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寒煙想了想,決定去?找裴燼。


    她還不能確定【煙飛星散】究竟是什麽類型的功法,但凡遇上什麽問題,有能力自保的恐怕也隻有裴燼。


    溫寒煙抬步便要走,頓了頓,又覺得此番畢竟是托人幫忙,尤其對方還是個重傷之人,空手去?不太?禮貌。


    她轉回身,從房間桌案上隨手抄了一壺酒。


    正?要走時,餘光又瞥見果盤中幾顆不太?起眼的糖。


    溫寒煙遲疑片刻,鬼使神差伸出手。


    從裏麵拿走了一顆。


    *


    驟逢巨變,整個兆宜府都籠罩在一種莫名?的低氣壓之中。


    餘冷安下葬,雨聲中掩著?此起彼伏壓抑著?的抽泣聲,裴燼聽得頭痛,隻站了片刻便不堪其擾地走了。


    東洛州多山脈,兆宜府紅牆碧瓦,亭台樓閣立於重巒疊嶂之上,放眼望去?峰巒宏偉,層雲出岫,滾滾奔騰不止,似洪流般湧向天?邊。


    雨停了,裴燼幹脆找了間最高的樓閣臥於飛簷之上,在一片蒼茫雲海中閉上眼睛。


    他?渾身累得很,隻想找個安靜地方好好睡一覺。


    清風裹挾著?雨中未盡的清涼之意,沁入心脾,浮動裴燼眉間垂落額發。


    一些嘈雜的聲響穿過千年歲月,隔著?濕潤的水汽,若有若無落在他?耳畔。


    “半點都不規整,成何?體統。今日便是你及冠禮,多少?人在正?廳等著?你,你倒好——”


    一隻手輕彈了下他?發尾,“是你自作主張剪的這一撮頭發?”


    裴燼毫不在意一撇嘴:“是我又怎樣,您管得還真寬。”


    他?不僅不以為?恥,反倒極囂張地吹了一下擋眼的發絲,“頭發是我的,我又沒剪您的,您生什麽氣?”


    裴珩歎口氣,失笑道:“歪理邪說一堆,誰也說不過你。說說吧,為?什麽?”


    裴燼身體一僵,半晌才抬手飛快地撩了一下碎發,很快又放下去?:“看見了?”


    裴珩隻看見他?光潔額頭一閃而過,其他?的什麽也沒見著?:“沒有。”


    裴燼不耐輕嘖一聲,但還是別別扭扭把額發撩起一寸,臭著?臉道:“這下看清楚了吧?”


    裴珩蹙眉垂眸細細看去?,生怕是他?去?何?處貪玩,亦或者是不要命地比試受了傷。


    可看了半天?,少?年膚色冷白如玉,細膩平滑,並無半點傷痕。


    裴燼見裴珩遲遲不說話,揚了揚左邊眉梢:“看哪呢?這裏。”


    裴珩順著?他?動作看過去?,看見他?左眉前半段中央長了一顆小痣,那一點微末色澤在濃鬱的眉間看不真切。


    “昨日我偷跑出去?玩,正?好碰上司星宮那對神棍姐妹。”


    裴燼悶聲道,“一個說眉頭有痣,克母親,另一個說眉中有痣,克父親。”


    “她倆爭論不休,吵了半天?,雲風一拍手下了個結論。”


    說到這裏,裴燼氣得踢了一腳身側花藤,學著?雲風的語氣道,“裴燼這顆痣生得不前不中,父母一起克了,誰都沒說錯。”


    裴珩一怔,忍不住笑出聲。


    “別踢了,這是你母親最寶貝的白玉薑,若是踢壞了,她饒不了你。”


    他?攔住裴燼動作,又克製不住笑了幾聲,“就因為?這個?不過是幾句戲言罷了。你父母命硬得很,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被?幾句話磨成了薄命。”


    裴燼一偏頭避開?他?,重新將額發放下來,掩住眉眼。


    “我當然知道。雖然我不信這些,但是——”


    他?頓了頓,冷哼一聲,“遮住了就沒有了。”


    裴珩實在忍不住,身體顫動著?憋笑。


    裴燼盯著?他?不悅道:“你笑什麽?很醜嗎?”


    “不醜。”裴珩替他?順了順稍有些淩亂的額發。


    “誰不知道我們裴氏少?主是修仙界出了名?的美男子,還未及冠,便引了不少?狂蜂浪蝶,爭著?搶著?要與我們乾元裴氏攀親事。”


    裴燼臉色稍霽,聽見後麵的話,又有些不自在撇開?臉。


    “說這些做什麽?”


    裴珩像是看見什麽新奇畫麵:“害羞了?”


    裴燼臉色一僵:“你看錯了。”


    “你說的那些女修各個空有其表,整日隻知道追在我身後噓寒問暖,不知修煉,招式也花裏胡哨,連我半招都接不住。”


    說著?,那幾分不自在淡了許多,裴燼冷嗤一聲評價道,“無趣至極。”


    裴珩無奈搖頭:“找道侶又不是找對手,你腦袋裏是不是除了比試之外,什麽都裝不下?”


    “那自然不是。”裴燼猛然抬起眼。


    他?心裏還有裴氏,有裴珩自小教導他?的道義。


    還有父親母親。


    可對上裴珩含笑的眼神,他?即將脫口而出那些話又不知從何?說起,咽了回去?。


    “總之,若道侶無法與我比肩,同?登大道巔峰,想來也不過是逢場作戲,毫無共同?話題可言。”


    裴燼正?色道,“兩個人相處起來若是反倒比一個人孤獨,還束手束腳,那倒不如孑然一身來得自在——”


    他?話音猛然一頓,腰間垂下陌生的重量。


    裴燼低頭去?看,墨玉上騰龍栩栩如生,無聲守護著?正?中“長嬴”二字。


    他?一眼便認出來,聲音微滯:“這便是你當年……”


    裴珩含笑點頭,“是時候交給你了。”


    說著?,又替裴燼披上暗色騰龍紋罩衫。


    “想當年,你還是屁大點不聽話的孩子,頭頂剛到我胸口,整日將你母親氣得頭昏腦漲。”


    裴珩抬起眼,如今青年身高抽長,整日修煉連帶著?身材也極其優越。


    他?此刻想要看那雙眼睛,竟然要微微仰視。


    裴珩笑了下,半是欣慰半是惆悵地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啊……”


    “老土。”裴燼嗤笑一聲,“這句話一說出來,滄桑感直往上衝,我以為?你已經是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了。”


    “你可真會聊天?,跟那姓雲的小子比,也不遑多讓了。”


    裴珩佯裝動怒,伸手一拍裴燼肩膀,“去?吧。”


    “我這老頭子和你母親可還等著?看,你日後究竟會帶一位什麽樣的女子回來。”


    裴燼順著?力道轉身,步伐勾動氣流,掀起他?衣袂翩躚。


    騰龍暗紋若隱若現,墨發輕揚,意氣風發至極。


    他?揚眉一笑,“那定然是世間第一好的。”


    天?光漸暗,不遠處白牆黛瓦的樓閣間漸次燃起燈火。


    火光綿延,一路蜿蜒湧向遠方,沒入蒼翠遠山之間。


    裴燼猛然睜開?眼睛。


    濃鬱的血腥氣和刺痛一股腦湧上來,他?按捺不住輕咳兩聲。


    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暗下來,在他?這個位置,整個東洛州都盡收於眼底,火光星星點點,在黯淡的天?幕下連綿成片,像是倒映出的星河。


    裴燼放鬆身體倚在房頂,風染上涼意,他?盯著?蒼穹間顯露出形狀的弦月。


    這些年來,他?連入睡都鮮少?,更何?談做夢。


    或許是昆吾刀闊別千年重現,那些遙遠得像是死?去?的記憶再一次躁動起來。


    自從他?來兆宜府,便頻頻回想起從前。


    但死?去?的東西,就該永遠沉寂下去?。


    有些事,他?並不想記起來。


    這時突然有什麽破空而來,裴燼眼也不抬地揚起手,掌心一沉,微涼的觸感刺激著?他?的感官。


    他?垂眸一看,竟是一壺酒。


    下一瞬,一抹淡雅清香襲來,溫寒煙緊隨而至。


    裴燼怔了下:“你怎麽在這?”


    溫寒煙站在原地沒說話,臉色有些古怪。


    【錯誤!該人物不符合該技能心法使用條件!】


    竟然還是用不了。


    這心法究竟有什麽特別的條件?


    但此刻她人已經到了,轉身又走顯得更古怪。


    “來找你。”溫寒煙在裴燼身側坐下,半真半假地說。


    就在這時,寒芒一閃,溫寒煙掌心一重,酒壺又被?裴燼扔了回來。


    “比起這個,我更喜歡別的。”


    他?似乎並不好奇她來意,隻慵懶一扯唇角,“酒有什麽好喝的?又苦又澀,沒勁。活著?已經夠苦了,我倒是更喜歡甜蜜一點的東西。”


    溫寒煙指尖微蜷。


    在她掌心,一塊包著?糖紙的糖幾乎被?體溫融化。


    她垂眼遲疑片刻,若無其事將酒壺拿回來:“愛要不要。”


    修仙中人大多不重口腹之欲,身上帶酒也就罷了,若是隨身帶著?糖,未免太?奇怪。


    好像她在關心他?、特意為?他?著?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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