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它覆過窗前那片月白時,一道清冷劍光忽從房內角落裏劈來,它帶著怒意的清鳴斬在了黑影上——隨著一聲嘶聲痛呼,黑影化作原形被抽飛出去,連連撞翻了半麵殘牆和隔壁殘存的桌椅。


    “轟——”


    又是一片塵土廢墟。


    幾息後。


    “不可能……你怎麽會……怎麽可能察……察覺……”


    在那人捂著胸口扶地艱難撐坐起身的怨毒眼神裏,雲搖提著木劍,懶洋洋地從昏暗的角落裏走出來。


    “可能因為我年紀小,耳朵好,”雲搖慢悠悠走向他,“不像你,差不多合道巔峰的修為,應該一把年紀了吧?這麽大年紀還搞偷襲,要不要臉?”


    雲搖停在空地前。


    借著月光,她徐徐打量過那人用以撐身支地的覆著血光與魔紋的長劍,還有他覆住了整張麵容的詭異黑霧。


    “……仙域傳聞不假,你果真得了奈何劍法的真傳。”半撐在廢墟中的人嘶啞著聲音道。


    方才雲搖那一劍看似信手拈來,但卻蘊含了至少五成的奈何劍劍意,幾乎抽空了她現在這點境界一多半的靈力。


    若非如此傾盡全力而為,也不能將人一劍抽成了條隻能苟延殘喘、連遁術都無法再次施展的老狗。


    雲搖在空地前蹲下身來,和對方平望著。


    “我一個剛進乾門還沒有一年的小弟子,尊老愛幼,保護動物,與人為善,言談溫和——可你卻這麽想殺我,為何?我撅你家祖墳了?”


    “嗬……”


    來人冷笑,捂著胸口啞咳了幾聲,不理會她的套話。


    而他麵前的黑霧除了遮蔽他的麵容外,似乎也改了他的聲音,每一句間都像是無數男女老少混合的詭異聲腔,一字一變,聽著莫名叫人毛骨悚然。


    雲搖忽盯著他問:“魔族?”


    “……”


    來人眼神微動,但很快便撇開。


    雲搖思忖地望了他片刻,搖頭:“不對,知道趁慕寒淵彈奏安魂曲的時機,故意讓他無暇旁顧,再加你這個隱匿聲息氣機的秘法,似乎都是利用了安魂曲而讓我不得察——對仙域術法如此了解,心思又歹毒縝密,你不像是那些滿腦子殺殺殺的魔族,更像是……”


    紅衣女子起身近前,木劍之上劍華緩緩湧起,映得她側顏清冷若仙。


    ——唰。


    長劍一揮,挾裹著天崩之勢,驟停在那人咽喉前。木劍泛著比玄鐵更冷徹的鋒芒,讓扶地的身影僵硬如石。


    雲搖微微側首,眸中笑意與憊懶全無,隻餘冰冷殺意:“道魔合修?”


    來人身影僵冷,幾息後,他忽然放聲大笑,聲音嘶啞難聽:“就算死,我也不會說的……你不用白費心機了!”


    “不說沒關係,我可以自己猜。”雲搖劍鋒斜挑,“你臉上這張,姑且稱為麵具,不像是術法所為,更像是亡魂怨氣凝結,變幻難測,我猜你手上人命無數……”


    她一頓,瞥向他那柄還泛著血光魔紋的長劍:“且都死得,不怎麽舒服。”


    被雲搖手中木劍鈍光所壓,血劍栗然顫鳴。


    “尋常人偷襲,以術法遮蔽自身容貌便是,你卻連模樣、聲音、氣息、靈力,半點都不敢稍露。我話本看多了,總結出來個經驗,”雲搖輕聲,“隻有見過的、或者會見到的人,才需要戴麵具作惡,你說呢?”


    “——”


    地上那人的眼瞳驀地縮緊。


    與之同時,他身周氣息暴漲,竟有要自爆同歸於盡之勢。


    雲搖麵色微變:“不是吧大哥,一言不合你就想拉著全城陪葬,屋裏還躺了個開了往生目的禿驢呢——你好歹等他醒了,讓他看看你下輩子的爹娘在不在城裏再動手投胎不遲啊?”


    “閉嘴!”


    眼見身前氣息暴漲將至破屏。


    就像個脹滿水的瓶子,大概兩息後就夠炸開了。


    雲搖顧不得許多,靈力金光傾瀉而出,盡數壓向那人,竭力將對方的自爆壓製在這個房間內。


    同時她飛身向後,薅住地上自封神魂後無知無感的禿驢的袈裟,傳聲給慕寒淵:“這人要自爆,我來壓製,你帶妖僧走——”


    話聲未落,變數再起。


    雲搖幾乎是憑著千鈞一發的本能,在話中忽地後心發涼的一瞬,猛地閃身遁形,連滾帶爬,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從她身後攔腰橫斬的一劍——


    “嘩!”


    劍光無匹,所過之處如無形光切,整個客棧二樓的房屋全被攔腰斬斷。


    一大片青絲落地,雲搖顧不得疼惜。


    方才要自爆的那個臉都沒露的倒黴蛋,此刻已經像個被平滑切開的器物,上半身與下半身緩緩錯開。


    噴湧出來的除了血汙,還有刺眼的靈光——


    那是合道境靈府靈海即將炸開的前兆。


    雲搖死死咬唇,扶地向下一扣。


    黑暗之中,噴湧而出的無形靈力迅速聚攏成罩,向著那靈光刺眼的一點,以近乎坍塌的速度迅疾縮小——


    轟!!


    帶著巨大震蕩的尖銳鳴聲被壓於一點,偌大樓中死寂無聲,那尖鳴卻猶如直接炸開在雲搖一人的識海之中。


    唇間血如泉湧,雲搖卻顧不得擦,手裏抓起妖僧袈裟隨便向後一拋。


    反正二樓已經沒了,砸穿了地麵,掉哪兒都是一樓。


    她的傳音向著遁近的慕寒淵的琴音奔去:“帶他去梵天寺,路上如遇追殺,難以雙全時——”


    雲搖握劍,緩慢起身,傳音中她的聲線決然,而又少有地溫和:“那就不要管他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活著。”


    說完了。


    停了兩息,身後琴音遁離。


    雲搖立刻在心底虔誠地跟三師姐道了個歉。


    ——算起來,禿驢比師姐多活了四百年,也夠本了。她盡力了,自己搭命可以,但沒道理把自己乖徒的命也得搭進去。何況這次要不是他提前被禦衍暗算,踩中了第一步圈套,他們也不至於這麽狼狽。


    白長了一副算計別人的妖僧模樣,結果卻是被人算計。


    雲搖想著,目光已經將第二位不速之客打量完了。


    這個更徹底,渾身上下幾乎被黑霧罩了一半從腰開始,那是半點不露的。而且這黑霧裏,就像有無數張人的麵孔起伏猙獰呻吟,越看越瘮人。


    ……半步渡劫。


    雲搖打心底歎了口氣。


    怎麽三百年間,仙域明麵上正經的修者沒幾個長進,反倒一幫不知道什麽時候滋生出來的邪魔外道,修為都高得快要頂破天去?


    好在這位邪魔外道扛把子這會沒管他們,讓慕寒淵能帶著妖僧順利離開——


    他正虛情假意地蹲在被他劈成了兩半的“隊友”身邊。


    最初來的那個苟延殘喘,沒剩兩口氣了。


    後來的這位仁兄不知道傳音了什麽。


    半死的這個急速喘息:“謝……謝謝……”


    “你謝他幹什麽,謝他劈了你?真要謝,不該謝我嗎?”雲搖一麵沒個正經地靠柱說著,一麵在體內積聚所餘不多的靈力。


    雖然是為了拖延時間,但雲搖說的也是實話。


    若非雲搖方才為了護住全城性命,忍著自傷將他的靈府靈海的爆炸壓在方寸之內,那這會兒對方早該連這絲將散的殘魂都不剩了。


    可惜對方兩個都沒理會她。


    雲搖聽見了地上那個的最後一句殘音:“螻蟻之力……叩天門,開天道,我輩……雖死猶榮!”


    雲搖:“…………”


    好家夥。


    壞事幹盡,這還給他自己感動壞了。


    可惜雲搖沒來得及送他一句死不瞑目的,就見那人眼皮一閉,轉瞬之間,就在那個黑霧人的懷裏變成了一片片飛灰,隨風而去了。


    雲搖蹙眉,心底冷意更甚。


    “你殺了我的同道,”黑霧人緩緩起身,“我也該送你去償命了。”


    雲搖握劍,微笑:“不用客氣,我看你們伉儷情深,不如你先請?”


    “……牙尖嘴利,可惜救不了你和你師兄的命。”黑霧人朝雲搖露出一個實在不是很像人的森然笑容,“待會,我就追上去殺了你的寒淵尊,讓他陪你一起上路,如何?”


    雲搖眼神微寒:“我勸你別自己找死。”


    “找死?”黑霧人桀然笑了,“寒淵尊麽?他確實仙才,可惜遇上了我,又降生在這天譴的乾元大陸,注定沒有什麽機會了,還不如我早些送他投胎,下一世興許希望更大。”


    “誰送誰,未可知。”


    “哈哈哈,你如果真對他那般信任,又怎麽會不叫他留下來幫手,而是讓他帶著了無逃命去呢?”


    黑霧人冷笑:“你的話,你自己都不信!”


    “……”


    雲搖拖延時間而積蓄的靈力,幾乎跟著這話震蕩了下。


    因為她自己也忽然有些恍惚——


    她確實是相信,這乾元界內,所有人都死了,慕寒淵應該也死不掉的。


    畢竟話本裏,他都幾乎親手滅了整個小世界。


    可是那為什麽。


    明知道他應該不會死,她還是不願去賭那一分可能,冒那分寸之險呢。


    “怎麽,傷心了?”黑霧人桀然笑著,“寒淵尊確實愧對聲名啊,竟然真扔下你逃了,你放心,我殺了你之後,一定也會殺了他。這樣你們師兄妹在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


    “…嘖,”雲搖回神,“你可真是個好人啊。”


    話聲未落,一抹豔紅如電,斬亮了滿樓寂滅的昏黑。


    “……奈何劍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曾見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買一贈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曲小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曲小蛐並收藏曾見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買一贈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