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當日在東幽簋宮中的那些紛亂的情緒,在此時此刻,全都偃旗息鼓。


    而另一種情緒卻在心底無?聲地鼓脹起?來,柔軟的,略微帶著點?酸澀,卻又好像漾著點?說不上的甜。


    ‘阿煙,你可以?不信我,也不要信我。’


    東幽簋宮中光線黯淡,反倒襯得裴燼眉眼濃鬱,那張向來笑意?輕浮的麵容上,似乎在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流露出過片刻的正色。


    ‘我會證明給?你看。’


    他說他是個沒有心的人?,這世上芸芸眾生,他什麽都沒放在眼裏。


    真正令他放心不下的,隻有一個她。


    他說他此生從未信過天命,但唯獨遇上她。


    他信了命。


    如果說,之前裴燼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虛情假意?。


    那麽,如果換在生死麵前呢?


    溫寒煙眸光閃動。


    她真的值得一個人?,弄虛作?假到?搭上一條性命嗎?


    溫寒煙沒有再開口,也沒有動作?,綠江虐文係統率先反應過來,細溜溜的小手一拍腦門:[完蛋了!既然你能看見我,還能聽見我,和我對話,那就說明他真的快死了!]


    它焦急地飛回?去,繞著裴燼轉了一圈,又有點?無?處下手,重新飛了回?來。


    頭?一次和白月光這麽親近地對視,綠江虐文係統隻覺得近距離看,美顏暴擊的衝擊力更強了。


    它不存在的小心髒狂跳起?來,但眼下實?在顧不上興奮,它的宿主還生死未卜。


    雖然他總是欺負它,它也經常腹誹他,可它不希望他真的死掉了。


    [白月光!快救救他吧!]小光團焦頭?爛額道,[雖然你察覺到?了我的存在,但是請你千萬不要誤會,更不要生氣!反派……裴燼真的不是被我強迫才會對你好,他是真心的!]


    [他好幾次都因為擔心你關心你,主動找我索要任務,但是我沒給?呢……]


    溫寒煙聞言一愣:“主動?”


    【別?信它的鬼話。】


    綠江虐文係統在不遠處瘋狂點?頭?,幾乎快成?了一道殘影,這邊龍傲天係統實?在忍不住,出口打斷。


    【既然反派也擁有係統,還是用於迷惑你心智勾引你的係統,他簡直可以?說是其心可誅。】


    龍傲天係統當機立斷下了決斷,【不如就讓他在這裏自生自滅,不要去救他了。】


    另一邊,綠江虐文係統根本聽不見龍傲天係統的聲音,更察覺不到?它的存在,還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苦苦央求。


    [……他是真的愛你!你們是宿命糾纏的天生一對,天作?之合,你是他命中注定的老婆!]


    【妖言惑眾!混淆視聽!癡人?說夢!】


    [白月光嗚嗚嗚,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他絕對對你圖謀不軌,我們最強龍傲天怎麽能沉溺於小情小愛?殺!斬斷情絲,堪破紅塵,明日你便能晉階歸仙境,取而代之!】


    在兩道此起?彼伏、接二連三嘰嘰喳喳的電子音中,溫寒煙終於緩緩動了。


    雪色的裙裾在身後?隨著步伐飛揚,她邁步上前,不偏不倚走向竹林深處的那個人?。


    黑衣男子似乎已經睡著了,饒是她絲毫並?未遮掩氣息,靠得如此之近,他也沒有睜開那雙狹長的眼睛,更沒有戲謔笑著調侃她一句“美人?”。


    但他氣息似乎並?未徹底斷絕,許是身體感受到?她的靠近,他半靠在竹林間的側臉略微垂下來,溫寒煙隻輕輕上前,他的臉便靠上她肩頭?。


    沉甸甸的分量裹挾著淡淡的血腥氣蔓延而來,但緊隨而來的,是更多的屬於裴燼的氣息。


    就像是凜冬山間穿行的風,那麽辛辣,那麽凜冽,那麽沉鬱。


    那麽具有侵略感和存在感。


    溫寒煙垂下眼,看見他濃密如鴉羽般的長睫掃下來,沒有起?伏。


    “你真的證明給?我看了。”她將他不自覺向下滑落的側臉重新扶回?肩膀上,“所以?,我也想證明給?你看。”


    “正如你未曾放棄我,我也永遠不會拋下你。”


    溫寒煙伸手撫上腰間。


    還剩了半瓶的酒無?聲的搖曳,在留下這半瓶玉冰燒的時候,她心裏就有一個極其強烈的念頭?。


    還會有人?用得上它。


    溫寒煙毫不猶豫地將掛在腰間的玉冰燒取下來,扣著裴燼下頜扶著他飲下,清冽的酒香逸散開來,清澈的酒液沒入他口中。


    “長嬴。”她注視著他那張近在咫尺的、俊美無?儔的臉,“不要就這麽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綠江虐文係統實?在忍不住,發出尖銳的爆鳴聲,[我磕的cp發糖了,發大糖了啊啊啊啊——]


    龍傲天係統被它製造的噪聲吵得崩潰,為了蓋過這種分貝,它也不得不扯著嗓子大喊:【三思啊!三思啊!!!】


    溫寒煙冷眸微抬:“你們都安靜。”


    兩道聲音瞬時間同時消停了。


    裴燼緩緩揉了揉額角,隻稍微一個小幅度的動作?,他又壓著喉嚨悶咳了兩聲。


    濃鬱的血腥味湧入鼻腔,溫寒煙看著地麵上嶄新的血跡,心底微微發寒。


    玉冰燒治標不治本,根本緩解不了裴燼的傷勢。


    可【風花沐雨】她暫時無?法動用。


    裴燼卻似是感受不到?疼痛,若無?其事抬起?左手拭去唇畔血跡,掀起?眼皮看過來。


    “怎麽這樣?看著我。”


    他氣息略有些紊亂,笑意?卻分毫未變,“莫不是經過今日之事,阿煙你總算想清楚了,決定以?身相許?”


    溫寒煙臉色沉凝,沒有理會他故作?戲謔的揶揄,並?未開口說話。


    見到?裴燼睜開眼睛,甚至有餘力能夠與她像往常那般調笑,她徹底舒出一口氣。


    一時間,她什麽都不想再管。


    不去管雲風屍首的異樣?,不去管他究竟是否已死,不去管無?妄蠱究竟是何人?所下,不去管這朗朗乾坤之下,究竟還深掩著多少罪惡。


    她用力咬住牙關。


    “你真的還記得自己是個魔頭?嗎?”


    溫寒煙一邊用力攥緊了酒瓶,一邊用力地嘲笑他,“竟然能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險些丟了一條性命去。就憑你現在的模樣?,誰會相信你是千年前那個惡貫滿盈、殺人?盈野的裴燼?”


    裴燼似是困倦,飲下半瓶玉冰燒便重新閉上眼睛,聞言又睡眼惺忪撐起?半邊眼瞼。


    “從前也沒見你如此恃寵生嬌。仗著我眼下虛弱,說話便如此不注意?分寸。”他一邊輕咳一邊悠悠笑道,“難道我死了麽?”


    溫寒煙怒極反笑:“你如今同死了又有什麽分別??”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為何要以?命救我?”


    裴燼歎出一口氣,撩起?眼皮,眼睛裏終於染上幾分正色。


    “因為答應了你。”


    他聲線很低,口吻清淡,透著股子散漫。


    “很久很久之前。”裴燼唇色淡得幾乎看不出血色,他翹起?唇角,語氣卻依舊漫不經心的,“可能你已經不記得了。”


    很久很久之前?


    溫寒煙微微一頓。


    他們的很久很久之前,那恐怕還要追溯到?他們間水火不容的時候。


    那時候,她故意?以?血陣引他入局,算是結結實?實?坑了他一次。


    而後?來,他在兆宜府的晨光中笑著湊近她,說要回?報她一次。


    ……原來從那時起?,他便是認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怎麽,我看著不像君子?”


    裴燼垂眼看她,他臉色很白,襯得眉眼愈發濃鬱深邃。


    他鮮少這樣?專注地去看一個人?,此刻看上去,竟有幾分深情的意?味。


    “回?答了你的問題,那麽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裴燼勾起?嘴角,“阿煙,你此刻分明應該身處於司星宮之中。玉流月欠了我的因果,她知道該怎麽做,更知道怎麽才能照顧好你。”


    他悶咳了一聲,卻忍不住笑,“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在我身邊。”


    他們距離太近,溫寒煙清晰地望進裴燼黑寂的眼眸。


    那雙眼底不似世人?想象中那般陰鷙混沌,反倒似林間清泉般清澈,倒映出一個小小的她。


    她神情微微一頓。


    “因為——”一時間,溫寒煙感覺她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和思辨都離她遠去了。


    隻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她竟然翻遍渾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個答案。


    她為什麽執意?要回?到?這裏,回?到?裴燼身邊?


    真的隻是為了親眼確認他的安危與生死嗎?


    白衣女子麵容素淨,裴燼卻在她眸底捕捉到?一閃即逝的不知所措。


    他克製不住笑出聲來,饒是每一次都牽扯著心肺的撕裂痛楚,他還是忍不住想笑。


    裴燼渾身上下沒有哪裏不是痛的,可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示弱。


    向來隻有人?教他,但凡露出破綻弱點?,便會立即被洶湧而來的殺戮撕得粉碎,死無?葬身之地。


    在最後?的那一瞬間,意?識被痛苦撕裂,逐漸墜入昏沉。


    從前並?非從未有過這種感受,相反,生死迷離的感覺他太熟悉了,就連閻羅殿他都不知道一隻腳踏進去多少次。


    但他命硬,克盡了身邊人?不說,就連閻羅殿都不肯收,黃泉路也留不住他。


    可是這一次,從前從未有過的聲音不斷刺激著他的識海,強迫他保持片刻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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