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空青不知何時幽幽蘇醒過來,隻?是渾身也似是靈力?受困,使不上力?氣,正一點點艱難地從地上撐起身。


    空青視野一片混沌,頭腦也昏昏沉沉的。


    他感覺自己這些天都像是身處夢境中,周遭的一切都渾渾噩噩,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屏障。


    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空青艱難扶著?額頭坐起來,剛抬起頭便看見溫寒煙被困於不遠處的蒲團之上,身前還站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這背影他看著?眼熟至極,但一時間顧不得這麽多,空青下意識一摸腰間。


    空的。


    鴻羽劍不知何時已被別人取走了。


    他咬了咬牙,連滾帶爬直起身,整個身體往溫寒煙的方?向?跌跌撞撞衝過來。


    “寒煙師姐!”


    香案被空青撞得反倒,白玉佛蓮劈裏啪啦掉落在地。


    就?在他指腹按上司召南肩膀,要將他一把?掀開之際,司召南慢悠悠轉過頭。


    空青動作?猛然一頓。


    他眼睛裏像是一瞬間蒙了一層薄霧,灰蒙蒙的:“……是你?”


    司召南不緊不慢側身,似乎對空青的反應早有預料。


    “是我。”他好脾氣地笑著?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今日不過是請你們來此?做客。”


    空青臉上凶狠的神情一點點褪去,他空白了片刻:“做客?”


    “沒錯,做客。”司召南理了理肩頭淩亂的發絲,歎口氣。


    他看一眼溫寒煙,又看一眼窗外,煞有介事地憂愁道,“雖然看起來有些粗魯,隻?是若非在下出此?下策,極有可能會受到阻撓。”


    說完這些,司召南又看向?空青,語氣循循善誘,像是在征得他的認可,“空青,你說是嗎?”


    空青眼神迷茫,片刻點點頭:“的確如此?。”


    溫寒煙自始至終並未開口,直到此?刻,才盯著?空青緩緩出聲?。


    “空青,此?人於東幽布下醉青山,險些令整個九州半數修士命喪平霄夙陣法之中,你不記得了?”


    聽見溫寒煙聲?音的一瞬間,空青空茫的神情陡然扭曲,他突然伸手按住額角,五官扭曲掙紮。


    “寒煙師姐……”


    空青慘叫一聲?,腦海中倏然湧出許多紛亂的、辨不清虛實的念頭。


    一個聲?音貼著?他的耳邊,在識海中炸裂開來。


    “她說的不對,善惡正邪皆由心而起,何必人雲亦雲。在你看來,難道司召南比起裴燼,更像一個惡人嗎?”


    空青眼神失焦,他盯著?地麵,幹巴巴地說:“不、不是這樣的……”


    “在東幽時,要殺我們的明明是司鶴引,司召南不過是奉命行事……”


    “我們都是小人物,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溫寒煙盯著?空青看了片刻,看著?他目光茫然、漫無目的落在散落一地的白玉佛蓮上,良久挪開視線。


    空青顯然心智近乎完全受控,眼下她無論?說什麽,都是徒勞無功。


    溫寒煙看向?司召南,語氣沒有多少情緒:“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別擔心,他不會有事的。”司召南溫柔笑笑,純良無害,“他性?情單純,我同?他聊了許多,十分投機,不會害他性?命。”


    他那張白皙的臉隱在陰翳之中,身後火光暖融,反襯得眉目愈發深晦,辨不清情緒。


    “——充其量,不過是若他運氣不佳,從今往後可能會永遠變成如今這樣,做一個癡癡傻傻、瘋瘋癲癲之人。”


    溫寒煙眸底映出火光。


    司召南依舊是初見時那副不爭不搶的神情,淡淡的,仿佛什麽事情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寒煙仙子何必動怒,這樣不好嗎?”他微微一笑,“如此?一來,倒是省卻了許多煩惱。”


    溫寒煙靜默片刻,怒極反笑:“既如此?,為何你自己不去體驗一番?”


    司召南看了她一眼,沒出聲?,反倒轉過身走到空青身側。


    “空青,你聽見了嗎?”


    他撩開衣擺半蹲下來,掌心輕撫空青的肩膀,“你聽,她多麽關心你。今日你所作?所為,於她於你,皆絕非全無意義。”


    “至少此?刻,她全心全意都是你。”


    空青動了動唇瓣,眸光呆滯重複一遍,似乎在品這幾個字究竟有什麽含義。


    “此?刻,她全心全意,都是我……”


    溫寒煙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看著?司召南的側影,火光隻?能映亮他半張臉,遙遙呼應著?不遠處慈悲憫人的半尊佛像。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司召南:“這樣才對。”


    他站起身來,施施然走回?溫寒煙身邊。


    “寒煙仙子,與其擔心別人,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司召南身形偏清瘦,然而此?刻俯身下來,掩住大半火光,佛像之上光影明明滅滅。


    他蹲下來,俯視著?她,眼睛宛若深不見底的幽潭。


    “你給主上添了不少麻煩。”聲?線裏笑意淡下去,“若非有你插手——”


    一個聲?音陡然從門外傳來。


    “召南,不得無禮。”


    外麵似是又要落雨,一聲?驚雷劃破蒼穹,電光映出一道緩步靠近的身影。


    溫寒煙眼神凝固住,緩緩抬起頭。


    驚雷陣陣,電光閃躍。


    濃雲傾軋而來,狂風拂動樹影,裴燼單手鬆散提著?刀,慢悠悠向?前走。


    淅淅瀝瀝的小雨終於落下,空氣瞬間彌漫開潮濕的水汽,昏黃的靈燈在風中搖曳,斷斷續續的火光傾灑下來,映亮了草木間彈跳的雨珠。


    梧桐木上,枝木遮天蔽月交錯在一起,宛若漆黑的盤龍纏繞而上,張口吞噬夜色中最後的光亮。


    樹蔭遮住裴燼半張麵容,雨水簌簌順著?枝葉落下,透明的水滴折射著?蒼穹間攀爬的電光。


    他骨感的右手垂落在身側,左側寬袖下,掌心鬆鬆提著?一把?斷碎的彎刀,刀光閃動,明滅不定。


    “這麽巧,也來散步?”裴燼挽了個刀花,撩起眼皮,“跟了我那麽久,還不打算現身一見麽。”


    他話聲?剛落,一道身影緩步自雨幕之中顯露出來。


    白衣如雲撕開雨幕,衣袂懸於蓮雲蒲團之上,飄揚入雨幕,卻半點未沾濕意。


    他掌心持著?一把?折扇,頭上戴一頂鬥笠,遮住了麵容。


    “我猜的不錯,你果然來了。”


    來人單手按住鬥笠邊緣,摘下來露出麵容,麵如冠玉,眉目如畫,正是先前來而又去的雲風。


    “而且就?連時辰,都分毫不差。”


    雲風展開折扇,發絲隨風輕揚,“長嬴,南州鷺洲天南海北,我千裏而來,你白日為何執意不願出麵同?我一見?”


    裴燼從陰影中緩緩抬起頭,今夜月色被濃雲遮蔽,唯有不時劃破天幕的閃電。


    一張俊美無儔的臉暴露在電光之下,他膚色原本便偏冷白,眉目少年?時驕矜恣意,眼下卻在深沉雨幕之中更顯得冰冷乖戾。


    他盯著?雲風看了片刻,臉上沒有多少情緒,也似乎並不意外他此?刻出現在此?。


    須臾,裴燼冷不丁笑了聲?。


    “本座倒是有些好奇,究竟到什麽時候,你才願意以?原本麵目示人?”


    雲風一聽,神情微頓了片刻,緩緩歪頭,臉色浮現出幾分包容的茫然。


    “你在說什麽?”他笑著?問,“我應當有何原本的麵目呢,長嬴?”


    裴燼嗤笑一聲?,昆吾刀光暴漲。


    周遭雨聲?淅淅瀝瀝,綿延不絕,在沉冷的雨聲?之中,他周身殺氣凜然,隻?淡淡撂下兩個字。


    “讓開。”


    雲風隻?是笑:“若是我不讓呢?”


    回?應他的是一道呼嘯而來的魔氣,鋪天蓋地的濃霧融於夜色,不知何時早已將雲風包攏在內。


    雨聲?中,傳來裴燼冰冷的聲?音。


    “那本座今日便送你下黃泉。”


    濃烈的刀光轟然蕩開,將整片黑沉如墨的夜色映得血色綿延。


    轟然一聲?,重簷尖頂在劇烈的震蕩之下歪倒,驚天動地地墜落下來,驚起塵煙彌散,又被雨水深深壓回?地麵之中。


    這動靜太大,不僅是整個即雲寺,甚至覆蓋整個雲桑,鷺洲之內皆有所察覺。


    司予梔和葉含煜自結界之中抬起頭。


    但這層結界套了太多層,他們被這裏三層外三層的光幕保護得太好,除了能夠聽見此?起彼伏的轟鳴聲?,感受到地麵一下一下的震顫之外,根本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溫寒煙還沒回?來……”司予梔咬著?指甲,“外麵動靜這麽大,又那麽黑,她要是一個不小心掉到坑裏去——”


    “前輩會沒事的。”葉含煜看她一眼,義正辭嚴道,“你怎麽知道,這動靜不是前輩製造出來的?”


    與此?同?時,無數即雲寺弟子倉皇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隻?能望見天幕上璀璨閃躍的虹光。


    “住、住持——”


    有人驚慌失措道,“那裏是——”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金色佛光籠罩,被施了噤咒。


    飄搖風雨之中,桌麵上排排火燭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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