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菜齊了,人也齊了。


    飯桌間,周家人延續了下午茶的氛圍,沒有人過分關注梁昳,也沒有人讓梁昳融入不了。周景元時刻照顧著她,避免她陷入不好意思夾菜的境地。周景星配合著跟她聊天,問她喜歡吃什麽菜,給她續飲料。


    因著周意喬在場,周景文和喬婷婷免不了借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感謝梁昳。


    “多虧了梁老師的輔導,意喬這段時間進步很大。”喬婷婷謝謝她費心輔導,跟周景文起身敬酒,“梁老師,辛苦了。”


    梁昳站起來,端著裝飲料的玻璃杯,站起來,隔著人伸長胳膊,跟他們碰杯。麵對隆重的感謝,又被周家人注視著,她多少有些局促,微笑著說:“別客氣,都是我應該做的。”


    “以後還得勞你多費心。”周景文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請梁昳落座。


    梁昳抿一口飲料,頷首坐下。


    周景星看她默默舒一口氣,笑著打趣大哥大嫂:“梁老師來吃頓便飯,你倆非把人架起來。”


    “可不是?”周景元看出梁昳的不自在,逮著機會附和道,“知道的,她是來探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們給意喬籌辦的謝師宴呢!”


    周景星掩著嘴,第一個笑出聲來。其他人也跟著笑,章芩把生菜缽和韭菜蛋餅換到梁昳跟前,招呼她別拘著,安心吃菜。


    梁昳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樣尷尬,一邊應著長輩的照顧,一邊默默消滅碗裏不知何時堆尖的菜。她瞄一眼周景元,見他得意地挑一下眉,心下頓時了然。


    “梁老師,你是幾歲開始學竹笛的?”周景星怕梁昳又被抓起來碰杯,找了個最便捷的切入點跟她閑話。


    “七歲。”


    “學樂器會有覺得枯燥和煩的時候嗎?”


    “當然有。”梁昳直言不諱。


    “怎麽堅持呢?”


    “咬牙。”


    “嗯?”


    “咬牙堅持。”


    周景星聽清,被逗笑:“真的假的?”


    梁昳點頭:“真的。”


    “為什麽沒有放棄呢?”


    梁昳認真想了想,笑道:“放棄了不劃算。”


    “這倒是,學樂器很貴。”


    聽到這句,周意喬轉過頭來,補充說明:“不光是學費,還有耗費的時間和精力。”


    意喬說的絕對是首要原因,梁昳不否認。於她而言,還有一個非常隱私的緣由,那就是,“我不想被別人當作‘半途而廢’的反麵教材。”


    周景元很難想象梁昳會在意他人的眼光,在他的心目中,梁昳一直是一個堅持自我、不諂媚也不輕易妥協的人。他是這樣想的,也直接表達了出來。


    “很意外嗎?”梁昳見他驚詫地看著自己,笑了笑,“我在父母單位的家屬院長大,整片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東家長西家短,很容易被人拿來當談資。我不想作他們茶餘飯後嚼舌根奚落的對象,索性咬咬牙學出個樣子來,即便被議論也是‘榜樣’的存在。是不是很膚淺?”


    “不,”周景元搖頭,半玩笑半認真地,“這樣的你才有人味。”


    梁昳好笑又好氣,刻意壓低聲音,湊近威脅他:“說人話!”


    周景元乖乖閉了嘴,又往她碗裏添了新菜。


    周景星把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嘴角噙著笑,心裏卻五味雜陳。她借著夾菜,餘光掃過坐在周景元身邊的人。


    餘田埋頭認真吃菜,偶爾跟他旁邊的周澤安聊幾句,再抬頭,正好撞上周景星的視線。周景星避無可避,不想落下乘,索性直視他的眼睛。餘田到底怕人多被瞧出蹊蹺,生硬地調轉了視線,不敢往她的方向看。


    周景星輕笑一聲,不再理他。


    梁昳抿了抿唇,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說起來,如果景元小時候聽我的話學鋼琴的話,說不定早就認識梁老師了吧?”章芩想起這樁舊事來,笑自己兒子,“現在後悔了吧?”


    周景元渾不在意:“那可不一定。”


    “喲,這麽硬氣?”周景星笑,不知他否認為哪般。


    “我要是當初學了鋼琴,自己就能指點周意喬,犯得著托人找老師嗎?再者說,我都學鋼琴了,還能不認識幾個業內人士?”周景元分析得頭頭是道,順便反駁親媽,“說不定根本不會認識。”


    “也倒是。”章芩顯然被他說服了,點點頭,“這就是緣分。”


    周景元幾分得意:“所以,我沒什麽好後悔的。”


    周景星見不得他自鳴得意的樣子,出聲道:“見好就收吧你!”


    “是親姐嗎?見不得我好?”


    “不是。”周景星斬釘截鐵地回答。


    按親疏遠近,姐弟倆自然比親姐弟還親,按親屬關係,確實隻是堂姐弟。周景星並沒說錯。


    周景元不料被自己姐姐紮了心窩,登時委屈上了:“怎麽說也是幫你打過架、背過鍋的親堂弟吧?不帶這麽傷人心的。”


    “少裝!”周景星一眼戳破他,“你可沒少拿我當擋箭牌和墊背的。”


    周景元辯稱:“那叫‘互打掩護’。”


    “你逃課去網吧打遊戲說是幫我跑腿兒,你拆了二叔的自行車去賣廢鐵非說是我指使你幹的,害我被我爸罰沒了一個月的零花錢……”小時候被坑的事情,樁樁件件,周景星可記得清清楚楚,“你管這叫‘互打掩護’?”


    “那不是弟弟小不懂事嗎?”周景元給自己找補。


    周景星不買他的賬,拉住梁昳:“梁老師,我這兒有周景元一籮筐的笑料八卦,可以給你講三天三夜不帶重複的。”


    周景元哭笑不得,難得求饒:“姐,多少給我留塊遮羞布吧。”


    周景星看他服了軟,幾分得意,隨即笑倒在梁昳肩膀上。


    姐弟倆鬥嘴格外有趣,梁昳跟著笑,偏頭看周景元,他無奈又縱容地看著她倆,眼裏盛滿了笑。


    飯桌上的人多少都耳聞了兩句,也許習慣了姐弟倆的相處模式,全都笑起來。


    梁昳甚至在這一瞬間有了一種錯覺,她仿佛本來就是這家人中的一份子。溫馨熱鬧的家庭氛圍、平易近人的長輩、親切可愛的家人,她似乎找到了周景元性格使然的緣由。與其說她羨慕周景元的熱血坦蕩、無拘無束,倒不如說她更羨慕的是他生長在如此溫馨又溫暖的家庭裏。


    飯後,稍坐一陣,梁昳向周家人告辭。周家的長輩們禮貌地在門廳處跟她道別,沒有遠送。


    周景元上樓拿車鑰匙,讓梁昳在樓下等他。周景星正好回家,陪梁昳一道走到院門口。


    四下無人,周景星笑著問梁昳:“餘田是不是要你保密?”


    她能猜到,梁昳並不意外,“嗯”一聲作回答。


    “他多此一舉,你不會說的。”周景星分外篤定。


    “為什麽?”


    周景星衝她嘴角一彎:“你給我放信號彈了呀。”


    “別把我想得太高尚,”梁昳笑,“在某些方麵,我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景元跟你說過嗎?我和餘田的關係。”


    “他說餘田是關係隔得比較遠的表弟。”


    “遠到《婚姻法》規定的直係和三代以內的旁係血親以外。”周景星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動了動,“五服都出了。”


    周景星收回手,撥一撥披肩的卷發。梁昳看她蜷起的發尾在肩頭晃動,像一浪一浪翻湧的波濤,明豔又動人。


    “走吧——”


    不等梁昳和周景星再開口,周景元握著鑰匙走近。


    周景星看著梁昳,笑了:“梁老師,回見。”


    梁昳微笑著點頭,朝她揮手告別。


    梁昳報了新家的地址給周景元導航,一路順暢地回到了市區。車停在離小區門口 50 米遠的臨停區,梁昳準備下車。


    “你上次說……”


    周景元剛開口,梁昳的手機響了,他示意她先接電話。


    梁昳從包裏翻出手機,接起來,“喂”一聲吼,安靜聽對麵說話。聽了幾句,她禮貌道:“謝謝,不需要。”


    不知那邊又說了什麽, 她流露出一絲不耐煩,回絕對方:“真的不需要。”


    車停後她還沒來得及解安全帶,這會兒覺得被縛住不舒服,伸手拉了拉帶子,再順著摸去左下角解扣。


    意外的,扣鎖處有另一隻手。


    她低頭一看,周景元先一步按脫鎖扣,替她鬆了安全帶。很短很快的兩秒鍾,梁昳隻感覺手指與手指擦蹭而過。


    安全帶鬆開,徐徐退回。她隨之縮回了手,若無其事地取下耳邊的手機,按下掛斷鍵。


    周景元看她蹙起眉頭,問:“出什麽事了?”


    “讓我裝修房子。”


    “裝修公司的?”


    “嗯。”梁昳把手機塞回包裏,不解道,“真不知道這些人從哪兒拿到我號碼的。”


    周景元畢竟在家具行業,耳聞過類似的事,隨口一答:“多的是販賣渠道。”


    “你很熟?”梁昳扭頭看他,表情說不出的複雜。


    周景元不用想也知道她鐵定誤會了,不屑道:“我可沒有給競爭對手提供便利的習慣,隻有蠢人才會貪一時小利去倒賣信息。”


    梁昳見他一本正經的解釋,笑了笑:“我說什麽了?”


    “你是沒說什麽,但你滿臉都寫著——周景元這個家夥肯定常幹這種事!”周景元冷哼一聲,“我必須為自己正名,我有基本的道德和起碼的職業操守。”


    梁昳抿著唇憋笑,點頭讚許:“我相信。”她右手搭上車門,偏頭對他說,“我走了,你開車回去小心。”


    “不是說邀請我去新家喝茶的嗎?”


    梁昳不料他忽然提起這茬,無奈道:“惦記著呢?”


    “當然。”周景元理直氣壯,見情勢不對,拖住她的袖子,“你不會想賴賬吧?”


    “放心,不會賴的。”梁昳哭笑不得。


    周景元窮追不舍:“什麽時候?”


    大晚上喝茶,虧他想得出。梁昳可不想失眠到天明再頂著熊貓眼去上班,她立場格外堅定,比拒絕裝修公司的推銷還果斷:“反正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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