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妲己。”越珒打趣道。


    “哼,妲己就妲己吧,紂王不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的眼睛釘在她的臉上,似笑非笑道:“嗯。”頓了頓,又道:“我也是。”


    冷不丁來這麽一下,真叫人羞臊,朱丹難為情的轉過臉去看戲,從瓜果碟子裏抓著一把瓜子嗑了起來,見那虞姬耍著花劍,台下喝彩連連,她也跟著拍手叫好。


    越珒笑她,“別把嗓子叫啞了。”


    又遞給她清茶潤喉。


    她喝完茶,拿著毛巾把子擦了擦手,癡癡地看他嗑瓜子,隻見他徐徐地捏起一粒葵瓜子放在唇齒之間,清脆一聲,而後又將廢棄的瓜子殼放進另外一個空碟裏,從始至終都很儒雅。


    她喝完茶,拿著毛巾把子擦了擦手,癡癡地看他嗑瓜子,隻見他徐徐地捏起一粒葵瓜子放在唇齒之間,清脆一聲,而後又將廢棄的瓜子殼放進另外一個空碟裏,從始至終都很儒雅。


    她是第一次見人嗑瓜子不邋遢的,展開毛巾把子擋著臉,撿到寶似的偷著樂。


    突然有人衝進來喊了兩聲,她們的廂坐離得遠,沒聽清那人喊了什麽,可後排的人聞言都跑了出去。


    朱丹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不禁疑惑道:“怎麽了?”


    越珒好整以暇地坐著喝茶,專心看虞姬舞劍。


    底下亂哄哄起來,觀眾沒了心思聽戲,瓜子一撒,桌椅歪斜,一片糟亂。


    虞姬的劍架到了脖頸兒,劍冷冷,淚漣漣。


    警察突然衝了進來,掏出槍,對即將自刎的虞姬命令道:“中央巡捕房查案,都別演了,全都老實呆著,現場封鎖。”


    水笙仍是持著寶劍,自顧自演著。倒是班主從後台一路小跑出來,拱手詢問:“這位探長,請問出了什麽事體,這戲一旦開唱不好叫停的呀。”


    探長不耐煩地覷了他一眼,又瞥了瞥自刎的虞姬,喝道:“都給我停了,什麽玩意,門口死人了知道嗎?再搗亂休怪我帶你回巡捕房喝茶!”


    戲比天大,卻沒有死人大。


    寶劍咣當砸在地上,霸王在一旁替她撿起。


    “你們都跟我出去認認屍體。”


    霸王攜虞姬下了台,擠擠挨挨,魚鱗甲上綴著的紅流蘇被人扯掉了幾縷,有人趁亂伸手在水笙身上亂摸,水笙一低頭,太多的手,黃的手、白的手、胖的手、瘦的手……


    他心煩地走到門口,觸目驚心的一條腿,橫在戲院門口,血肉模糊。


    “呀,別看。”霸王提醒道。


    還是提醒晚了,水笙驚慌之中睃見死者的皮鞋,棕色的方頭皮鞋,他記得他在永安也買過這樣一雙鞋。


    他趔趄走到屍體旁,裙裾一路沾血,赫然見趙興邦四肢不全地倒在血泊裏,扭過頭去一陣作嘔。嘔著嘔著,嘩的嘔出一灘血來。


    水笙轉過頭去摸著他的臉,泣不成聲。


    戲是悲一點才叫人刻骨銘心。


    朱丹聽見死人,下意識地貼緊越珒,他走一步,她緊貼著走一步,走到門口的時候,越珒很快反應過來,捂住她的眼睛慢慢擠了出去。


    探長連忙上前搭話:“沒想到顧先生也在這兒聽戲呢,嘖,該是擾了您的興致,見諒見諒。”


    “死的是誰?”越珒的手還虛虛的遮住她的眼睛。


    探長雙手搭在腰間,鬆了鬆皮帶,道:“剛查出來,叫趙興邦,諾,聽說跟那個唱戲的是老相好。”


    “凶手抓到了嗎?”


    “嗬,請您借一步說話。”


    越珒摟著朱丹朝一旁移了兩步,探長欲言又止,撓了撓鼻子道:“能否單獨說兩句?”


    “不必,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探長道:“有人看見幾個左青龍右白虎的小混混拿斧子砍的人,會不會是青幫的人?”


    “我豈會知道。”


    探長訕笑道:“也是,顧先生向來剛正不阿,想必不會買凶殺人。”


    “你懷疑我?”


    “不不不,我哪敢懷疑您呢。”又道:“據我所知顧先生您很少聽戲,不知您和那位唱戲的楊老板是什麽關係啊?”


    朱丹移開他的手,憤憤不平道:“這位警官,我們本是要聽小月仙的貴妃醉酒,不巧她今日不舒服,臨時改成了這位楊老板的霸王別姬,有什麽問題嗎?”


    朱丹移開他的手,憤憤不平道:“這位警官,我們本是要聽小月仙的貴妃醉酒,不巧她今日不舒服,臨時改成了這位楊老板的霸王別姬,有什麽問題嗎?”


    她雖滿腹疑團,第一時間還是要站出來替他澄清。


    她見不得別人冤枉他,也見不得他受一點委屈。


    探長笑了笑,“行,我知道了。這裏亂,你們先回去吧,有需要還請配合警方查案。”


    “這是自然。”


    他們離開的時候,她好奇地低頭瞥了一眼死者,隻是一眼,方才喝的茶水全都一股腦的吐了出來。


    第七十五章


    廣和梨園門口各大報社的記者聞訊趕來,圍在警戒線外迅速按下快門,鎂光燈頻閃,一團團稍縱即逝的炸裂的白光,交替閃爍。


    柯達相機的鏡頭從屍體移到了血跡汙染的水牌,殘肢,啜泣的虞姬,吹嗩呐的樂師,佩戴青天白日徽章的警察,嗑瓜子的圍觀群眾、俏麗的背影——


    鏡頭定住。


    她與一個穿著風衣的男子並肩走著,牽著手,間或附耳低語,舉止宛如戀人一般的親密。


    談司珂如夢初醒,猛地抬起頭來找尋倩影。尋見了,癡癡地尾隨其後,撥開人群,猶豫再三,輕輕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心裏祈禱轉過來一張陌生麵孔。


    朱丹回首,一怔,不可思議道:“談先生?”


    “啊!”談司珂回過神來,緩緩垂下手,滿眼失望,隨之又感到憤怒,不好發作。


    越珒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主動上前打招呼道:“談攝影師,許久不見啊,好巧。”


    談司珂佯笑道:“果真是你們,我就說看著背影很是熟悉,想著我還不至於老眼昏花認錯人,哈哈哈哈哈。”


    是一種沉重的幹癟的笑聲。


    “你一輩子大概都不會老眼昏花,攝影師的眼神最毒了!”朱丹笑道。


    她還是那個她,與眾不同的說話方式。可她卻驀地遠了,是藏在鏡頭裏永遠洗不出來的人像。


    越珒冷冷地看著他,手臂不自覺地將她圈得更緊些。


    朱丹難為情的想要逃離他的臂膀,挪了挪,完全擺脫不了,他的手臂像螃蟹的鉗子一般死死將她攫住。


    “你幹嘛呀?”她仰起臉來小聲抗議。


    越珒麵帶微笑,對她的不滿充耳不聞。


    談司珂裝傻充愣地看著他們,撓了撓頭問:“你們這是......?”


    越珒得意道:“啊,談先生難道看不出來我們在打情罵俏嗎?”


    “哈哈哈哈,看出來了看出來了。”


    一陣沉默。三人很默契的抬腿往前走,走了一段距離,談司珂回過神來,回首一看,街道變了,連廣和梨園的招牌都無處可覓。


    朱丹問他怎麽了。


    談司珂轉頭看著她道:“唉,遇見你們一時高興,聊著聊著竟忘記自己的正事。”


    朱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相機,又想到方才是在案發現場相遇,隨口一猜:“你不會是來拍死人的吧?”


    談司珂聳肩道:“是啊。我在報社還兼了記者的職務。”眼神移至到顧越珒,笑容立馬冷了起來,心裏有種東西在作祟,指使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柔聲道:“改日再約你們喝咖啡,我得先去完成工作。”


    朱丹應下,朝他揮了揮手。


    他一走遠,越珒憤憤地鉗住她的手,板著麵孔道:“人都走了,你還這樣的依依不舍?”


    朱丹翻了翻眼珠子,不理他。


    她的手腕被他嵌出了一圈紅印子,吃著痛,嚷道:“你先鬆手!痛!”


    他忽地靈光一閃,詰問道:“那天晚上該不會就是和他看的電影吧?”


    怕她賴賬,又善意地提醒道:“你們看的好像是《新舊上海》,我沒記錯吧?”


    見他翻起舊賬,朱丹連忙認慫道:“是是是,顧先生你記性真好!”


    後來他一路沉默,直到走到了一家電影院,硬是拉她進去重新看了一遍《新舊上海》才肯罷休。


    翠芳將趙興邦的死訊告訴了三姨太,原本是好心告知,誰知三姨太聽聞之後受了刺激,攔不住,和老爺子大吵了一架。


    人們總是同情弱者,再罪孽深重的人一旦處於弱勢,一樣叫人唏噓。


    顧家的傭人們雖背後時不時說太太們的壞話,可真眼巴巴看著三姨太落了難,又莫名的同情起來。


    “一把年紀了被丈夫嫌棄,這後半輩子怎麽活?”


    她們仍是舊社會的思想,女人離了男人是沒法活的。


    “都給我聽好了,這個家以後沒有三姨太!”老爺子氣得脹紫了臉,一麵咳嗽一麵叫她“滾!”


    嬌月退了之前住的公寓,搬到了離廣和戲園很近的弄堂,分租一室,一根釘子貫穿一麵牆,隔壁掛著月份牌,這邊露著一截釘頭也能掛張畫。


    屋子潮濕陰冷,沒有隱私可言,房東太太要是殺雞殺魚,嬌月躲在屋裏都能聽見雞慘叫和魚腥味。


    水笙穿著一件灰袍坐在爐子旁,她正在燒水,爐子上還烤著白果。


    “今日是興邦的頭七。”


    嬌月在心裏算了算,“唉,晚上給他燒點紙錢。”


    水笙望著她道:“興邦死的慘。”


    “你別說了,我知道對不起他,真正該死的人是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顧裕民殺了他。”


    “不——不是老爺,是那個屠戶!”


    “屠戶隻是行凶者,他們無冤無仇的,為什麽要虐殺興邦?你我分明知曉真相,卻不能替興邦報仇,隻因為他是你的丈夫,所以袒護他嗎?”


    嬌月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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