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見半根被摧斷的綴著小花的發帶,纏著她一縷青絲,從她和背回身來的惡鬼之間飄然落下。


    雲搖眼皮急跳,終於惱羞成怒:“慕寒淵!”


    話聲落後,雲搖提著沒出鞘的奈何劍疾身電射上前,甩劍作棍使,準備狠狠收拾這個大逆不道的不肖徒弟一頓再說。


    結果她劍棍都快要抽到少年脖頸處了,卻見對方不知何時停了,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視疾掠而來的奈何劍劍鞘如無物。


    這一棍要落到實處,普通人腦袋都沒了,他竟不躲?


    “——!”


    雲搖收得驟急,險些遭靈力反噬。


    她退開半步,平定氣息後警覺地抬眸看向前方。防備少年惡鬼是無師自通,看穿了她不舍得對他下死手才故意不動。


    但這一定睛,雲搖才發現,少年不知何時麵露痛苦猙獰的神色,眼神間透出幾分慟楚的清明。


    雲搖意外。


    略作思索後,她有些不確定地再次試探了句:“慕寒淵?”


    “——”


    話聲一落,少年惡鬼抬手,勁風狠狠甩出。


    雲搖閃身就要躲——又停住。


    隨著那轟然氣機,身上發出了清脆又可怕的根骨折斷聲音的不是雲搖,卻是少年惡鬼。


    血花如潑,隨著一聲悶哼,少年惡鬼折斷的腿單膝跪了下去。


    雲搖眼皮一跳:“你——”想說他的話又說不出口,雲搖磨了磨牙,上前,蹲下身看他:“你清醒了?”


    “……你走。”


    少年惡鬼字字都像咬碎了骨血才迸出的。


    他死死攥著的雙手抵在魔羅草間,斷天淵下的魔羅草素來詭異,即便染血也生得栩栩葳蕤,然而此刻就在他指節抵上的刹那裏,少年周身一整片棘草,便從他身下開始凋零,頹敗,轉瞬成灰。


    “嘶。”


    雲搖剛準備伸過去扶他,見了前車之鑒,尷尬地停在半空。


    “走!”


    少年惡鬼忽然抬眸,血色密布的眼瞳裏盡是刻骨的痛楚與絕望。


    隻是觸及麵前女子被他吼得怔然的神色,他眼神被什麽觸動了似的一黯,語氣又沉啞下去:“是我……主動放它出來的……以後都控製不住它了……你快走。”


    雲搖醒神:“我乾門認定的徒弟,是人是鬼都得跟我回仙域去賣命。哪有到手還被你跑了的道理?”


    “……”


    即便已經痛苦到神色猙獰,少年慕寒淵還是不解地望她:“你是…也想利用我嗎?”


    雲搖:“……?”


    雲搖:“……啊?”


    他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可惜沒等到她的回應,少年便在惡鬼相再一次凶猛至極的反撲下,額頭青筋暴起地跪伏下身去。他抵在地上的十指扣立,幾如尖刃,在灰敗的地皮上蝕出了十個發黑的孔洞。


    “好……隨便你吧。”


    雲搖隻來得及聽見這低啞斷續的半句,就見少年十指如刃,帶著近乎鋒利的冷光,抬起而後驟然落下——


    “噗嗤。”


    滾燙的血濺了離著太近的雲搖一身。


    她愣在原地。


    少年惡鬼的右手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裏。


    不顧汩汩噴湧的鮮血,少年揚頸,沾著豔紅的冷白脈管在他脖頸上抻起窒息的淩厲。


    那雙從暴虐血色一點點變回漆黑寂然的眸子,正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雲搖。


    他就那樣望著她,決然地捏碎了自己的心髒。


    “——”


    雲搖識海裏仿佛瞬時炸開了磅礴的巨力,意識都一片空白。這一次她來不及顧忌,想都未想就抬手將迎麵倒下的少年抱入懷中。


    他跌靠在她肩上,滾燙的血灼痛了她的頸側。


    “我死不掉的……致命傷會昏迷,大量失血,就會一直虛弱下去……你想利用我做什麽,便做什麽吧。”


    話聲落下。


    少年輕輕歪開了頭,在她肩上沒了氣息。


    “…………”


    雲搖攥緊他衣袍的指尖戰栗。


    她用力闔上了眼。


    幾息後,氣息與心緒終於從巨大的熟悉的驚恐中定下來,雲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他不一樣,他還活著”,這才睜開眼睛。


    懷裏少年蒼白,湧泉似的血不要命地從他胸口中流出來,帶走他全部生息,此刻的少年依舊漂亮,隻是更像塊一跌就碎的琉璃玉。


    好在,雲搖感覺得到,他心口的傷正在緩慢複合,有一種像是細到極致而無形的血色絲絡,在他體內緩緩移動,將這具破敗過無數遍的身體重新“織”起。


    它重構了他的髒腑,他的血脈,他的骨骼……


    比之前的輕傷緩慢許多,但猶有餘力。


    果然還是他自己知道怎麽傷害自己最徹底。


    “最後一句話什麽意思,嗯?”雲搖鬆下了最後一點憂心,嚇得氣虛又微惱,她抬手,毫不客氣地捏了捏昏過去的少年的臉頰,“當我是跟那些人一樣,告訴了我,方便我以後一天殺你三百遍嗎?”


    “算了,等你真醒了再跟你算賬。”


    雲搖起身,眉心微蹙。


    她遲疑了下,目光四處尋索,最後還是落在了斷天淵的絕崖上。


    ——慕寒淵不知何時能醒,但按他所說,醒來的也隻會是惡鬼相。


    不想再捅死他幾遍的話,那就隻能就近給他“解決”掉身體裏的那個禍端了。


    “你要慶幸你遇到了仙域最天才的師父,”一邊背起滿身是血的少年,雲搖一邊艱難自誇,“換了別人來,再給他們三百年,他們也未必發現得了你身體是怎麽回事——哪像我?”


    “……”


    傍晚。


    斷天淵絕崖,四月雪下。


    “…找到了。”


    雲搖盤膝坐在青石上,她終於在月色顯現前,循著慕寒淵體內一絲絲血色絲絡困鎖住了它的源頭。


    她額頭見汗,但雙手結印未停。


    而那張慣來掛著或慵懶或不正經神色的麵容間,此刻難得地,嚴肅近凝重。


    乾元界竟然有如此氣息可怖的邪物,兩百年來她聞所未聞,更不必說見了——


    它像是一顆種子,一團火,又或是奇詭至極的靈力,無形無質,稍縱即離,在慕寒淵體內四處遊蕩,神出鬼沒。


    那些血色絲絡似乎由它所生,又滋養於它,往複循環取之不竭。


    雲搖很確定,慕寒淵若是願意融合這詭物,不消百年,乾元界內便無人能逃得過他手中。隻是那時候的慕寒淵還是不是這個心性至純的少年,就再難說了。


    而到了那時,乾元界眾生塗炭,也隻在他覆掌之間。


    “…還好發現得早。”


    雲搖手中結印速度更快,不斷有金色符文帶著零落的金光拂下,沒入慕寒淵體內。


    半個時辰後,那團難以被察覺的血色火焰,終於被無數道合乾元巔頂符咒之道的咒印從慕寒淵體內封印,然後逼了出來。


    而雲搖已是麵色蒼白,一身汗濕衣衫。


    她鬆了手指間結印,睜開眼。


    雲搖將神識遍及少年周身,便能察覺即便邪焰離體,他經脈間仍有數之不盡的血色絲絡存留,仿佛取之不竭。


    但她方才是耗盡靈力才勉強將那邪物封禁,此刻哪還有半點餘力?


    好在沒了這邪物作種子,這些絲絡應當也不至於再染他心神,留在他體內未必不是世間未有的修煉助益。


    眼下,更重要的還是……


    “先封了你。”


    雲搖冷然抬眸,望向半空。


    那朵飄忽不定的邪異血焰就飄在她眼前。


    即便離開了慕寒淵的身體,它依舊邪性可怖,甚至仿佛足以扭曲時空之力——若不是她師承太一的上古封禁加持,它大概隨時都能逃離,到時候再遁入什麽生靈體內,就真是回天無力了。


    而即便此刻受封,它也仍在半空中幻化形態,試圖擾她清明。


    “別試了,沒用。現在我確實是沒辦法徹底滅了你,但我不信以後也找不到。”


    雲搖籲出口氣,指尖一撥。


    那團被封禁的血焰掙紮無果,迅速沒入了她額間。


    一點灼燙仿佛要烙穿她眉心。


    雲搖察覺那邪氣,抬手在額前一抹,便將它的氣息遮蓋了過去。


    ……


    難得疏雲琅月,清冷如水的月夕自四月雪的枝葉間傾斜而下,鋪得滿地銀白落華。


    地上的少年從昏迷中轉醒。


    初睜開眼的片刻,慕寒淵似乎有些難以確信:“我還…清醒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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