裏走過的時候,地麵是堅實的,怎麽才過去了不到兩個小時,這地就變成軟泥了。


    可是,我沒有任何時間去思考其他的任何問題,因為我的身體下陷的速度非常快,如果不盡快找一處硬物握住的話,應該不用十分鍾,我便會葬身在這茫茫的沼澤地裏麵,而且連半副屍骨都找不到。


    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懸掛在半空中的那一輪明月,突然間隱進了雲朵裏麵。


    沒有了“天燈”的照明,我的四周瞬間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更加糟糕的是,我在四周摸索了許久,卻沒有找到任何能讓我夠得上力的東西。


    而此刻,淤泥已經漸漸地沒到了我膝蓋的位置。


    情況緊急,我心想著,這堂堂的陳家後宅,晚上應該不會半個人都沒有吧,我現在放開喉嚨大聲呼喊的話,或許能夠招一兩個人來。


    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上其他了,保命要緊吧,所以,我便扯開了喉嚨大聲叫著:“救命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有沒有人啊,救命啊,有人陷入淤泥之中了。”


    但是,我喊了許久,幾乎都已經精疲力竭了,我周邊仍舊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別說是人了,就是半星點的燈光都看不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而我的身體也在以一種我略微能夠察覺得到的速度在往下沉。


    再這麽下去,我真的是會葬身在此處的。


    這裏已經距離母親的院子特別近了。


    我甚至都能夠聞到母親院門前紫羅蘭的香味。


    我就不相信,母親會放任我不管,讓我在這裏自生自滅。


    於是,我又開始了第二輪的求救:“媽,你聽得到嗎,我是周滄啊,我是周滄啊,我陷在淤泥裏了,你出來幫我一把吧,媽,我是周滄啊。”


    在喊了一小會之後,我突然發現,不遠處的蘆葦蕩之中,似是有什麽在動。


    我有救了。


    雖然還不知道那在動的是什麽,但是,心裏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這個。


    “救命啊,救命啊,”我這一次是拚了命的大聲地喊叫著。


    “別再喊了。”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的身後傳來。


    是陳默。


    “陳默,是你嗎?”陳默的出現,像是最意外的驚喜,我好像瞬間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那般,傻傻地問了這麽一句。


    “你別動,越動沉得越快。”陳默已經來到我的身邊了。


    他的腳下好像是踩著一根粗大的樹幹,手裏拿著長長的竹篙,正在沼澤地上麵劃船呢。


    陳默在我的身邊停下來,“你的雙手用力地抓著樹幹,然後等一會我喊起的時候,你立刻就爬上來。”


    我不明白陳默讓我這麽做的緣故是什麽,但還是照做了。


    “抓穩了嗎?”他壓低了聲音問了我一句。


    “嗯,”我朝著陳默點了點頭。


    “好,一、二、三,起。”他的說這話的時候,手中的竹篙朝著淤泥地深深地插了進去。


    隨著陳默的一聲“起”,我瞬間覺得自己的雙腳好像突然一鬆,然後整個人很輕鬆地就爬到了陳默所撐的那一根大木頭上麵。


    見我爬上來之後,陳默立刻就撐這樹幹,快速地鑽入蘆葦蕩之中。


    “陳默,”我原本想問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這一整天都去哪裏了。


    但是陳默卻對著我做出了一個不要出聲的動作。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我仍能夠感覺到陳默胸口的氣息起伏得非常快,像是特別緊張的樣子。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陳默,即便是在神堂灣最危險的情況下,他也沒有這麽驚慌失措過。


    此刻,我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恐懼,是從他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恐懼。


    月亮很不合時宜地又出現了。


    整一個陳家的後宅,像是被撒上了鹽那般,是亮晶晶的銀白。


    淤泥地裏麵那些像是夏蟲發出來的細小的聲音,又陸陸續續地出現。


    陳默一直在賣力地撐著篙,連順著額頭滴落到眼睛裏麵的汗水都騰不開手去擦。


    我很想開口問為什麽,他到底在害怕什麽,是外祖父嗎?


    但是,我終究還是一路都保持了沉默。


    突然,我的眼光往沼澤地一撇,這一撇,恰好是見到了我的雙腳。


    不由得嚇得差點就叫出聲來。


    我的腳踝上麵,有兩隻手,正抓著我的腳踝。


    那兩隻手從手腕處就斷掉了,而且隻剩下一副白骨,白骨上麵,還粘帶著泥土。


    難道說,剛剛我在淤泥裏麵的腳突然間一鬆,就是因為這兩隻手被陳默打斷了嗎?


    我的手背已經不自覺就出現一層雞皮疙瘩,但是,又不敢動,也不敢問。


    沼澤地,驟然間,被蒙上了一層詭異的氣氛。


    第349章 陳家(十三)


    我覺得自己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著,明明是很害怕,但是眼光卻又總是忍不住地朝著腳踝上麵的那一對白骨的“手銬”飄過去。


    陳默的神經也是緊繃著的,所以,他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神情的變化。


    我們就這樣在沼澤地上的蘆葦蕩裏麵慢慢地飄著,不知道飄了多久。


    反正我頭頂上的月亮是沒入了雲朵裏麵,又鑽出來。


    在月光這樣反複幾次之後,我們的樹幹小木舟,終於停了下來。


    這一處的蘆葦蕩,好像比別處來得更加高大。


    隱隱約約的,我好像見到了高高的蘆葦蕩裏麵,有一艘小船。


    這小船破破爛爛的,在月色微弱的光亮之下,任然能夠看得出來,這船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了,仿佛一陣風就能夠把它的骨骼給吹散了那般。


    讓我震驚的是,那破破爛爛的小船,似乎正在朝著我們靠近。


    因為我慢慢的已經能夠看出來,這是一艘住家船。


    奇怪的是,船裏麵沒有開燈,而且看陳默的表情,這串船應該是在等我們的。


    正當我想對著陳默問這艘船的來曆的時候,一個蹲在甲板上麵的人影,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


    “如嫂,”我沒有忍住,就喊出聲來。


    居然是如嫂,她不是在鄱陽湖畔照顧著生病的老李嗎?怎麽突然間就出現在這陳家後宅的沼澤地的蘆葦蕩上麵呢?


    “小祖宗啊,別出聲。”如嫂同樣是對著我作出了一個“噓”的動作。


    她和陳默這不約而同的謹慎,讓我很是不解,難道這蘆葦蕩之中,還有在監視著我們的眼睛嗎?


    在如嫂和陳默的幫助之下,我帶著腳踝上麵的那一對鐐銬,登上了那一艘似乎隨時都會沉沒的住家小船上麵。


    我們一上船,如嫂立即就將船給撐入了蘆葦蕩的深處。


    看著小船淹沒在高高的蘆葦之中,如嫂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總算是有驚無險了。”她一邊拍著胸口一邊說道。


    “如嫂,你不是在鄱陽湖照顧老李嗎?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呢?”我不解地問道。


    “周滄少爺,如果我不跟著你們來到陳家的話,隻怕這會兒,你就已經見不到陳默了。”如嫂笑著對我說道,還順帶著拍了拍我身上還沒有完全幹枯的泥土。


    “周滄少爺,如嫂,你看出來我不是周藍了。”我有點驚訝地說道。


    “真是一個好孩子啊。”如嫂用讚賞的眼光看著我,然後說道。


    “早在雲琅苑,如嫂就已經看出來,你不是周藍了,隻是那時候礙於有羽睫在,所以才沒有道破而已。”陳默在船艙之中,找了一個靠船艙壁的地方坐了下去,然後用一種善意的嘲諷的語氣說道。


    “原來,如嫂早就知道啦。”我一下子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還當真以為自己演很好。


    “藍少爺從三個月抱來陳家的時候,就是我接手的,自此到他十九歲外出求學,這十多二十年來,都是我在他的身邊照顧著的,所以,我怎麽可能會看不出來,是不是我的藍兒。”如嫂說著,眼眸裏麵似乎有淚光在閃現。


    “如嫂,我替我爸媽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哥的照顧。”我說道。


    “周滄少爺,不要這麽說,陳家有付工資給我的,這是我應盡的責任,”如嫂聽我這麽說,立即就把情緒給收起來,然後說道。


    “如嫂,別的暫時不要說了,先想辦法把周滄腳上的這一對鐐銬給解開來,才是最重要的。”坐在一旁的陳默說道。


    “好好,看我一著急,就把正事給忘記了。”如嫂說著,便蹲下身來,手在我腳踝上麵的那一對白骨手掌上麵仔細地摸索著。


    “如嫂,這沼澤地之中,為何會有白骨呢?是不是因為沼澤地裏麵,原本就是有屍首的。”我低下頭來,對著蹲在地上的如嫂說道。


    “你們這兩個孩子,不聽我的告誡,居然擅自跑來陳家,還進入了後宅,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嗎?如果不是老李不放心,讓我跟著你們一起過來的話,隻怕這會兒,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了。”如嫂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我的腳踝上麵輕輕地掰著。


    “如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所以才會不讓我們來陳家啊?”我問道。


    但是,如嫂的注意力好像沒有放在我的身上,而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我腳上的那一對白骨手掌鐐銬,似是在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怎麽沒方法解開呢?難道這機關又改動了嗎?”


    “如嫂,怎麽了,是打不開嗎?”陳默聽到了如嫂的話,立即就起身然後走了過來。


    “是啊,少爺,後宅沼澤裏頭的這些機關,都是我和陳三親自參與設計的,沒有可能我打不開,如果我打不開的話,就隻能證明陳三改變了機關。”如嫂說這話的時候,額頭上麵已經有密密麻麻的汗珠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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