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搖驚惱,險些沒忍住動了仙術。


    好在幾乎同一時刻,低而尾音微翹的男聲拂擦過她耳際:“不認識我了嗎?”


    雲搖:“?”


    你們一個兩個的上來就會這一句話是吧??


    不等她惱,那人低聲:“我是你的…親衛啊,殿下。”


    親衛?


    ……公主信裏提到的那個,假扮作她親衛的魔族少主?


    雲搖微微挑眉,不再掙紮,反而輕點了點頭。


    於是扣著她下頜的修長指骨終於鬆開,看不清臉的人停了幾息,像是克製著什麽,慢慢退後了半步。


    奇怪得很。


    雲搖偏了下頭,卻無暇他顧。


    “即便假扮親衛,也該學得像些,莫非真正的親衛也都是你這樣一副入室打劫的架勢麽?”想了想這位長雍公主的真實本性,在這人麵前,雲搖端足了公主殿下的架子,下頜都冷淡揚起。


    藏在翳影裏,紅唇隱約勾了下,語氣嘲弄。


    “不行禮便罷了,這般魯莽,你是要滅口麽?”


    那人在陰翳裏站了幾息。


    月白淌地,流瀉而下的修長墨影遲滯片刻,竟折膝跪了下去。


    “——”


    雲搖一驚,幾乎本能要後退。


    隻是不等她有拉開距離的動作,單膝跪在她身前的青年忽握住她手腕,微微昂首。


    那人跪地而執她之手,不容她分毫後退。


    墨發如流雲,瀉下的清冷月色拓過他刀裁般的淩眉,明昧恍惚間,雲搖瞥見那人眼尾薄而淩冽,長睫垂處,像是延展出一尾血紅妖異的魔紋。


    如同冷白雪玉上一道豔麗逼人的血沁。


    雲搖微驚,正要開口。


    “……師尊,是我。”


    那人低首輕哂,像是要吻上她指背。他的嗓音透著種穠纖得宜的磁性,如歌如訴,如蠱人亦如自淪。


    “我來尋你了。”


    第27章 一宵冷雨葬名花(一)


    “慕寒淵,是你嗎?”


    雲搖難以確信,試探地喊出他名字。


    執著她手腕,單膝跪地的魔族青年似低聲輕哂:“若不是我,還有誰會喊你師尊?”


    “嗯,話雖如此……你現在這副模樣……要是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來。”雲搖遲疑了下,在他掌心間輕翻手腕,她反握住他的,將人從地上拉起來。


    她並未察覺,在她指尖抵住他脈骨時,那人細微而本能地一顫。


    像是過於興奮而強抑著什麽,魔族青年不得不垂低了眼,從地上緩緩起身。


    “你怎麽會來這兒,而且還有了一個魔族少主的身份?”借著窗外月色昏昧,雲搖辨認麵前魔族青年的側顏。


    很奇怪。


    慕寒淵此刻這具身體若是魔族少主,那臉上有一道魔族血紋也不是什麽怪事。但她總覺得,此刻所見的這張陌生容顏與臉側的魔紋,和她方才驚神那一瞬所看到的,有哪裏不同?


    一定要說的話,那一眼所見更危險,極近煞氣迫人。


    慕寒淵低垂著眉眼,像是不察雲搖的打量。


    他一根根輕緩地鬆開指節,此刻神態言行,倒是溫雅淵懿得像在幻境外了:“被拉入幻境以後,我的神魂投影便上了這魔族的身。方才言行間,或有些受這魔族身體本能的影響,冒犯到師尊了。”


    雲搖微愕,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神魂投入,還會受本體影響嗎?”


    “這幻境裏發生的想來是成千上萬年前的舊事,而那龍形雕像能擲神魂於幻境,便是這裏的主人,隻要它想,豈止是受影響……”


    魔族青年聲音低了下去,於無人察覺處,竟似隱上了一絲隱秘的愉悅:“就算它想封印記憶,讓神魂隻循本體本能、錯以為自己便是身體主人,那也是有可能的。”


    “那是什麽意思?”雲搖怔了下。


    “沒事……我隻是隨口一提罷了,望師尊小心。”慕寒淵斂神道。


    “哦。”


    雲搖心裏莫名不安,但又說不出原因,隻好暫且擱置。


    她回想起信中所記的,不由蹙眉:“你既上了這魔族少主的身,那豈不是沒人能知道龍君弱點、以及如何取得龍心鱗了?”


    “師尊放心,我知曉。”


    “嗯?”雲搖意外回眸。


    慕寒淵正掀起殿內美人榻旁那盞鏤底宮燈的燈罩,似乎要去點燃燈芯,隻見他指節輕擦,一點燭火綻於他掌心,火光影綽,愈發映得他指骨修長,溫潤,勻稱。


    襯得那血紋下的魔族少主的眉眼都溫吞。


    這般氣度,隻會是慕寒淵了。


    雲搖卸下了最後一絲道不明古怪的心防。


    而隨慕寒淵輕輕一拂,那一小朵仿若蓮花的盈盈之火,便從他掌心落進了盤著燈芯的銅盤裏。


    “簌。”


    火苗沿著攀纏銅燈的燈線繞上,如月樹星花,晃人眼目。


    跟著星花四散,飛向整座宮殿內。


    一瞬之後,滿殿燈燭之上,盡是瑩瑩星火。


    雲搖怔然回眸。


    那人正垂手,淡然將描著牡丹紋的燈罩拂回,袍袖斂下時,他恰直身回來,墨發如水紋迤邐,燈火描得一張側顏輪廓清冷絕倫。


    明昧恍惚之際,雲搖竟然又看見了慕寒淵的臉龐,仍是那一筆冷玉血沁般的魔紋。


    妖異至極,又穠豔勾人。


    雲搖用力眨了眨眼。


    又沒了。


    ……完了,她眉心那朵邪焰帶來的走火入魔,是不是已經快病入神魂無藥可救了?


    等離了這幻境,她非得把紅塵佛子翻出來問個清楚。


    “師尊在想誰?”慕寒淵不知何時近身在側。


    那雙漆黑眸子一挑望來時,雲搖竟覺著身側仿若有寒冽風刃掠過,她凝滯了下:“沒有,我隻是沒想明白,我對於這位公主殿下過往所經所曆全然不知,你如何還能得知這個魔族少主才知曉的秘密?”


    “興許也是幻境主人故意。”


    慕寒淵淡淡一句答了,便直入正題:“幻境中唯一的龍心鱗,就在龍君禦衍的身上。想要拿到它離開秘境,我們須得利用禦衍最薄弱之時。”


    雲搖跟著他話思索,微微蹙眉:“真龍血脈,在乾門創立時就已是上古傳說了,方才我以神魂觀龍君,他幾近仙階,而這位公主殿下隻是凡人,如何奪得了龍心鱗?”


    慕寒淵挑起燈盞後,便去桌旁沏了一壺熱茶,端了過來。他奉茶時嫻熟如舊,像是做過千萬遍,聲線裏也迤著幾分閑散的自然。


    “真龍天命,萬古長存。但既是生靈,天衍四十九,大道缺一,他也必有死穴。”


    “死…穴?”


    “上古真龍一族,每三千年渡劫一次,期間他本體會化為金鱗彩鯉,須過雷池、越龍門,完成蛻生之劫,方能再續三千年壽數。”


    雲搖抬眸:“莫非,龍君禦衍這輪三千年的蛻生之劫,已近了?”


    “是,十日之後,”慕寒淵輕聲,“屆時,師尊隻須趁龍君虛弱,蓄力渡劫前,以龍鱗匕剖下他的龍心鱗,便能置他於萬劫不複之死地。”


    “——”


    雲搖坐在雕花沉香木桌旁,無意識撫著茶盞邊緣的指腹一停,像是被燙了下似的,莫名栗然。


    慕寒淵便在此時俯低了身為她添茶。


    長影如墨,覆她滿身。


    陷入沉思的雲搖並未仰眸,也就錯過了她的“乖徒”垂睫瞥來的那一眼。


    裏頭墨意如噬,像要將她吞下。


    茶聲清亮。


    香霧嫋嫋而上,勾回了雲搖心神。她拿起茶盞,聽見身旁那人聲線溫潤低緩。


    “待你拔下龍心鱗,我們就能一同離開了。”


    “……嗯。”


    慕寒淵放下茶壺,以茶巾緩慢拭過她腕骨前的桌簷,似無心問:“師尊不會下不去手吧?”


    雲搖眼都沒抬,倦懶著話意:“我向來心狠手毒好嗎?”


    慕寒淵輕哂:“是,弟子深有體會。”


    “……?”雲搖慢半拍地聽進這話,剛想抬頭問這個沒良心的徒弟她什麽時候對他心狠手辣過了。


    隻是還沒開口。


    “請師尊謹記,此地不過幻境而已,這些人縱死,也早死在了成千上萬年前,而非今日。”


    慕寒淵低聲如蠱:“隻要我們能離開就夠了。”


    “?”


    雲搖停了幾息,緩抬眸,輕托著腮看慕寒淵。


    魔族少主眼角凜勾,眼神笑意卻未遲緩一分:“師尊為何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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