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索性伸開手道:“我現在不餓了,你吃了吧。”


    婉因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手卻已經伸過去抓了,嘴裏嘀咕道:“你別和我姑媽說。”


    朱丹笑道:“你放心,我就說這是我吃掉的。”


    婉因這才鬆懈下來,用力撐開眼皮看她,半晌說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你是宋太太的侄女。”


    “哼,你怕也是表麵對我客氣,心裏指不定怎麽嘲笑我呢。”


    因宋太太提前囑咐過她的狀況,朱丹在她麵前說話分外謹慎,躊躇道:“我發誓,我一定沒有在心裏嘲笑你。”


    婉因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她,比起初來上海時的單純,現在的她也算是懂得幾分人心詭譎,可她是骨子裏的單純,遇到了不同的人,總還是願意去相信一次。


    她們又聊了一會,婉因方才推心置腹道:“我喜歡陳念之,你別笑我,起初我剛來上海的時候他對我特別好,還說我胖的很特別,吃飯會給我擦嘴,喝汽水會幫我啟瓶蓋,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一個男孩子像他這樣對我好,所以我以為......我以為他也喜歡我......”


    婉因紅腫的雙目又溢出淚來,啜泣道:“有一次看電影,我乘黑偷親了他一口。”


    朱丹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佩服她的勇氣。


    “誰知道他直接搡著我,一邊嘔吐一邊罵我豬玀。”


    朱丹憤憤道:“啊,他怎麽能這樣出言不遜!”


    “是我太遲鈍了,他其實私下和思琪經常罵我pigcat。”


    “什麽pigcat?”


    “洋文,我後來特意請教了姑媽的一個朋友,翻譯過來就是豬和貓,她們有幾次說漏了嘴,直接罵我豬咪。”


    朱丹聽得一肚子怒火,壓抑著,忙問:“後來呢?”


    “後來就撕破了臉唄,陳念之說他從小到大最討厭吃豬肉了,要不是思琪求他逗我玩,他連理都懶得理我,說我在家也不曉得照照鏡子,就我這副樣子也配喜歡他!”


    張媽趴在門口聽了一會兒,轉身跑去宋太太跟前嚼舌頭根子:“這位陳小姐人不僅長得標誌心腸也是蠻好,阿拉婉因小姐跟誰都說不上話,偏偏就肯跟伊掏心掏肺的談心哩。”


    宋太太聽她這麽一講心裏頓時舒展開來,扭身吩咐廚房多加兩樣菜,又盯著張媽手裏搓的豬油湯圓咽口水,張媽是寧波人,會搓湯圓,會醃鹹菜,就是嘴碎了一點。


    宋太太聽她這麽一講心裏頓時舒展開來,扭身吩咐廚房多加兩樣菜,又盯著張媽手裏搓的豬油湯圓咽口水,張媽是寧波人,會搓湯圓,會醃鹹菜,就是嘴碎了一點。


    張媽仍在絮絮地鳴不平道:“從前那位陳小姐實在壞得透頂,小小年紀心眼子吤多,伊那個哥哥也頂不是個東西,騙人感情傷陰騭的好伐,兄妹倆聯合起來欺負人,太太你也該給小姐出口惡氣,儂可是廳長夫人!”


    “這件事體我不興出麵的啊,不然,我早讓老宋叫警察圍了他們陳公館拉,可都是熟人,關係又不錯,不好因為小孩子搞得這樣難看的,說來說去這事體婉因自己也是有錯的。”


    “小姐有什麽錯啊?”


    “錯在她不諳世事,過於天真!這世道你要是上當受騙是怪不到騙子的,當當不一樣,當當都要上,自己不學聰明一點,總是有吃不完的虧嘞。”


    “照太太吤講,阿拉吃虧上當還要怪阿拉自己不靈光咯。”


    宋太太覰著她笑道:“張媽是這個道理的呀。”


    第八十三章


    飯桌上宋太太一隻眼覷著朱丹,另一隻眼覷著越珒,掩不住笑道:“想當初,我哪裏能想到你們會走到一起,現在真是越瞧越適合,別說,還真有夫妻相嘞。”


    宋啟睿笑道:“馬後炮,你以為你能掐會算啊,姻緣這種事月老都搭不準的,我看還是廚房最適合你。”


    宋太太起身夾了一塊鱖魚肉送到朱丹的盤子裏,順著他的話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是在這個家呆得有幾分憋屈了,這做飯也算是一門手藝活,可委屈著我整天就伺候你一人,多沒勁啊。”


    “你想要如何有勁?”


    宋太太一雙潤白的手臂圈住宋啟睿的脖子,下巴抵在他光禿禿的腦門上撒嬌道:“你讓我開個餐館,那就有勁了。”


    宋啟睿頓時皺著臉問:“怎麽又提這事?”又拽著她的手臂命令道:“注意點,有客人在,嗬,叫人笑話!”


    宋太太是仗著有客人才敢舊事重提,不依不饒道:“你不答應我就不放。”


    越珒和朱丹各自給彼此夾菜,低著頭暗笑,也不好意思去看他們恩愛,隻是宋太太拿越珒當作救兵,時不時點他,他也不得不站出來說上兩句:“其實現在女性出來做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更何況宋太太是要自己當老板,做大事,你更不必擔心有人給她氣受,宋廳長獨享美食這麽久,也該讓我們跟著享享口福吧。”


    “哎呀,我不是要拘著她,隻是我想不明白,哪有人有清福不肯享,上趕著去找罪受,他娘的這天底下還有比做太太更清閑的差事嗎?”


    “哎呀,我不是要拘著她,隻是我想不明白,哪有人有清福不肯享,上趕著去找罪受,他娘的這天底下還有比做太太更清閑的差事嗎?”


    “我就是勞碌命了,我在家閑不住!”宋太太索性撒潑起來。


    宋啟睿搓了搓腦門,咬著牙恨恨說:“現在的社會,簡直教壞婦女!”


    “你什麽意思?”宋太太兩隻手臂稍稍用力收緊,勒得宋啟睿漲紫了臉,連忙求饒。


    朱丹不禁看向他,也對他這話有些不滿。


    越珒笑著握住她的手解釋道:“宋廳長發牢騷呢,不必當真。”


    朱丹小聲嘀咕道:“好像女人愚笨了幾百年,突然學聰明了,你們便害怕極了,不讓做這,不讓做那,你們在害怕什麽?”


    越珒搖頭道:“我不害怕,我就喜歡聰明的女人。”


    朱丹默認道:“也是,你是新思想新男性,你和別人不一樣。”


    婉因從碗裏抬起頭來,遽然飽了,她又快速把頭埋了下去,碗裏的糖醋排骨瞬間失了滋味。她因為讀過書,對愛情反倒是有一種書本式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用筷頭戳著排骨,戳成了肉糜。


    那邊宋太太軟硬兼施,加之大名鼎鼎的顧先生相助,宋啟瑞咂嘴摸頭敗下陣來,舉起雙手道:“他娘的,你愛咋地就咋地,我不管了,隻是我醜話說在前頭,賠了本受了氣可別在我跟前哭!”


    宋太太又讓張媽去酒櫃裏取了一瓶白酒,專門啟開敬越珒,越珒方才飲了兩杯紅酒,眼下又被灌下二兩白酒,頭已開始犯暈,抓著朱丹的手背冰敷著發燙的臉頰。


    酒過三巡,宋啟瑞已經倒在椅子上打起了鼾,宋太太麵不紅,眼不花,親自給越珒斟酒。


    越珒連忙用手蓋著酒杯婉拒道:“抱歉抱歉,實在是喝不下了。”


    朱丹第一次見他醉成這樣,擔憂道:“不能喝就別喝了吧,我聽說幾種酒混著喝很容易醉的。”


    越珒莫名笑道:“宋太太真是好酒量,我們都被她騙了!”


    宋啟瑞突然如夢初醒似的站了起來,撐著桌沿醉醺醺道:“她——她可是千杯不醉,他娘的上當了吧,哈哈哈哈。”


    宋太太頗為得意,舀了一勺湯圓細細呷著,見他們起身要走,立即道:“婉因,替我送送顧先生和陳小姐。”


    越珒起身理了理西裝道:“不必麻煩。”


    婉因震驚地看著他,吃不準他到底醉沒醉。送到門口,方依依不舍道:“朱丹,有空再來玩啊,我等你。”


    她說的那樣誠懇,朱丹確信她是要等自己的。


    一鑽進車,越珒嘩地鬆懈下來,隻有在認知裏安全的地方,他才允許酒精對自己的控製。


    他枕著她的肩膀,聞著她的發香,這一瞬仿佛就是天荒地老。


    朱丹撫著他滾燙的臉頰,堪比捂手的湯婆子,幹脆手心手背來回冰著,也算一舉兩得。


    越珒燥熱地解了領帶,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一點點往下熨著。


    朱丹被他操控著,一隻手身不由己,麵色緋紅道:“要不我拿帕子給你扇扇風吧。”


    他卻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隻是粗粗地喘氣。隨著一個急轉彎,整個人都滑到了她的身上。她趴在他的耳邊低聲質疑道:“你到底醉沒醉?”


    他也不說話,隻是晃了晃腦袋。


    司機見狀好心提醒道:“陳小姐,你別怪我多嘴,我們家大少爺要是不慎喝高了,人是和平常有些不一樣的,你擔待點。”


    朱丹惶惑道:“他該不是會耍酒瘋吧?”


    她見識過養父耍酒瘋,那模樣甚是駭人。但越珒看著也不像,目前為止一句話也沒有,她想或許酒勁還未完全上來。


    司機訕笑道:“那不至於,隻不過行為語言會稍微有些古怪。”


    又轉了一個彎,越珒忽然抱著她的胳膊不肯撒手,低沉道:“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朱丹剛要婉拒,聽見他說:“小劉一起,我們仨打撲克,誰輸了誰學狗叫。”


    司機幫著將越珒送到了公寓樓上,越珒拉著他的手道:“小劉別走。”


    司機夾在門縫裏苦笑道:“陳小姐你還是趕緊給他熬一鍋醒酒湯灌一灌,還有千萬別和大少爺玩牌。”


    “為何?”


    “也不知道為什麽大少爺醉了的時候玩牌特別厲害,我和二少爺五少爺都陪他玩過,你猜怎麽著,我們仨學了一晚上的狗叫,陳小姐你啊要是不想學狗叫,可千萬別答應他。”


    “你的意思是,你們都沒聽過他學狗叫?”


    “陳小姐你真是說笑了,大少爺是醉了,又不是傻了,想聽他學狗叫,我們也得能贏他啊。”


    第八十四章


    顧越珒睡到晌午才醒,咽口水的時候感覺嗓子被什麽劃拉了一下。至於昨晚發生的事情半點印象也沒有,幹咳了幾聲,壓著嗓子問司機小劉:“昨晚,嗯......嗯?”


    他的嗓子啞了,像是吞了一節鞭炮被炸損了聲帶,嘴唇翕動的時候仿佛有縷縷硝煙噴出。


    司機撓頭揣測道:“大少爺你是想問昨晚你都幹了什麽?”


    越珒頷首,站在窗前吸煙,冷風直往屋子裏鑽,但這一點風使人快速清醒。


    “大少爺你不記得了,真一點也不記得了?”


    越珒揉著太陽穴蹙起眉頭,努力回憶著,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司機比劃著幫他回憶道:“昨晚你喝多了,然後我送你和陳小姐回了公寓,再後來你拉著我陪你倆玩撲克——”


    客廳沙發上散落的撲克就是最好的證據。


    司機說得極慢,間或停頓觀察他的表情,見他仍是蹙著眉苦思冥想的狀態,繼續道:“老規矩,玩撲克輸一把要學三聲狗叫。”


    越珒瞳孔顫了顫。


    “從前你是孤獨求敗,誰知道陳小姐那是真人不露相,她手氣忒好了,一個飛機帶翅膀直接給你打回了原形。”


    “從前你是孤獨求敗,誰知道陳小姐那是真人不露相,她手氣忒好了,一個飛機帶翅膀直接給你打回了原形。”


    越珒茫然地看著他,悚然問:“什麽——原形?”


    司機噗嗤笑道:“昨晚你就在這客廳,學了一晚上狗叫,當然,我也叫了,我學的那是趴兒狗,大少爺你學的可比我新鮮多了。”


    越珒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眼裏射出冷箭來,司機打顫道:“我是汪汪,你是沃服~沃服~ 陳小姐當時還納悶,狗也不這樣叫啊,你說你那是洋狗,是獵犬。”


    越珒頭疼欲裂,扶額顧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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