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漸漸地,夢境開始扭曲。


    空青感覺自己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成了沒?有實體的遊魂。


    他能?夠從寒煙師姐的房間感受到強烈的吸引力。


    該進去嗎?


    不該的,這樣對寒煙師姐並不好。


    空青咬牙想離開,可是夢境卻?並不聽從他的聲音。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順著門?縫,鑽進寒煙師姐房中。


    白衣女子闔眸盤膝坐於床榻之上,正在入定。


    也好,那他便在這裏陪一陪她。


    空青安靜地陪在她身邊,目光癡癡地落在她身上。


    他平日?裏從來不敢想象,自己會和寒煙師姐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好像還是在兆宜府。


    可在那之後,寒煙師姐越來越多的時間和注意,都被另一個人搶走了。


    如果沒?有裴燼該多好。


    隻是一個出?神?,空青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白衣女子微微皺眉,自入定之中醒過來,她似是身上有些瘙癢,開始一下一下地抓撓著自己。


    空青眼睛緩緩睜大。


    溫寒煙的動?作?越來越大,力道也越來越重?,似乎那種?淺淺的抓撓已似隔靴搔癢,不僅沒?有緩解半分不適,反倒愈發刺激了那種?癢意。


    她開始撕扯自己的衣裙,指甲深深刺入皮膚,血珠滾出?來,在雪白的衣襟上洇開一朵一朵的血梅。


    空青驚呼,尖叫。


    他想要拉住她,或者將?身體擋在她之前,代替她承受那樣致命的抓撓。


    可是夢中的他並沒?有實體,空青試過很多方法,全都失敗了。


    他隻能?在驚愕和絕望之中,看著溫寒煙一點點變成血人。


    不要。


    不要!


    不要?


    一個含笑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空青僵硬地轉過身,看見裴燼好整以暇倚在軟椅上,對上他視線時,並指在眼尾輕輕一點,然後緩緩舔舐了一下唇瓣,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


    不……


    不!


    空青僵硬地轉回頭。


    床上麵目全非的女子將?兩隻眼睛生生摳挖出?來,血淋淋的手指捧著眼珠送入口中,用力咬下去。


    兩行血淚自黑洞洞的眼眶之中滑落下來。


    空青慘叫一聲驚醒。


    他渾身全是冷汗,顫抖著支著上半身,從床上爬起來。


    越過窗柩的縫隙,旁邊屬於溫寒煙的房間熄著燭火。


    什麽聲音都沒?有。


    房間裏僅剩空青驚懼的急促喘.息聲。


    夢境中那種?絕望恐懼的餘韻太過強烈,空青一時間無法分辨,眼下究竟是夢中還是現實。


    他下意識往裴燼的房間看了一眼。


    梧桐降下的巨大陰影之中,房中漆黑一片。


    空青僵硬地盯著那個方向,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沒?關係。


    一切都是夢。


    他餘光陡然閃過一抹亮銀色,像是月光映入眼底,瞬息間便被黑暗吞沒?。


    空青轉過頭,視線陡然凝固。


    窗外月色通明,倒映出?兩道剪影。


    一人倚在樹間,一人負手而?立。


    兩道影子的距離很近,仿佛下一瞬便能?緊緊相貼。


    空青注視著那個方向。


    夜色裏,眼神?晦暗不明。


    *


    入夜,溫寒煙自入定之中醒過來。


    眼下已是子時,萬籟俱寂。


    因眼下是初春,就連蟲鳴聲都鮮有,整個即雲寺仿佛被包裹在一片粘稠而?無聲的夜色之中。


    溫寒煙心下並不平靜。


    那名即雲寺弟子死狀太過殘忍,她雖不信鬼神?,在這一刻卻?難免動?搖。


    除了鬼神?之力,究竟什麽能?夠令一個人不知疼痛、不知恐懼,就連求生的本能?也被剝奪,耗盡最後一分氣力生機,將?自己折磨成那副模樣?


    除此之外,自從踏入即雲寺的那一刻,她心底便氤氳著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她仿佛漏掉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溫寒煙手肘支在膝頭,看著地麵上長長的影子,隨著火光搖晃,變幻。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在腦海中一瞬即逝,時而?出?現,卻?又很快湮沒?在繁雜的思緒中,令她抓不住。


    溫寒煙倏地抬起眼。


    說?不定,裴燼會有她需要的想法。


    她翻身而?起,推開房門?步入無邊夜色之中。


    院落之中很靜,月色如銀,溫寒煙環視一圈,徑直向梧桐樹下那間房走去。


    她並未催動?體內魔氣,往這裏走,不過是出?於一種?直覺。


    這是裴燼會選擇的地方。


    梧桐樹蔭濃鬱,就像是許多年前寧江州的竹海。


    當?日?她於浮屠塔中所見的那間房,正是隱於蒼翠竹葉之間。


    眼下想來,它曾經的主?人已清晰可見。


    院中房間燭火皆已熄滅,整個院落都沉睡在蒼茫的天幕中,溫寒煙行至門?前,正欲抬手敲門?,一道聲音高高自發頂慵懶落下來。


    “睡不著?”


    尾音拖長,漾著幾分不正經的笑意。


    “若說?這世上有什麽是我?不會的,想必就是哄一個睡不著的人睡覺。”


    溫寒煙抬起頭,裴燼大馬金刀跨坐於枝頭,額發隨風浮動?,勾著唇角居高臨下垂眼看著她。


    溫寒煙抿抿唇角,將?手收回來,單手按在劍柄上。


    “你也在想今日?之事?”


    溫寒煙自然不會認為,裴燼此時倚在枝頭是突然閑情逸致到了,出?來賞月的。


    “要想能?將?自己折騰成那般模樣,必然已是被惑了心智。”她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隨即問道,“你可曾見過有類似作?用的東西?”


    許是錯覺,溫寒煙依稀察覺到,在她問出?這句話之後,裴燼唇畔的笑意淡了點。


    他挪開視線,似是困倦,懶散靠在枝頭,左手手背搭在眉間,遮住一隻眼睛。


    月光灑落下來。


    “見過。”


    裴燼聲線偏低,眼下聲線在風中更顯得模糊,在月色中,他俊美麵容上向來遊刃有餘的笑意也染上幾分清淡的涼意。


    “但眼下,還不能?確認。”


    溫寒煙頓了頓,意識到什麽。


    “你是想說?……昆吾刀?”


    裴燼原本低斂著眸,眼底情緒明明滅滅,聽到這話,他眼睫掃下來,瞥了她一眼。


    溫寒煙看著他的側影,心裏沉澱了許久的那個問題,冷不丁在這一刻鑽出?來,浮在水麵上。


    “當?年……”她輕聲問,“你究竟為何要誅戮裴氏滿門??”


    在某一個瞬間,裴燼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一瞬間,那些血腥的,殘酷的,令人渾身發冷的畫麵,似乎穿破了千年的歲月,再一次如一片驅不散的陰霾,籠罩住他。


    裴燼撩起眼睫,手指不自覺撫了撫昆吾刀柄。


    凹凸不平的紋路掠過指腹,心裏某些躁動?的情緒像是偃旗息鼓的野獸,漸漸平息下去。


    裴燼眼眸闔攏,仰頭靠在梧桐木間,月華如練,似水的溫柔光暈落在他身上,他並不想睜開眼睛。


    “我?早就忘了。”他輕輕一笑,懶洋洋打個嗬欠,偏頭隱入枝木的蔭蔽之中。


    也並不想記起來。


    一道清冷平靜的女聲輕輕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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