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靈力在她金鈴手串上拂過。


    雲搖難得顯出幾分驚色,意外得倏然抬眸:“你的修為……快要破合道了?”


    由不得雲搖不驚。


    合道巔峰到渡劫境前,又被所有修者稱為天塹,古往今來,天才濟濟,仙才輩出,入合道境的修者加起來絕非少數,但其中能破合道而入渡劫的,卻是寥寥無幾。


    尤其仙魔之戰後,兩域強者凋零,青黃不接。


    當年雲搖閉關、境界跌落前,也隻是半步渡劫,還未能全然入渡劫境。


    而慕寒淵,如今既已窺見破境契機,那完全晉入渡劫境,就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他才多少歲來著?


    雲搖驚異難言。


    慕寒淵卻眼皮都沒抬,像說起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仍一心落在雲搖的手串上:“醒來一日後,弟子便察覺,合道巔峰的壁壘有將破之兆了。”


    慕寒淵正係著,就發現被他托在掌心的這隻手,開始一根根彎曲細白的手指,在他眼皮底下攥成了拳。


    慕寒淵抬眸:“師尊在算什麽?”


    “當然是算你幾歲……”低頭扒拉另一隻手手指的雲搖說到一半才回神,頓了下,她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地嘀咕,“明明你晉入金丹境,應該比我還晚一些,怎麽渡劫境破得比我還快,這沒天理……”


    慕寒淵垂低了睫,拂下一點笑意:“大約因為,我有一位好師尊?”


    “嗯——嗯?”雲搖剛想點頭,“那不行,太一老頭聽了要揍我的。”


    “有我攔著師祖。”慕寒淵接得自然。


    雲搖眨了下眼,反應過來什麽:“我好像從來沒跟你提過我的師門,你知道太一老頭?”


    她一頓,晃了下他剛係好的手串上的龜甲:“也知道這個?”


    “太一真人與乾門七傑中五人的畫像,都掛在乾門天啟閣內。弟子每年都會入內打掃,自然見過許多遍了。”


    慕寒淵說著,望向雲搖身上那些環佩叮當的飾物:“占卜龜甲屬於大師兄,司玄。金鈴手串屬於二師姐,蘇夢雨。方形木簪屬於三師姐,修心。碎花發帶屬於六師兄,君乾。”


    “你倒是,觀察得仔細,”雲搖聲音微澀,仍強笑著,“那四師兄呢,他的東西不在畫像裏,你一定沒有猜到吧?”


    “奈何。”


    慕寒淵忽低聲道:“聽聞四師伯有一柄戒尺,玄鐵所製,從不離身。師尊幼時常被訓誡。後來的奈何劍,便是那柄戒尺了吧?”


    “……”


    雲搖生平第一次,有種被什麽人完全從頭到腳從身到心地剖開來,將一切她赧於也難於承認的心思,全數曝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感覺。


    她本以為慕寒淵隻是她收而未教的弟子,兩人之間不該有多少親密或相知。


    但如今看來,似乎隻是她不知他。


    而他知她甚深。


    更可能,勝過她自己。


    雲搖莫名升起種無處躲藏的窘迫,雖然隻那麽一瞬,但也讓她本能避開了慕寒淵的眼眸,他的眼神像是能撕開她的偽飾,直刺入她心底,找到那個曾擁有一切又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她倉皇地撇開臉,語氣裏仍是帶笑的。隻是若聽得仔細,還能分辨出一絲顫音:“乾門果然是沒落了,才三百年,都要讓寒淵尊親自掃閣了?”


    “因為掌門說,天啟閣,是師尊曾獨自住了十年的居所。”慕寒淵道,“我隻是想知道,師尊那些年獨身一人支撐乾門,望著那些畫像時,會是如何想的。”


    明知可能有坑,雲搖還是不由地問:“那你想出結果了?”


    “想不出。”慕寒淵答。


    “難得,”雲搖鬆了口氣,輕笑,“世上還有什麽能難得倒寒淵尊……”


    “我隻是想通了一件事。”


    “嗯?”


    聽慕寒淵話聲沉啞了幾分,雲搖回眸望他。


    也恰逢慕寒淵掀起眼簾,眸如淵海。


    “從今往後,我再不會讓師尊孤身一人。”


    “……”


    雲搖怔在了他眼底。


    直到她的身影被他的情緒徹底吞噬。


    第36章 重泉若有雙魚寄(二)


    雲搖後來再想起這一幕,都覺得那該是個相當美好的,師徒情深的畫麵。


    如果沒有那聲煞風景的驢叫。


    “噅——”


    一聲驚得雲搖回神,她倉皇退了半步,朝著聲音的來處望去。


    山林間迎麵而來——琉璃佛杵,妖僧,和……


    一頭毛驢。


    這個詭異的搭配讓雲搖迷亂了很久,不確定到底是自己的眼睛還是意識出了問題。


    直到妖僧頂著那張比女弟子都妍麗的臉,優哉遊哉地牽著驢走到了雲搖麵前,她才終於確定了——


    是這妖僧腦子有問題。


    “你別告訴我,這就是你那頭在後山迷了路的坐騎?”雲搖麵無表情地指著驢。


    “阿彌陀佛,”妖僧合掌,“眾生平等,雲施主不該有輕視之心。”


    “這要是你們梵天寺豢養的仙驢,那我肯定不輕視它。但這驢,明顯就是頭普通毛驢吧?我都懷疑你是從浮玉宮後廚偷來的——此去梵天寺上萬裏,它又不能騰雲駕霧,難不成我們三個輪番扛著它去?”


    妖僧含笑不語。


    雲搖頓了下:“……真是你從後廚順來的?”


    “後山,”妖僧耐著性子糾正,“非順,救也。”


    雲搖:“…………浮玉宮雖然上下沒幾個好東西,但也待你不薄,你走前順人家一頭驢,怎麽好意思稱大師的?”


    妖僧撚著佛珠,慈眉善目:“此驢與我有緣。”


    雲搖:“……”


    好好好。


    禿驢和驢,甚是相配。


    她算是知道以前凡間的人為什麽要這麽稱呼他們了。


    於是,三人一驢就此踏上了向西的路。


    雲搖忍不了那一路跟在身後的“噅噅”驢叫,打著“為大師到前麵的村莊探路”的旗號,拉著慕寒淵先行一步。


    藏龍山位於仙域西南,要想去往西域天緣山上的梵天寺,須向西北而行,一路先經叢林,再過山野,最後便入荒漠。


    這中間能供他們歇腳的地方,絕不算多。


    其中有個必經的城鎮,便在一處群山中的關隘。那附近山勢奇險,且極易迷路,要不想翻山越嶺無窮盡,都得從那處城鎮穿城而過。


    考慮到妖僧的那頭有緣驢,雲搖便將他們的第一夜落腳處定在了這座城鎮裏。


    雲搖與慕寒淵踏入城中時,夜色才初初墜上城門前的柳梢枝。


    城中夜市已經開了,熱鬧非凡,來往的多是來西南跑商的商人鏢師,偶爾也能見些混雜在人群裏的修者。


    不過此地必經偏僻,除了前幾日藏龍山那要命的熱鬧外,修者鮮少來此。而各仙門這回損兵折將,多數已經同乾門一樣,帶隊回了各自宗門,還混跡在此的,多是些散修了。


    雲搖本想給慕寒淵施個術法遮了麵容,沒想到還是不成。


    “你這體質,實在奇怪,”雲搖進城後,猶不解地瞥著慕寒淵,“我本來以為是惡鬼相的原因,可現在它都不在了,為何遮容術法還是對你不起半點作用?”


    慕寒淵想了想,袍袖微抬,血色絲絡繞著修長漂亮的玉白掌骨若隱若現:“興許是它們的原因?”


    “……!”


    雲搖嚇得一撲,連忙拽著他手腕扣下去。


    等定下心神她才又好氣又好笑地轉回臉,去看那位毫不知厲害的寒淵尊:“我都說過了,這種東西不能顯露人前。萬一讓人認出你來,再看見了這個,不定要怎麽編排!”


    慕寒淵垂眸側望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暮色與燈火作祟,雲搖總覺那神色間,有一點似笑非笑的親近。


    “隻師尊看得見,旁人不行。”


    “?”雲搖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走了,她低頭,拉著他手掌左右翻看,“這麽神奇?”


    “……”


    慕寒淵眼神輕晃,掌骨也在她手心僵了下。但直到最後他也沒做什麽掙脫,任雲搖把玩似的拽著他手掌,勾著指骨間垂下的血色絲絡如水草般撩撥蕩漾。


    血色絲絡看著明顯,卻好像能隨他意動,而改作無形無質,雲搖能拿指尖穿拂過去,又察覺不到分毫。


    雲搖微蹙眉心,腦袋壓得低低的。


    這東西現在想來便是終焉火種寄於慕寒淵體內所留下的,不知是什麽本質,對他又會不會有什麽害處……


    雲搖正研究著,身旁,兩位挎著籃子的婦人與二人擦肩而過。


    幾次回頭後,就聽見低低的議論聲,清晰飄進雲搖與慕寒淵耳中——


    “你瞧這小姑娘,還在外麵呢,就抱著她夫君拉拉扯扯,親親摸摸的。”


    “哎喲,世風日下啊……”


    “誰說不是呢?不過你瞧見沒,她夫君生得是當真好看,我還沒在咱們鎮上見過這麽仙氣飄飄的人物呢,不會是哪個門派的仙人吧?”


    “那不能夠,哪個門派的仙人能叫小姑娘這樣摸?我看這夫君多半是她搶回來的,養在家裏供她取樂的。”


    “嘖,那可真是神仙日子……”


    兩人身後幾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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