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他還活在這世上,他還記得?,那三百五十八道生魂便從未離開過。


    乾元裴氏也永遠存在在這世上。


    而但凡乾元裴氏尚存於世,因玄都印而起的禍亂,便終究要以他的手來終結。


    這是他身?負的血脈注定交付於他的宿命。


    “若一切當真如?你?所說?,千年前,巫陽舟便不會出?現?在逐天盟牢獄之?中,裴珩和?衛卿儀,也不會隕落。”


    裴燼慢慢抬起眼,“你?當真以為,即便本?座身?負玄都印,一千年前已晉階煉虛境的裴珩和?衛卿儀,在本?座出?手之?時毫無還擊之?力?”


    一塵禪師眼神瞬間?凝固。


    裴燼並未再理會他的反應。


    玄都印降世之?初,乾元裴氏大亂,他分明開口要替裴珩分憂,卻被拒絕。


    裴珩隻說?,這是乾元裴氏的使命。


    而那時乾元裴氏的家主,不是別?人,正是裴珩。


    神魂永墮鄴火之?中,裴珩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也從來不是責任,更?無關蒼生。


    隻不過再輕再柔不過的一句,一路順風。


    那一筆一劃刻下的墨玉腰牌,那麽多?年的溫和?教誨,其中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他又如?何會因為這寥寥數語而迷失在時光的洪流之?中,分辨不清。


    ‘禮儀惟恭,德高行遠。’


    ‘乾元裴氏家規常矩,有且隻有這一條。’


    ‘此生此世,以扶危濟困為貴。生存一日,必保寧江州乃至天下太平安寧,雖死未悔。’


    ‘騰龍紋,是我們乾元裴氏的家紋。’


    ‘行走在外,隻要見到騰龍紋,便似歸鄉。’


    裴燼指節扣緊了墨玉腰牌,堅硬的輪廓在雨水衝刷下更?顯得?冰冷。


    他指尖略微泛白,良久,竟是笑了。


    “做乾元裴氏子弟,你?的確不夠資格。”


    裴燼慢慢轉了轉左手手腕,冷白的麵容在雨幕之?中更?顯得?沉冷,“今日本?座便代裴珩讓你?明白,‘乾元裴氏’四個字,究竟承載著什麽。”


    他就著單手扣著溫寒煙手腕的姿勢,手指微動,掐了幾個法訣,一直與法相糾纏的昆吾刀猛然調轉方向,直直俯衝下來。


    猩紅的刀光在空中拖拽出?數條殘影,在呼嘯的靈壓中凝集成一條騰飛的巨龍。


    騰龍昂首高亢一聲龍吟,震天動地,於倒飛入上空的雲層和?雨幕間?盤旋,裹挾著金戈鐵馬之?勢,不偏不倚朝著法相衝去!


    轟——


    金紅光芒撞擊在一起,騰龍凶悍無匹,撕扯著法相金光,那些沒入法相之?中的靈光震顫狂閃了幾下,反過來又被吐出?來,朝著四麵八方逸散而去。


    不遠處坍塌的重簷之?下,冥慧住持噴出?一口血,幾乎已經支撐不住。


    他身?側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屍體?。


    就在不久前,他眼睜睜看著這些弟子長老,在那陣不容抗拒的吸力之?中,一點點靈力潰散,風化成幹屍。


    被清醒著生生抽幹神魂和?靈力,無異於抽骨拔筋,其中痛苦絕望,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一時間?,佛光普照的即雲寺中哀鴻遍野,宛若墮落成人間?煉獄。


    在無數掙紮的、猙獰的、煎熬的慘叫聲和?求饒聲中,他身?為即雲寺住持,卻毫無還手之?力,更?無法挽救寺中弟子長老性命。


    這簡直就像是天道降下的一場劫難,沒有人能夠反抗。


    冥慧住持不知眼下一塵師祖身?在何處。


    一塵師祖叮囑他們,千萬不得?離開洞府。


    眼下洞府坍塌,弟子早已失去性命,這樣的浩劫,放眼整個即雲寺,乃至整個九州,恐怕也隻有一塵師祖有可能阻止。


    一塵師祖。


    那可是整個即雲寺,整個九州都風姿卓絕的大能。


    若是一塵師祖出?手,一定能救下所有人的性命!


    心中湧動著一陣莫名的力量,冥慧住持艱難看向遙遠的天幕。


    隻一眼,他眸底的一切情緒都倏然凝固。


    天幕之?上,黑洞漩渦之?下,風中孑然而立著一道身?影。


    不是一塵禪師又是誰?


    在他身?側,三頭六臂的巨佛法相同暗紅的騰龍糾纏撕扯在一起。


    法相之?上靈光明滅,時而潰散,時而湧入。


    冥慧住持看著那半明半昧、在虛空之?中僵持的靈光,良久,陡然吐出?一口血。


    他苦笑一聲,低垂下眼瞼,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原來他心中所求佛,才是真正浩難之?源。


    到頭來,保護著他們的,竟然是五百年前早已為蒼生舍去一條性命的溫施主,還有那個令整個九州諱莫如?深,惡名昭彰的魔頭。


    饒是出?家人大多?追求寧靜致遠,在這生死時刻,冥慧住持心底還是難免泛起波瀾,一種類似於絕望的情緒湧上來。


    裴施主元氣大傷,溫施主境界不過羽化境,如?何能是一塵禪師的對手?


    他閉目等死,但就在這時候,虛空之?中驀地傳來一陣浩瀚的震蕩,靈壓裹挾著冰冷的魔氣蕩開。


    身?側那些早已被靈力抽擠成幹屍的身?體?,竟然肉眼可見地一點點恢複起來,幹癟如?老樹皮的皮膚逐漸重新染上光澤,空氣中的靈氣雖然稀薄,卻斷斷續續重新湧入他們身?體?裏。


    冥慧住持愕然抬起頭。


    一塵禪師單手攬著阿軟的剪影,注視著虛空中纏鬥不休的法相和?騰龍,眸光冰冷。


    裴氏秘術果然難纏。


    但裴氏秘術,原本?也該是他的。


    隻不過,這種以損耗自身?精血壽元,利他利眾的招式,他不屑得?用。


    隻有蠢貨才會如?此,散盡一身?精血壽元,換那群螻蟻長生。


    一塵禪師緩緩抬起眼,看向立於對麵的溫寒煙。


    眼下裴燼已經被法相困住,無暇分神,她不過區區一個羽化境修士,竟也有膽子向他叫板。


    “既然你?已選擇站在貧僧的對立麵,不欲出?手取裴燼性命,那麽你?的價值,也就到此為止了。”


    一塵禪師如?冠玉般俊美?無暇的麵容上,緩緩浮現?出?一抹宛若閻羅般邪獰的笑意。


    “要怪,便去黃泉路上找裴燼討個說?法交代。放心,這條路你?不會孤身?一人,貧僧很快便會送他去同你?團聚。”


    溫寒煙神情凝重地皺起眉。


    一道靈光呼嘯而來,但另一道身?影的速度,卻比這轟殺而來的佛塔速度更?快。


    噗——


    空青一口血噴出?來,他身?形搖晃了下,卻頑強地站直了身?體?,死死擋在溫寒煙身?前。


    “寒煙師姐……”空青的身?體?近乎在靈光之?中顫抖著化作光點,一點點破碎開來,散入狂風之?中。


    隻不過短短瞬息,在因緣扣和?玄都印兩枚天道至寶的作用下,他半邊身?體?已經完全消失。


    空青麵容因劇痛而緊皺起來,片刻,忍耐著舒展開眉眼。


    他慘笑一聲,“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一點點去看曾經發生過什麽,他幾乎無法原諒自己?。


    “是我受人所惑,被利用作餌,誘你?入陷阱之?中。若非為了救我,你?也不至於深陷囹圄,受司召南所製。”


    他一邊說?,一邊又咳出?幾口血。


    太累了,他仿佛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也迅速地失去了力氣,搖晃了一下,僅剩下半邊的膝蓋砸落在地,跪在溫寒煙身?前。


    “寒煙師姐,你?沒事就好。那個人心思歹毒,修為高深,你?一定要小心。”


    空青靜了靜,他的麵容正在刺目的虹光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聲音也顯得?縹緲,“還有裴燼……”


    “我不再恨了,寒煙師姐,隻要你?能開心,隻要他不會傷害你?——我認識的衛長嬴,他一定會同你?並肩而立,伴隨你?一路向前走。”


    “終將走到這世間?至高之?處。”


    溫寒煙瞳孔驟縮,下一瞬,空青的身?體?便在虹光之?中散作數道縹緲霧氣,那些霧氣掙紮著再次在狂風中拚湊凝成人形,張開雙臂,像是孩子一般擁抱住她。


    那人影閃爍著,在呼嘯的狂風中艱難地朝著溫寒煙的方向靠近,然後動作輕柔地、緩慢靠在她肩頭,用額心蹭了蹭她。


    “好累啊,這一路太辛苦了。寒煙師姐,我想睡了……”


    空青輕聲道。


    “我隻睡一會,若是待會需要我,寒煙師姐,到時記得?把我喊起來。”


    “好嗎?”


    “……”


    溫寒煙僵硬地抬起手,懷中青年的身?形被她勾動的氣流拂亂,依舊帶著笑的麵容轟然四散破碎。


    他似乎終於在安定的人身?邊,安定地睡著了。


    溫寒煙一時間?覺得?像是做夢。


    那個自瀟湘劍宗起便跟在她身?邊的青年……就這樣隕落了。


    一塵禪師注視著這一幕,負手立於高空之?上,唇畔弧度越發溫和?。


    他單手結佛印扣於身?前,一瞬間?,仿佛又恢複成從前那個悲天憫人的模樣。


    “溫施主,貧僧本?想給你?個痛快,可沒想到你?和?裴施主卻因前塵往事,並不領情。”


    一塵禪師微微一笑,“既如?此,今日貧僧隻好先給你?一個教訓。看見方才那瀟湘劍宗弟子了嗎?他的此時,便是你?今日的下場——”


    他話聲還未落,一道淩然劍光便似閃電般轟然斬落!


    溫寒煙瞬息間?殺至他麵前,“我正好想同渡劫期修士切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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