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就因?此擁有,比那一日還要多很多的勇氣。


    溫寒煙轉過臉,目光緩慢地掠過每一個人,柔和而堅決地鬆開司予梔的手。


    “我與瀟湘劍宗之間的事,也的確該在今日有一個了結。”


    是她親自?給自?己的交代,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應當?插手。


    溫寒煙緩步上前?,隨著步伐,腰間烏潤的長劍泛著瑩潤的寒芒。


    雲瀾劍尊眸光微動,視線稍下移,落在劍身之上。


    不是流雲劍。


    那把他親手為她鍛造鑄成、被當?作生辰禮贈予她的本命劍,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早已被替代。


    此刻被她懸於腰間的劍,比起流雲劍的鋒銳,更多了幾分內斂藏鋒,甚至並不起眼?,沉鬱的色澤在雪色衣袂之間,顯得突兀又莫名?和諧。


    此劍並不尋常,但更多更複雜的情緒衝淡了這種直覺。


    雲瀾劍尊眼?神微斂。


    許久未曾如此認真地看過她,以至於此刻他才察覺,溫寒煙與他記憶中的樣?子相比,竟像是緩慢撕裂的兩?道影子,越發地陌生。


    分明與從前?看起來沒有太多的變化,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這名?弟子竟然仿佛徹頭徹尾地變了模樣?。


    不光是本命劍,曾經?注視著他時,她滿眼?欣喜雀躍蕩然無存,僅剩一片徹骨的涼意。


    她一身打扮也變了許多,從前?從頭到腳皆是精心挑選過的極品法器法衣,眼?下卻不過尋常一條素色長裙。


    連帶著,仿佛她對他那種依賴也隨著她離開落雲峰,一點點淡去。


    直到煙消雲散。


    這時天邊湧來一片澄瑩的白色流光,雲瀾劍尊已是羽化境修士,一步千裏,瀟湘劍宗弟子累死累活地跟在後麵拚命追,總算姍姍來遲。


    “還好趕上了,殺害陸宗主的賊子當?真在九玄城嗎?”


    “這九玄城看起來不太對勁啊……”


    “那應該是錯不了了!就連九玄城都被折騰得一片狼藉,肯定又是那小人所為。有雲瀾劍尊在此,定要去那人性命為陸宗主報仇!”


    “哎,你們看,那不是溫師……溫寒煙嗎?”


    “……”


    紀宛晴也自?九玄城主府中總算追了過來,剛一靠近,便望見?前?麵烏央烏央一大群人。


    她落在雲瀾劍尊身側,遙遙抬起眼?。


    每一次見?到溫寒煙,紀宛晴心裏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穿越到小說?世界裏太久了,久到她漸漸地忘記了自?己原本的長相,原本的生活。


    起初見?到溫寒煙時,紀宛晴還能?心裏感慨,原來替身文裏老掉牙的“八分像”,真的能?做到像照鏡子一樣?的神似。


    但時間越來越久,此刻她再望見?溫寒煙這張臉,心裏越來越感覺發毛。


    就像是真的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般。


    紀宛晴指尖蜷了蜷,輕輕向後錯一步,退到雲瀾劍尊斜後方。


    男女主的體型差總是很戳人的,這樣?一來,她的身體便幾乎被雲瀾劍尊護得嚴嚴實實。


    “師尊,這是……”


    雲瀾劍尊並未回應她,實際上,周遭無論來了多少人,如何喧嘩,於他而言皆為過眼?雲煙。


    “溫寒煙。”


    他隻看著溫寒煙,眼?睫低垂,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俯視意味。


    “你欲求自?由,可所做皆為皮毛,毫無裨益之處。為何偏偏要以卵投石,以指撓沸?”


    碰壁至此,難道她還不明白?


    她所想要的,唯有他能?給。


    雲瀾劍尊語調平淡,宛若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深重?的責備卻字裏行間落下來。


    他話音剛落,圍上來的瀟湘劍宗弟子便大概聽了個明白,一邊應和他,一邊皺眉朝著溫寒煙怒目而視。


    “是啊,短短數月,你已經?將整個九州攪得再無寧日,所到之處,皆是家破人亡,如今就連陸宗主都隕落了!”


    “這一切,難道是你想要的嗎?”


    “你想要的東西,憑什麽要天下蒼生來為你負責?!”


    “難不成……陸宗主是她殺的?!”


    此話一出,人群中一陣騷動。


    “怎麽沒有可能??當?日朱雀台我可是在場的,我親眼?看見?了,她先?是一劍刺傷了雲瀾劍尊,後又重?傷陸宗主逃竄而走。此等欺師滅祖之輩,做出什麽事情都不令人意外?!”


    “可陸宗主修為淳厚,溫寒煙充其量是咱們瀟湘劍宗的棄徒,區區跳梁小醜,哪有這麽大的本事……”


    “你們瞎說?什麽?!”空青實在聽不下去,反唇相譏,“當?日分明是寒煙師姐身受重?傷,雲瀾劍尊卻要反過來取她本命劍!你們都是劍修,難道不知道本命劍有多重?要嗎?”


    他越說?越激動,俊秀的麵容都染上紅意。


    朱雀台之事是他心裏至今的痛,今日既然遇上了瀟湘劍宗的人,他非得和他們辯個高下不可。


    “寒煙師姐昏迷了五百年,修為盡廢,丹田破碎,若此刻強奪她本命劍,和要了她的命有什麽分別?”


    “本命劍被剝奪,至多不就是受點內傷嗎?”


    那名?瀟湘劍宗弟子不甘示弱,“瀟湘劍宗五大仙門之首,難道還缺幾瓶療傷的靈藥?溫寒煙分明是落雲峰首席,受盡萬千寵愛,五百年前?以身煉器尚且未曾身隕道消,難不成到頭來,還會因?為一點內傷而喪命?簡直胡言亂語,前?後矛盾!”


    “說?白了,還是嫉妒。”他嗤笑一聲,“不願舉手之勞,救一救紀師妹性命,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令人作嘔。我隻後悔先?前?將她當?作楷模典範,憧憬了許久,眼?下想來,隻覺得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空青氣得險些?眼?前?一黑:“血口噴人!寒煙師姐蘇醒時,分明隻有我一人守在她床前?,那一日,恰巧是紀……宛晴的拜師大典,不隻是落雲峰,整個瀟湘劍宗都匯聚於四?象峰頂。”


    回想起當?初,他沉默片刻,“那日我也做了錯事,誤信流言,以為不能?讓寒煙師姐打攪拜師大典,還出手傷了她。後來季青林奉雲瀾劍尊師命,前?來奪劍,還將寒煙師姐逼得受傷嘔血,不得不祭出血陣自?保——”


    空青臉色一冷,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在場皆為修仙中人,難道有人不知曉血陣的厲害?精血一滴勝過數十年壽元,若非不得已,誰會用這種東西拚命?!”


    那名?瀟湘劍宗弟子被說?得一哽,一時間竟啞口無言,憋得臉色通紅。


    “別跟他說?這些?廢話了。”


    有人把他拉回隊伍裏,一邊安慰他,一邊奚落空青道,“他隨著溫寒煙興風作浪了這麽久,早就被她蒙蔽得心性大變,亦正亦邪。我們這些?正經?弟子,同他說?再多也不過是對牛彈琴,根本說?不明白。”


    空青按捺不住,直接按上鴻羽劍柄,就要拔劍出手。


    一隻手輕輕按住他手腕,攔住他動作。


    “寒煙師姐?!”


    空青眼?眶通紅,抬起頭來,“你聽見?他們在說?什麽了嗎?這般欺人太甚,即便你不介意,我也一點都忍不了!”


    溫寒煙輕輕拍了拍他手背。


    眼?下再多流言蜚語,並非是她能?不能?忍耐。


    而在於但凡有一個人不願去聽,此番都無人能?說?出口半個字來。


    可那人卻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溫寒煙看向雲瀾劍尊。


    白衣墨發的男子禦空立於不遠處,他也在看她,眼?神談不上冷冽,卻也談不上多溫和。


    周遭弟子議論紛紛,皆未壓低音量掩飾,顯然有恃無恐。


    身為煉虛境修士,雲瀾劍尊分明字字句句入耳入心,卻不出聲製止,隻是看著她。


    仿佛在等著她開口求他,求他幫她,求他庇護,印證著她離開他根本不行。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思潮起伏,一切都要受他的掌控。


    溫寒煙最看不慣雲瀾劍尊這副模樣?,好像他永遠高高在上,永遠沒有任何錯漏,也永遠沒有絲毫感情。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這種眼?神注視下,都像是胡攪蠻纏的無禮脾氣,毫無依托。


    似乎她千不該萬不該,隻該自?己平靜下來。


    此刻溫寒煙卻不想再顧及。


    “原來瀟湘劍宗弟子,實際上能?夠像今日這般,高談闊論,大肆談論與修行無關的煩雜瑣事。今日,我著實是長了見?識。”


    瀟湘劍宗弟子聞言倏然一靜,麵麵相覷,臉上皆是心虛後怕。


    劍宗內戒規森嚴,嚼人舌根議論旁人者,情節嚴重?的,可是要被罰到思過崖去的。


    好在雲瀾劍尊並未責罰他們。


    周遭隨著一句話瞬間安靜下來,溫寒煙笑了聲,“且不提今日議論風生,雲瀾劍尊處置是否有失偏頗,隻說?這些?弟子之中,修為不足天靈境數人,眼?下卻可來去自?如。”


    她緩緩抬起眼?睫,不偏不倚直視著雲瀾劍尊,“他們說?的不錯,我曾身為落雲峰首席,受盡寵愛,甚至難保自?由之身,身負法印連離開瀟湘劍宗都做不到。”


    “試問,這樣?的寵愛,在場何人羨慕?”


    這話一出,全場皆靜。


    緊接著,前?所未有的議論聲爆炸開來。


    “身負法印?”


    “無法離開瀟湘劍宗?”


    “怎麽會這樣?……瀟湘劍宗什麽時候多了這樣?的規矩,不足天靈境就不能?下山?”


    “沒有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她說?的是真的嗎?”


    瀟湘劍宗弟子們七嘴八舌,雲瀾劍尊並未開口,隻冷眸微眯,這些?聲響便立即靜了下來。


    隻除了溫寒煙。


    “比起你的弟子,我自?覺倒更像是你、是瀟湘劍宗養來的走狗。”


    溫寒煙唇角扯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有用時山珍海味,無用時,便似今日,棄若敝履。”


    雲瀾劍尊還未出聲,已有瀟湘劍宗弟子冷不丁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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