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痛,甚至比這更難捱的?痛苦,在落雲峰上的?時候,她早就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了,現在算得了什麽??


    她要活,既然司玨沒想過?讓她活,那她就要讓他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宛晴緩緩停下動作。


    她渾身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上上下下都是混著血跡的?冷汗,她自從穿越起,除了被雲瀾劍尊和季青林磋磨的?那段時間?,還沒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所?有的?金線都已繃斷,那種?連靈魂都要被抽走的?痛楚也漸漸平息下來。


    紀宛晴緩緩滑坐在地。


    在她身後,司玨的?屍體逐漸幹癟下來,染血的?錦衣之下,顯出?一個嶙峋的?骷髏骨架。


    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第69章 無妄(四)


    東幽淩和閣。


    接二連三驚天動地的動靜傳過來,東幽人心惶惶。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那麽大的動靜。”


    “好在宴席結束,其餘仙門世家大多都已經離開了,否則豈不是看了東幽的笑?話?”


    “笑話倒也不至於,有老祖坐鎮,誰敢在東幽鬧事?嗬,自?取其辱罷了。”


    “在說什麽?讓我也?聽聽。”


    一道溫和含笑?的聲?音傳來,低聲?議論的家仆猛然噤聲?,轉身行禮,“召南少爺。”


    “私下口?舌若是被家主知道了,是要挨罰的。”司召南笑?眯眯站在蔥蘢綠意間,“下不為例,這一次我便不罰了。”


    “多謝召南少爺。”


    “退下吧。”


    “是。”


    家仆們低著頭退下,安安靜靜行至無人處,才翻個白眼瞥向身後,冷笑?。


    “不過?是個旁係出來的,我們尊他一聲?‘召南少爺’,他還?真將自?己當大少爺了,可真威風。”


    “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姓司的奴仆,跟我們有多大差別?”


    “……”


    幾人咽不下那口?氣,忍不住啐了一口?,說多了又覺得?沒意思,發泄一番便轉身走了。


    他們並?未看見,司召南立在日光下,在灌木花圃旁又站了一會?。


    也?不知他聽見沒聽見,一張柔和的臉被陽光映得?發白,唇邊帶笑?。


    幾名路過?的侍女餘光瞥見,臉頰羞紅,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直到回過?神來,才知道被盯著看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發現了,也?看著她。


    “召、召南少爺……抱歉。”


    “無妨,何必道歉?”司召南微微笑?道,“今日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分明是有些唐突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卻聽起來極自?然。


    侍女紅著臉低頭,不著痕跡撥弄了一下腰間的香囊,聲?音細若蚊吟,“我今日戴了您前些日子送的香。”


    司召南卻聽清了,他悶聲?笑?了下,“你喜歡便好。”


    回到房間裏,司召南慢條斯理燃起熏香,拿起彎剪袖間窗邊的綠藤。日光大片大片湧進來,照亮了桌麵上還?未做完的香囊。


    “都下去吧,我不用你們伺候。”一邊梳理新葉,司召南一邊含笑?道,“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召南少爺,那我們先退下了。”


    腳步聲?迅速退下去,整個房間裏隻剩下窗外偶爾幾聲?鳥鳴,還?有他輕輕的呼吸聲?。


    司召南停下動?作,一隻手捏著彎剪,另一隻手攏在袖中,微微一動?。


    傳訊符虹光自?袖間逸散出來,他垂下眼睫,“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催動?無妄蠱。”


    虛空之中傳來回應,“不錯。”


    司召南輕撫綠藤,這是榕樹,在東幽這樣遍地都是槐樹的環境下,並?不容易生長,一來是水土不服,二來是人有心為之。


    為了養大這棵榕樹藤,他不知耗了多少心思。


    柔嫩的葉片被日光照得?通透,脈絡清晰可見,仿佛稍一用力?便要被碾碎了。


    司召南戀戀不舍地收回手。


    “不知主上這件大禮,他是否喜歡。”


    對?麵一聲?輕笑?。


    “不足夠的話,也?沒關係。畢竟,這還?是隻開胃小菜,不是嗎?”


    司召南也?笑?。


    “是。”


    *


    濃雲翻湧,日色沉落,猩紅刀光將天幕渲染上瑰靡色澤,如同潑灑的血色,墜入層疊雲海之中。


    一道金色流光飛掠而過?,宛若鳳凰金羽撕開血色。


    司鶴引踏空疾行,神情裏遊刃有餘的情緒消失殆盡,眼神深晦沉鬱。


    在他身後,緊跟著的皆是東幽以一當百的精銳。


    任何一個單放出去都能坐鎮一城一鎮的修士,此刻卻像是落難逃竄的螻蟻,倉皇地被追趕,被屠殺,一個一個從虛空之中栽倒下去。


    驚呼聲?,慘叫聲?。


    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幾乎每一個瞬間,都有不同的聲?音穿破耳膜。


    東幽供奉魂燈的祠堂裏,無數道視線震驚看著魂燈,日月同輝般長明的魂燈就像是被吹滅的蠟燭,一盞接一盞地熄滅,隻一個眨眼的功夫,一整麵牆的魂燈盡滅。


    然而人們甚至來不及驚愕,另一麵的魂燈已如風中枯葉般飄搖。


    在這一瞬間,幾乎所有親眼見證這一幕的人,都不自?覺打了個冷戰。他們是東幽中人,是九州第一世家,過?慣了安逸平靜,高高在上的生活。


    記不清多久了,這是他們久違地感受到惶惶不安。


    究竟是什麽人來了?


    這男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司鶴引也?想?知道。


    他起先以為來人正是寂燼淵那個大魔頭,但這麽久了,他絲毫沒有感受到此人身上有魔頭的氣息。


    即便近千年未出現在九州,可仙門世家的每一個人,對?裴燼的氣息都絕對?不會?陌生。


    世家弟子記事起的第一件事,並?非學習如何引氣入體,而是學會?如何辨認寂燼淵之下的那個殺神。


    他的氣息,他的招式,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是他們此生中記住的第一件事情。


    隻是距離裴燼血飲九州實在過?去太久,見過?他的人大多都死?在昆吾刀下,再加上仙門世家凋敝,知道他長相的人便更少。


    司鶴引也?從未親眼見過?裴燼,隻一張似是而非的畫像,他不敢妄加斷言。


    可若此人不是裴燼,那他會?是誰?


    司鶴引驚疑不定地回過?頭,幾乎是同時,一抹凜冽勁風逼上他麵門。


    一片衣擺被整齊削落,飄揚而下。


    司鶴引呼吸不穩,若非他方才條件反射側了下身,此刻掉下去的就不是他的衣擺,而是他的一條手臂。


    “反應倒是挺快,不錯。”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的聲?音,那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似乎還?滿意地鼓了鼓掌,笑?意盈盈。


    話音微頓,他話鋒微轉,笑?意中逸散出令人膽寒的惡意,“別分心,否則下一次,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有這麽好的運氣。”


    司鶴引在口?腔裏嚐到血腥氣,他一言不發疾行遁走,並?非是受了多重的傷,而是他幾乎咬碎牙根。


    他分明是煉虛境的修士,本想?著無論如何,至少也?能同那人交手幾個回合,卻沒想?到自?己全無還?擊之力?,隻能像現在這樣被動?地抱頭鼠竄。


    甚至,司鶴引隱約覺得?,這也?是對?方故意放水,有意為之。


    若那人想?要他的命,或許比殺陸鴻雪多少要多費點力?氣,卻也?多不了多少。


    那人隻是想?要欣賞他此刻狼狽醜態。


    就像是在替溫寒煙出氣一般。


    司鶴引眸光浮現幾分厲色。


    他猛然俯衝而下,雙手掐訣之快令人眼花繚亂,金光衝天而起,一端籠罩自?身護體,另一端如驚雷般朝著溫寒煙席卷而去,高聲?喝令:“抓住溫寒煙!”


    隨著他話音,東幽精銳於虛空之中急停急轉,如風中飄絮,狂雲卷集,自?蒼穹傾軋而下。


    溫寒煙不慌不忙單手挽了個劍花,長袖一掃,冷冷嗤笑?。


    “找死?。”


    逼近的東幽精銳還?未來得?及近身,便在一陣淒厲的慘叫聲?中轟然炸開,數十?上百人一瞬間消弭殆盡。


    血雨簌簌落下,血霧彌散開來,湮沒金光,將整片天地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溫寒煙如今究竟是什麽修為?!


    在那一瞬間,司鶴引下意識去想?,若是換作是他,能不能做到溫寒煙這樣精準果斷。


    他竟然無法給自?己答案。


    他又忍不住去想?,若是他同溫寒煙交手,對?方這一擊他能不能攔得?下。


    這一次,他隱隱有了答案,卻伴隨著濃墨般的思緒不斷往下沉。


    不行,溫寒煙這樣的人,絕對?不能留下!


    司鶴引見勢不妙,反手掐滅法陣撤退,一邊跑一邊捏碎傳訊符,靈光四散,在他身前拚湊成一朵端方恢弘的九葉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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