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誰又能料得到,後來的事情會發展成他們逐漸掌控不了的局麵呢?


    溫寒煙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他。


    季青林麵色一頓,臉色沉下來,咬著牙沒說話。


    十年。


    的確,十年實在是太短暫了。


    對於沒有修為的凡人而言,十年或許很漫長。


    可對於他們這些天靈境悟道境的修士而言,十年就連閉一次關的時間都未必足夠。


    而寒煙則是和他們朝夕相處了近百年,又昏迷了五百年。


    整整六百年。


    季青林壓低眉眼沉默不語,溫寒煙看著他,腦海中冷不丁閃回一些碎片記憶。


    在她昏迷的五百年間,其實她的神識並未沉睡,而是能夠斷斷續續地感受到外界發生的一切。


    她時常感覺到有人坐在她床邊,低聲與她說話。


    有時那人身上染著淡雅的青竹香。


    “寒煙,都怪師兄沒有保護好你。”


    “蒼生大義又算得了什麽?師兄隻想你能好好的。”


    “為何身負玄陰血脈就一定要以身煉器拯救蒼生?如果你能自私一點該多好。”


    “寒煙,你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有時,她會感受到一道冷淡的氣息。


    他不會與她說太多話,隻是靜靜坐在床邊,偶爾開口。


    “你院中的梨花開了。”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話題逐漸開始偏移,一個名字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寒煙,新來落雲峰的小師妹與你眉眼竟有七分像。”


    “她叫紀宛晴,說來有趣,你名為‘寒煙’卻未見過雪,她名為‘宛晴’,反而出生在大雪綿延的地方。”


    “不過她性子跳脫,不像你那般沉穩,整日咋咋呼呼,把落雲峰攪得天翻地覆。”


    “隻是眉眼像,她不如你甚多。”


    或許就連季青林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口中的抱怨字裏行間皆是熟稔,語氣也毫無不悅,反而透著很淡的欣喜。


    她昏迷時他像是死去了,可是另一個人的到來卻令他再次活過來。


    而那道冷淡氣息則來得越來越少,起初是三天一次,後來逐漸變成七天一次,再慢慢變成半月一次,一月一次,半年一次……


    最後,他不再來了。


    溫寒煙耳邊仿佛傳來那道低聲輕歎。


    ——“也罷。”


    那時她深陷迷霧,聽不清,也辨不清。


    現在才明白,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的師尊放棄她了。


    【紀宛晴就是真正的氣運之女。】


    識海裏那個聲音又在說話,【你的師尊、師兄、未婚夫……未來都會離你而去。他們都是屬於紀宛晴的,你不過是他們生命中的過客。】


    過客。


    五百年似乎很長,對於除了她之外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如此。


    但於她而言,隻不過大夢一場。


    原來那些仿佛如昨日一般的事情,已經過去五百年了。


    這麽長的時間,足夠在別人的心裏塞進很多更鮮活的回憶。


    每個人都似乎在她睡覺的時候,努力地向前走。


    隻有她被剩下了。


    “師兄。”


    溫寒煙靜默片刻,平靜抬起眼,“我此番醒來,你真的開心嗎?”


    季青林愣了愣,隨即上前去撫她的肩膀。


    “自然是開心的,寒煙,你這是說什麽話?”


    他的手還沒觸碰到她,便被輕微側身躲開。


    “是嗎?”


    溫寒煙輕輕道。


    朱雀台上鍾鳴悠長,人聲鼎沸。


    似乎每個人都在過著自己的日子。


    她是死是活,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這時候她蘇醒過來,就像是平靜湖麵裏落下的一顆石子,打破了許多無形的平衡。


    其中究竟幾分憂幾分喜,不足為外人道。


    溫寒煙:“我想出去看看。”


    季青林自始至終都在觀察她的表情,聞言他臉色一緊,勉強柔聲哄她:“你想去哪?寒煙,你現在傷勢沒有完全痊愈,留在房間裏休息不好嗎?”


    “我保證,拜師大典結束之後,師尊一定會立刻來看你。”


    頓了頓,他聲音壓低,像是曾經無數次妥協一般討饒。


    “紀宛晴不過是剛入門的小師妹,寒煙,你仍舊是我們最重要的人。”


    溫寒煙搖了搖頭:“我不需要。”


    她沒有明說,究竟是不需要“留在房間休息”,還是不需要“做他們最重要的人”。


    但這話聽上去刺耳,季青林已經耐著性子哄她良久,心裏又壓抑著心虛,聞言神情也難看起來。


    “胡說什麽?”


    他的眉宇擰起,盯著她蒼白的麵容,“寒煙,不要鬧了,我知道你身體還未痊愈,渾身都不舒服,脾氣也比平日大一些。其他事情,我們日後再慢慢解決好嗎?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


    重要的,應該是拜師大典吧。


    “我的身體狀況我很清楚,我沒事。”溫寒煙再次道,“我不可以去看一看小師妹嗎?”


    季青林薄唇緊抿,眉宇皺得更緊,眸底溫情緩緩褪去。


    “不行。”他說。


    “為何?”溫寒煙笑了下,她輕輕歪頭,一頭烏濃的長發順著肩頭滑落下來,襯得她膚色愈發慘白。


    “朱雀台上,難道有什麽是我見不得的?”


    季青林頭痛地按了按眉心,似是想要平複情緒,但片刻,窗外傳來悠長的鍾鳴聲。


    白鶴撲棱棱翱翔天際。


    是朱雀台上的拜師大典快要開始了。


    季青林向來溫柔無懈可擊的神情爬上一抹不易察覺的裂痕。


    他眼睫顫了顫,似是焦急,須臾,扭過臉避開她的視線。


    “寒煙,你太任性了。”


    說完這句話,季青林似是片刻也不想多留,徑直起身,朝著門外走。


    他一邊推門,一邊單手掐訣,揮袖甩出一道青色流光,布滿咒文的禁製登時籠罩了整個房間。


    “宮步陣?”溫寒煙視線落在明明滅滅的銘文上,半晌,意味不明笑了,“你用它來對付我?”


    她條件反射調動全身靈力,想要衝破禁製。


    溫寒煙咬了下唇角。


    如果說尋常人的經脈丹田像是桌案上完整的茶杯,那她的應該就是被摔得粉碎,隻剩下幾片勉強連在一起。


    向這樣的杯中倒水,水隻會溢出。


    而茶杯則會承受不住,徹底碎裂。


    “朱雀台今日人山人海,於你恢複無益,權當是為了你自己的身體,你必須留在這。”


    季青林沒有察覺到電光火石間溫寒煙的反應,隻當她是沉默地接受了安排。


    他最後深深看她一眼,歎口氣轉身便走,“我還有別的事情,待會同師尊一起再來看你。”


    門再一次緊閉。


    溫寒煙聽見季青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拜師大典結束之前,任何人都不許讓她出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幾道聲音響起:“是,季師兄。”


    隻有空青語氣有點不自在:“季師兄,寒煙師姐她……不去觀禮嗎?”


    季青林淡淡打斷他:“拜師大典上靈力動蕩,傷了她你擔得起嗎?”


    空青沒再說話。


    腳步聲逐漸走遠。


    溫寒煙靠在床頭,身上還披著季青林送給她的高階法衣。


    她一把將法衣從身上扯下來,喘.息著靠在床頭,好不容易積蓄的力氣再次用盡。


    但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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