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薑在風中歪斜搖晃,刀光糾纏著魔氣,幾乎下一瞬便要將?柔軟的花瓣絞碎。


    裴燼餘光瞥見,眉梢略略向?下一壓。


    他動作微頓,少頃,指尖輕勾。


    幾乎是瞬間,昆吾刀察覺到他的心意,在虛空中生生止歇下來?,劃過一道弧線飛躍回他身側。


    裴燼強行?收勢,巫陽舟登時占了上風。


    巫陽舟臉上卻沒有顯露出多少得意喜色,神情反倒比起先前?更沉暗,眼底甚至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厭惡恨意。


    “少在這裏惺惺作態,裴燼!”


    他足尖一踩血池飛身而上,反手猛然向?下一壓,滔天魔氣直衝著裴燼俯衝而去,似是想要將?他徹底吞噬。


    “就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親手害死了她!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在她生前?最愛的花前?麵?故作情深!?”


    血池翻湧,粘稠的血水四散飛濺。


    白紗染血,在肆虐的罡風之中化作齏粉,露出巫陽舟身後巨大?的冰棺。


    裴燼胸口血氣沸騰,方才強行?收勢他受的反噬不輕。


    他拭去唇畔逸出的血痕,八風不動站在原地,不偏不倚抬手迎上巫陽舟的攻勢,用力攥緊巫陽舟手腕反手一擰,直將?他甩了出去。


    昆吾刀柄一震,自虛空之中緊隨而來?,穩穩落入裴燼掌心。


    他指尖滴著血。


    巫陽舟的修為果然比千年前?強橫不少,方才硬扛下那?一擊的右臂幾乎被震斷撕裂。


    裴燼擰眉低下頭,將?昆吾刀扔到左手,緩緩甩了甩右腕。


    他神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右手卻在以一種不易察覺的幅度細微地輕顫。


    比起溫寒煙和裴燼兩個不速之客,巫陽舟似乎更在意暗室之中的一切。


    此刻白玉薑被罡風削斷大?半,暗室破碎一片狼藉,他心神大?慟間,仿佛並未察覺到裴燼的異樣?。


    溫寒煙卻注意到,她運起【踏雲登仙步】緊隨而來?落在裴燼身側。


    “若今日太過勉強,不如下次再來?。”她隻看?了一眼裴燼右手便收回視線,“待我境界晉階,能給?你更多魔氣,我們也不至於如今這般被動。”


    “既然來?了,哪裏有空手而歸的道理。”裴燼笑了笑。


    他伸出手來?,像是想將?溫寒煙推回身後,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指節稍微一頓。


    他指尖染血,血珠在罡風間飛濺,溫寒煙不過靠近他身側,一身白衣便濺上細密的血花。


    裴燼收回手。


    “你先好生歇息一番,巫陽舟這樣?的人,還遠遠用不上你出手。”他彎起唇角,慢悠悠道,“若是過意不去,你就當我在報答你這一路相護。”


    溫寒煙抿抿唇角:“你當真有把握?”


    裴燼:“信我。”


    說罷,他就著指尖幾滴血掐了個決,血珠色澤濃鬱,在他指尖向?半空中攀升,宛若一滴浸入清水的紅墨,緩緩氤氳開來?,凝集成一團葉瓣稠密的血花。


    下一瞬,血花炸開,大?盛的虹光將?溫寒煙兜頭籠罩在內。


    暗室之中,巫陽舟單膝跪在一片望不盡的血池之中,背對?著暗室之外,麵?前?不知道是什麽。


    裴燼一步一步走過去,腳步不快但很穩。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巫陽舟身體微僵,卻依舊動也不動,像是癡了,又像是在掩飾什麽。


    裴燼停在距離巫陽舟三步之遠的位置,在這個距離,他隻需稍稍垂下眼,便能夠將?巫陽舟身前?護著的一切一覽無餘。


    他靜默片刻,倏然一笑。


    “所以,你就將?她的屍首藏在這裏一千年,妄圖以邪術召回她的神魂?”


    “你怎麽——”知道。


    巫陽舟愕然一驚,臉上閃過片刻的慌亂之色,轉身回望。


    剔透晶瑩的冰棺躺在血池正中央,通透的棺槨上浸透了血色,棺門大?敞著,在猛烈的罡風之中四分五裂。


    就在這時,一道雪色身影輕盈立於冰棺之上,在四分五裂的冰棺碎片之中搶過一道殘影。


    溫寒煙瞬息間落回裴燼結成的血陣中央,緩緩垂下眼。


    她懷中扶著一名雙眸緊闔的玄衣女子。


    這女子麵?容精致,盡管閉著眼睛,眼角眉梢也未曾減淡一份淩厲的攻擊性。


    皮膚細膩光潔,五官精致,睫羽根根分明纖毫畢現,甚至臉頰兩側隱隱還能看?見血色。


    她的美更偏向?於穠豔,卻並不豔俗,像是白雪皚皚間唯一的紅梅,美得令人見之難忘。


    但溫寒煙能夠確定,她從未見過這張臉。


    而且雖然這女子看?上去仿佛是淺眠小?憩,但溫寒煙一接觸到她身體,便感覺對?方肉身冰冷,雖然並不僵硬,卻也氣息全無,顯然早已隕落。


    溫寒煙正低頭盯著懷中女子看?,巫陽舟見狀,神色陡然一變。


    他顧不上裴燼,像是被觸碰了什麽禁區一般,渾身殺意一踩碎石飛撲上去。


    “放開她!”


    巫陽舟眼眶通紅,一字一頓從牙關裏擠出來?,“你竟敢碰她?!溫寒煙,我殺了你!”


    幾乎是瞬間,一道漾滿了殺意的陰冷的氣息鎖定住溫寒煙。


    煉虛境修士的威壓如嶽壓下來?。


    在這種威壓之下,溫寒煙克製不住地渾身僵硬,身體控製不住向?下彎折。


    若非護在她身前?的那?道血陣紅光,她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身體絲毫不受控,甚至連呼吸起伏的那?點微小?幅度都難以維持。


    溫寒煙狠狠咬了下舌尖,試圖喚回幾分神智。


    巫陽舟的厲喝聲隨著靈壓一同砸下來?:“把她還給?我!”


    溫寒煙頭皮一陣刺痛,巫陽舟還未近身,他的攻勢便似是要自她頭皮將?她撕成碎片。


    她痛得指尖忍不住顫抖,卻還是死咬牙關抱緊了懷中的玄衣女子。


    她不能鬆手。


    溫寒煙不敢確定這玄衣女子的身份,但是她看?得見血池旁盛放的大?片白玉薑花叢。


    浮屠塔第三重天中,葉含煜的話在這時無端在她腦海中閃回。


    ——“傳聞乾元裴氏的夫人極愛白玉薑,裴氏家主有一日望見街上有人吃桂花糕,突發奇想,為她做了白玉薑糕。”


    所以,她懷中的這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


    如有實?質的殺意幾乎逼上麵?門,溫寒煙口腔中血腥味蔓延,舌尖幾乎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聽巫陽舟的意思,是裴燼親手殺了他的親生母親。


    溫寒煙不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但她能夠肯定的是,裴燼對?生母絕不是冷心冷清。


    ——方才她不是沒看?見。


    若裴燼對?生母毫無感情,他怎麽可?能為了幾朵她生前?最愛的花,而寧可?自傷。


    眼下是兩名煉虛境之上的修士鬥法。


    說笑了是天崩地裂,說大?了是神仙打架,絕非她能夠以如今修為插手的。


    但至少,她決不能將?裴燼的生母,在他眼前?拱手送到背叛他的人手裏。


    在沉重的威壓之下,溫寒煙渾身近乎脫力,指尖的布料一點點地抽離出去。


    再堅持一下。


    溫寒煙拚盡全身的力氣勾動手指,將?幾乎在罡風中滑脫出去的衣料,艱難地扣在指尖。


    她下意識調轉起全身靈力,靈力早已在她這幾番拚命之下幾乎枯竭,經脈丹田皆是一陣隱隱的刺痛感。


    這種痛溫寒煙再熟悉不過。


    五百年前?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筋疲力盡,每一次在雲瀾劍尊和季青林的默許下近乎丟了半條命,她都在品嚐這種疼痛。


    五百年後她蘇醒過來?,渾身經脈盡斷、丹田盡廢,她無時無刻不體會著這種疼痛,然後在疼痛之中硬生生為自己殺出了一條血路,在疼痛中找到她真心所向?。


    這種曾以為是勳章,如今當作通往至高之處荊棘的疼痛,她早就習慣了。


    這一次,無關責任,也無關立場。


    她想將?懷中玄衣女子的身體保下來?。


    隻要再用力一點點。


    溫寒煙指尖幾乎用力到被衣料蹭出血痕,巫陽舟的攻勢已經近在咫尺。


    許是他當真氣急,動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溫寒煙看?見護在她身前?的虹光,一點點在巫陽舟掌心破碎。


    威壓愈演愈烈。


    想要活命的話,她該鬆開手了。


    然而指尖仿佛被什麽力量牽扯著,她放不開。


    傳來?陣陣撕裂痛楚的丹田猛然一震,仿佛平靜的水麵?陡然掀起漩渦,短暫的靜謐之後,瞬間迸發出衝天的靈力。


    靈力如狂潮般席卷過她每一處幹涸的經脈,溫寒煙莫名在這一瞬間仿佛擁有用不完的力量。


    她順勢猛然帶著玄衣女子飛身而起,下一瞬,巫陽舟便殺至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竟然突破了?”巫陽舟立在冰棺上,臉色陰冷,“有意思。但今天,你碰了不該碰的人,無論如何折騰翻看?,命還是要留在這。”


    巫陽舟身形迅疾如風,攻勢力道卻重於千鈞,撕裂空氣再次折身而來?。


    刹那?間,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橫在溫寒煙身前?,獵獵飛揚的玄色袖擺間一掌拍出,愈發冷冽的戾意和殺意鋪天蓋地而來?,生生將?巫陽舟逼退數丈。


    “要她的命,你問過本座的意思了麽?”


    裴燼攬住溫寒煙將?她送回空地上,視線在她懷中玄衣女子臉上微微一頓。


    女子麵?容沉靜,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飽滿的唇瓣弧度微揚,仿佛下一秒就要睜開眼,笑著罵他幾句。


    年少時,不光院落中種滿了白玉薑花,就連房中花瓶裏也放滿了白玉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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