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他工資可不低啊。”


    “那你得問問他平時都幹嘛了。”餘田一抹嘴,笑道,“他這會兒剛回宿舍,正吆喝著找人湊牌桌子呢!”


    名為“賭”的無底洞將張奇、五嬸和段小靜這條線串聯起來。


    “景哥,下一步怎麽做?”餘田問周景元。


    周景元拿手機掃碼,把他和餘田的兩碗麵錢付了,站起來,邊往外走邊說,“看在張叔的麵上,先放他一馬。”


    “就這麽算了?”


    兩人繞去麵館背後的小巷子開車,周景元坐上車,給負責人事管理的大嫂撥電話。


    事情沒細說,隻囫圇概括有人私自招童工,周景元提醒大嫂:“人事審核這邊可能還是要你盡可能地多把關,更嚴格些,特別是身份證和真人要麵對麵核實、對上號,免得有人鑽空子。”


    大嫂納悶:“誰膽子這麽大?”


    “還在查。”周景元輕描淡寫地揭過,聽見電話那邊有人說話,笑著問,“意喬放學了?”


    “嗯,”大嫂笑,“剛進門。”


    “最近功課很忙嗎?我感覺好久沒看見他了。”


    “小叔,”正在變聲期的周意喬湊到手機前打招呼,順便糾正他,“我上個禮拜才回過崇新。”


    “隻能說明我想你了,”周景元想到周意喬恐怕正對著手機 翻白眼的樣子,笑起來,不忘關心他,“最近學習緊不緊張?”


    “還行。”周意喬答了他,知會一聲去了洗手間,大嫂接過話頭,跟他扯閑篇,直說孩子最近有些皮,“笛子也不好好吹,抱怨現在這個老師肚子裏沒貨,水平不夠教他。”


    “他想換老師?”


    “是,提了好幾回了。”大嫂一時半會兒還沒為他尋到靠譜的好老師,“我得快點,不然成天耷拉著臉不高興。”


    周意喬今年 14 歲,是大哥周景文和大嫂喬婷婷的獨子,也是周家目前唯一的小輩。說是從小被一家人寵大的一點也不為過。好在孩子沒被寵壞,品行端正、大氣穩重,學習、體育、藝術門門都好。


    “意喬算乖的了,”周景元寬慰大嫂,“回頭我幫您留意。”


    掛了電話,車正好經過工廠,大門旁的保安室亮著燈。周景元叫停了車,讓餘田等他兩分鍾。


    執勤的已經換了晚班崗,他打一聲招呼,去翻桌麵的《來訪登記冊》。倒回去兩三行,找到下午四點到六點時間段,登記欄隻有一行——一個署名為“梁小姐”的聯係方式。


    周景元在手機上輸入號碼,邊往外走邊按下撥號鍵。短暫的等待後,耳邊很快傳來聲音——


    “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再撥……”


    周景元點了“掛斷”,又回身去看登記冊,一個數一個數地核,確認無誤,再撥。


    “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


    不等語音播完,周景元就收了線。他走出大門,沒著急上車,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語道:“夠警惕、帶刺。”


    人明明是再溫柔不過的模樣,卻像一支帶刺的玫瑰。


    他攏手點煙,銜進嘴裏,呼出一縷煙來,埋頭笑了:“剛巧我不怕刺。”


    腳下是自己的影子,周景元仰首去看拉長它的光。即使工廠早已更名為“遠星家居股份有限公司”,崇新人還是習慣叫它“遠星家具廠”。


    燈照亮了兩塊招牌。


    瑩黃的燈光像極了傍晚的落日餘暉,從他下車看熱鬧到倒數三個數,秒針不過噠噠噠在表盤上跑了十圈,卻意外地跑進了他心裏。


    第04章 落日第十四秒


    第二天一早,梁昳吃過早飯,打車到崇新客運站等段小靜。等待的時候,她竟意外有一絲忐忑,害怕出狀況。好在段小靜如約到達,梁昳把學習、生活各個方麵的事情一一叮囑一遍後將她送上長途汽車,揮手道別。


    崇新和市區往返的大巴車每小時一班,梁昳坐在候車室裏等著檢票的時候,接到房東的微信,說她三十分鍾左右到。


    梁昳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她現在租住的地方是個老舊小區的一室兩廳,因為房東打算出售,把出售信息發布到網絡平台,此後幾乎每隔幾天就有買家上門看房子。今天的約定是上周說好的,她因為段小靜的事給忘了。


    房子門是老式的機械鎖,梁昳不在,房東一行進不了屋。回遙城的班車還有二十分鍾才發車,加上四十分鍾的車程,說什麽也來不及。


    房東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梁昳平時很少跟她聯係,包括家具電器出了小問題,她也寧願自掏腰包請人修理。如果不是因為當時急著入住,而這套房確實房租便宜、交通方便,她說什麽也不會租下的。


    因此,想說服房東更改計劃、另約時間帶人上門是絕無可能的,梁昳不得不給林佳雯打電話求助。佳雯剛剛起床,立馬換好衣服拿了備用鑰匙趕過去。


    林佳雯是梁昳的大學校友,比梁昳高兩級。兩人在社團認識,參加活動互為搭檔。年輕女孩的友誼很直接,隻要合了眼緣,兩三個話題一頓飯就能湊到一起。這一湊就是八年,兩人共享了人生中許多的歡笑和眼淚。


    梁昳到家的時候,房東已經帶人看完房子走了,佳雯坐在餐桌邊,正往碗裏倒麥片。


    “學生找到了嗎?”佳雯問她。


    “找到了,送回家了。”梁昳卸下背包,去洗手,又從櫃子裏翻出水果幹和堅果碎,遞給佳雯,“來,配一個豪華版。”


    “你吃了嗎?”


    “吃了。”梁昳倒在小沙發上,長出一口氣。


    “累了?”佳雯笑她這會兒四仰八叉的,沒一點兒舞台上的端莊樣,順便安慰,“好在事情順利解決了。”


    “別提了,”梁昳一臉生無可戀,“差點跟人打起來。”


    “你?”佳雯像是聽到什麽聳人聽聞的新聞,難以置信,“怎麽可能!”


    “那孩子的親戚打死不讓我見人,胡攪蠻纏的,後來又來了個廠霸,一頓和稀泥。被他們搞得煩透了,我直接報了警。”


    “廠霸是什麽?”


    “工廠霸王。”梁昳想起那個人趾高氣揚的樣子就來氣,“真是什麽廠養什麽人,什麽人就有什麽下屬,一窩不講理的。”


    “難得見你被氣成這樣。”佳雯樂了,不過還是提醒她,“人生地不熟的,別硬碰硬,學會保護自己。”


    “嗯。”


    佳雯唏哩呼嚕喝完麥片,放下勺子,跟她匯報今天房東領人看房的情況:“我看她急著出手,你得快點找好新住處。”


    “相中了兩套,我想著這兩天趁休假跟中介去看了,合適就定下來。”梁昳想到搬家的一大攤子事兒,皺起眉頭。


    “你這幾年光租房就遇到不少奇葩事了。”佳雯湊過來,撞撞她的腿,擠進沙發裏。


    什麽房東前夫喝醉了來敲門,跪在門口不走,痛哭流涕要複婚;租到半道兒突然提價,不答應就帶人上門攆她走的;還有交好中介費,房東卻突然不願意租了……每每想到這些,梁昳都覺得心累。


    她把頭靠在佳雯肩上,歎氣:“我真的不想再租房子了,也真的不想再搬家了。”


    “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把買房的事提上日程?”


    遙城房價雖然不低,但跟租房遇到不靠譜的房東和不可控的突發情況比起來,至少不用擔心被攆出去無家可歸。


    梁昳“嗯”一聲,說:“攢錢中,也在看有沒有合適的房源。”


    大學一畢業,梁昳便進入遙城民樂團,工作穩定,四年時間也攢了一些錢,不過還是不夠遙城一套精裝一室一廳的首付。


    “你不是說父母給你存了一筆房款嗎?”佳雯想起之前閑聊時梁昳提到過,問起來。


    “我爸借給他侄子買房了。”


    “什麽?!”


    梁昳的堂弟有個談了兩年的女朋友,今年十一打算訂婚,備彩禮、買車花了不少錢,還得準備一套房子,錢不夠了。梁昳小叔找梁昳爸爸借錢,因為數目不少又要得急,爸爸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說要回家跟梁昳媽媽商量。結果梁昳奶奶聽了,怪他有了媳婦就忘了娘,有能力也不拉幫親弟弟一把,還說她的孫子要是結不了婚,就是梁昳爸爸害得老梁家絕了後。梁昳爸爸一聽,自己可擔不起這麽大的罪名,當下就把錢轉了過去。梁昳媽媽知道這事兒後,氣得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一個月沒搭理他。


    “你爸怎麽這樣!”林佳雯聽得生了氣,“他不知道你要買房嗎?”


    “事後他說,反正我也不急,就先給我小叔家用一下。”


    “那是用一下的事嗎?又不是千兒八百的,說還就能馬上還。”畢竟是梁昳的家事,佳雯也不好多置喙,隻告訴她,“看到好房子就下手,我手裏有餘錢,可以借給你。”


    林佳雯是遙城本地人,父母早早為她置辦了房產,省下了一大筆房貸不說,平時大多數時間吃住在父母家,沒有過多的生活成本。她畢業後進入學校當老師,旱澇保收,屬於不用為生活發愁的那一類。


    自己不愁和願意幫忙是兩碼事,特別是涉及錢財時,主動伸手支援的朋友更是難能可貴。


    梁昳感動不已,抱住她,叫一聲“親姐妹”:“午飯和晚飯我包了,咱們出去吃大餐!”


    “大餐改日,中午點個外賣湊合一頓。”佳雯笑著拉開她,說,“我下午去參加同學會,沒時間陪你。”


    雖說是外賣,梁昳也沒將就,點了一家高規格的。佳雯果真如她所說,吃完飯就趕回家換衣服、化妝去了。


    周景元是個活絡性子,最愛湊熱鬧。同學會這樣的熟人場,他最不能缺席。


    人一踏進包房,被幾盞花裏胡哨的射燈一晃,再好的興致也被澆了三分。他伸手摸到一排開關,沒好氣地胡亂一撳,大燈小燈嘩啦啦全亮了。唱歌的、喝茶的、玩骰子的全都齊刷刷看過來,有人正要開罵,看清來人,立刻閉了嘴。


    “景元,快來!”有人趕緊招呼他,“三缺一,你來了剛好,我們摸幾圈。”


    “黑燈瞎火的,也不怕閃了眼睛。”周景元對牌局沒興趣,去了茶桌。


    當年的勞動委員正在分茶,遞給他一杯,想起件事來:“景元, 聽我弟說,你們廠上次被冤‘招童工’,查出來是怎麽回事了嗎?”


    周景元這才記起,那天出警的年輕民警是勞動委員的弟弟,那小子估計當笑話一樁講給他哥聽了。他端起茶杯,喝一口:“嗐,一場誤會,沒事。”


    “那就好。”


    “對了,”周景元傾身湊近勞動委員,搭上他的肩,“如果想找當事的另一方,是不是得通過派出所啊?”


    “你要找誰?”


    “就那天的當事方,有情況想了解下,沒有聯絡方式,找你弟能拿到嗎?”


    “涉及當事人的隱私的話,我感覺不行。不過具體你得問我弟,我把他電話發給你。”說著,勞動委員就把電話發到了周景元的微信上。


    姍姍來遲的林佳雯一進門看見的就是周景元跟人勾肩搭背、你好我好的兄弟場景,她走過去,落座最後一個空位,打趣道:“密謀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佳雯來了,來嚐嚐我泡的茶。”勞動委員重新上了開水,給她端一杯。


    周景元也順了一盤瓜子到她麵前,笑著跟她打招呼:“怎麽樣呀最近?”


    林佳雯讀書早,當年的同學普遍都大她一兩歲,把她當小妹妹寵。上學的時候,有別班的人給她氣受,班裏的哥哥姐姐是一定幫她出頭的,其中以周景元為代表,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一呼百應,好多人都不敢惹。隻有自己班裏的人知道,他隻是看起來囂張,其實人非常簡單坦率,沒那些曲曲繞繞的心眼算計。


    “你問的是我還是周意喬啊?”林佳雯抓一把瓜子在手裏,笑嘻嘻地反問他。


    當初周意喬考進遙城市第九中學,周景元便拜托了在學校任教的老同學林佳雯。林佳雯中學六年沒少得周景元的照顧,知道了這一層關係,自然對周意喬關照有加。


    周景元笑:“都問。”


    林佳雯剝了一粒瓜子,扔進嘴裏,笑眯眯地答他:“學習好、專業能力強的學生,走到哪裏都吃香的。”


    周景元像自己得了誇一樣高興,與有榮焉的神色。隨即想到前一晚大嫂在電話裏說的事,他順嘴一提。


    林佳雯作為音樂學院畢業的專業人士,又從事音樂教育多年,自然再清楚不過周意喬的水平。


    “現在的老師確實教不了他了,”她真誠建議,“得找更專業的,比如音樂學院的老師之類。”


    周景元一聽就知道有門兒,忙遞話:“這不是搭不上線嗎?你有沒有熟人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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