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內數得上名號的仙門基本都派了弟子前來,其中浮玉宮最是貴氣,竟在藏龍山外圍搬來了一整座臨時行宮,供眾仙盟所有弟子宿用。


    隻見碧階玉瓦,寶氣縈繞,隔著三百裏都能見得到行宮頂上仙鶴盤旋、祥雲升騰的景象。


    相比之下……


    “我們乾門是一直如此寒酸嗎?”雲搖真誠地問黏在她身旁的丁筱。


    “哎誒師叔,話不是這樣說的,”丁筱擺手,“修行之人本就是苦修,這樣作威作福的,多不利修行啊。”


    雲搖點了點頭:“你要不是這麽小聲得生怕人家聽見,我可能也就信了。”


    “……”


    丁筱湊到雲搖耳旁:“浮玉宮背靠眾仙盟嘛,家大業大,財大氣粗,我們乾門哪能跟人家比?”


    雲搖垂眸,撥著金鈴手串,語意微涼:“哦,原來眾仙盟還是它一宗靠山。難怪三百年裏都籠絡得住天下修者,坐穩了天下第一仙門的位置。”


    “師叔!您都拜到小師叔祖門下了,可不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叛出師門啊!”丁筱慌忙抱住雲搖胳膊,似乎生怕這便宜師叔見錢眼開跑了路。


    雲搖回神,抬眸淡哂:“怎麽會。”


    丁筱麵露喜色:“我就知道師叔您一定不是那種會為財帛所動的人!”


    雲搖施施然道:“畢竟未來的乾元道子還是我徒——師兄,隻待來日他登了那無上尊位,區區一個浮玉宮算什麽,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麵呢,對吧?”


    丁筱:“……”


    丁筱:“?”


    不知是不是這一句惹得慕寒淵注意,在一隊弟子最前,他正與浮玉宮臨時行宮外的眾仙盟執事說著什麽,此時卻忽然回眸,淡淡掃過雲搖身畔。


    丁筱後背莫名一涼。


    她怎麽覺著,寒淵尊雖氣度端方雅潤如常,但眼神卻格外在她抱著雲幺九師叔的手上,多停留了一息?


    ……應該是錯覺吧??


    好在那道清霽身影很快便被一人擋住了——


    “今日入秘境名額已滿,還請乾門道友在行宮內休整一夜。為諸位安排的行宮宿處已備好,請道友們隨我來。”一名浮玉宮弟子模樣的青年笑容可掬地攔在乾門弟子前,向行宮一側抬手示意。


    弟子中有人問:“那寒淵尊他?”


    “寒淵尊貴為乾元道子繼任者,自然是居行宮十三樓之首的淩霄閣,”那名弟子微微昂首,“也當是我浮玉宮第一上賓。”


    周遭弟子或是豔羨不已,或是與有榮焉,唯獨雲搖鬆了口氣。


    不在一起便是最好。


    一方麵,她憂慕寒淵再問起她之前失言。


    另一方麵,自離七情之海後邪焰忽然發作,使她走火入魔差點釀成大禍不說,眉心封禁似乎也有日漸鬆動的征兆。如今已然得知這師徒之契的本質,解契是難了,保險起見,她得先離慕寒淵越遠越好……


    然而雲搖還未想完,就覺眉心焰力忽動。


    她眼皮輕跳了下,抬眸,果然——


    慕寒淵已經近前了。


    ……仙界的尋蹤蝶都沒這麽好用。


    “雲幺九。”慕寒淵在一丈外停住,隻站在那兒,便是一派玄默淵懿氣度。


    浮玉宮弟子聞聲,立即轉身作揖:“給寒淵尊見禮。”


    “免禮。”


    慕寒淵抬手一拂,將人托起,眼神轉向雲搖:“請師妹移步,隨我赴淩霄閣。”


    “?”雲搖反手牽住丁筱要鬆開她的手,“我剛剛答應丁筱師侄,待會陪她練劍。”


    丁筱:“??”


    誰能告訴她騙寒淵尊和忤逆師叔哪個死法更慘?


    慕寒淵卻並未質詢,隻淡淡望了雲搖一眼:“所為非私,陳見雪此刻在行宮內,一位化神境的散修道友不久前為救她而神魂受創,請師妹出手,配合我為他診治。”


    雲搖哽住。


    她倒是想再找借口,可神魂創傷非高境修者不能療愈,人命關天,推脫都難。


    須臾後。


    雲搖走在此處行宮最高的樓閣間。


    隔著丈餘,身前那人蓮花冠清束著如緞墨發,寬袍廣袖,長身玉挺,又由廊閣兩邊雲霧仙山映襯著,更像是哪位仙界神君行於此間了。


    雲搖想了半路,這會才得出結論:“所以你如此急切地來藏龍山,是為了替你的陳見雪小師妹,救她的救命恩人?”


    “?”


    在前領路的眾仙盟執事好險沒回過頭來。


    他隻禮節性地豎起了耳尖。


    慕寒淵淡聲道:“我說過,師妹隻有一人。”


    雲搖當沒聽見,捏了捏垂在肩發下的發帶小花:“而且,她和她的救命恩人,現在還住在你的行宮宿處的廂樓裏?”


    “……”


    雲搖:“今晚她不會還要照顧他吧?”


    “……”


    雲搖:“這你能忍?”


    “…………”


    慕寒淵能忍,但走在前麵的眾仙盟執事大概是快忍不住了,那人幾度頻頻作回頭狀,卻又在轉到一半時生生給自己克製著薅了回去。


    於是在雲搖再次開口前,慕寒淵終歸停身。


    他冷淡回眸。


    雲搖笑吟吟地仰臉對上去:


    不耐煩了是吧?不耐煩了就放了她然後換一個人嘛。


    反正以寒淵尊的身份,在眾仙盟分裂他和乾門意圖如此明顯的態勢下,他在浮玉宮一呼百應是可以預見的事情——找個化神境以上的修者為人療傷,絕非難事。


    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雲搖料定如此行事,慕寒淵也拿她沒什麽辦法。


    紅衣少女正得意著,卻見慕寒淵垂眸,他修長指節微曲起,在束腰玉帶下一拂,便勾起了那柄憫生所化的玉琴佩飾。


    “師妹之前所贈白綢,便替作它的流蘇,如何?”


    ……白綢?


    不可遏止地,雲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剛用這白綢犯下的惡行。


    紅衣少女僵住笑容。


    慕寒淵垂手,勾抬回眸:“師妹可還有話要問?”


    雲搖:“………………”


    雲搖:“?”


    算你狠。


    -


    直等到在慕寒淵行宮宿處的這場療愈結束,雲搖才發現,自己還是被慕寒淵“騙”了——


    以他琴道造詣,根本不需要她搭手幫忙。


    然而來都來了,她又不好不告而別,隻能一個人無聊至極地站在玉質屏風前的內殿角落,聽一會兒慕寒淵撫琴之音,或瞥兩眼那邊紗幔垂帷後,陳見雪與榻上倚欄而坐的那名青年的側影。


    方才進來時,兩邊已互通了身份姓名。


    救了陳見雪一命的是個散修,無門無派不說,還有個相當孤家寡人的名,叫厲無歡。


    雲搖屬實被這自帶煞氣的名字震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她第一眼瞥見那名蒼白孱弱卻還勾著散漫笑意的青年,就總覺著對方有些似曾相識。


    然而從慕寒淵這一首琴曲彈起,她苦思冥想,也沒能從神魂記憶裏翻出半點對方存在過的痕跡。


    那可能就是,長得太好看了吧。


    美人總叫人似曾相識。


    不過和琴桌後那位雪袍墨發,如山巔之雪、江上清月,仙人容儀的寒淵尊完全不是一種類型。


    厲無歡的眉眼間有種逼人的野性,偏又不太正經。


    方才倚榻咳血他也能勾幾分薄笑,是個即便站在麵前,也看不透在想什麽的人。


    “——錚。”


    長弦撫定,琴音收鳴。


    雲搖下意識地回了神,轉過身去望慕寒淵。


    而古琴前,慕寒淵指骨輕抬,袍袖一拂。憫生琴便化作一道淡銀色流光,掠至他腰側,懸垂於束腰玉帶下。


    慕寒淵溫聲道:“調息三日。三日內,不可再調用神識。”


    “謝過寒淵尊,”榻上,厲無歡笑聲浸著悶咳,“能與仙域鼎鼎大名的寒淵尊共處一室,此等良緣,我還要再謝過見雪仙子才是。”


    “厲道友,你……”陳見雪不知輕聲說了什麽,但雲搖都不必進去看,也猜得到這位小師妹此刻一定粉麵生嫣。


    哼。


    散修的嘴,騙沒見過世麵小弟子的鬼。


    慕寒淵肅正過琴尾垂下的流蘇琴穗:“見雪,你便留在秘境外,照料這位道友。待盧長老到時,也好與他說明藏龍山山內的情況。”


    “是,師兄。見雪記得了。”


    “那我們便不打擾了。”慕寒淵側身,“……雲幺九?”


    雲搖假裝沒看到慕寒淵給她的離開的眼神示意,反倒是笑吟吟地繼續往前走了兩步。


    “厲道友年紀輕輕就修得如此境界,怎麽會還未拜納師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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