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怎麽也不曾想到——


    小仙雲搖是她。


    乾元界的雲搖,竟亦是她。


    而她作為小仙雲搖飛升仙界後,經曆仙沐之禮而遺忘了的前塵,竟然就是身為乾門雲搖的前世。


    隻是,她又怎麽會回到一切發生之前的乾元界?


    [起始……]


    [忘了吧,起始。]


    那冥冥中的神音再次在腦海中回響。


    被下了仙術封禁的眉心仙格似乎也發出了不甘的掙動。


    除去前世,她還忘記了什麽呢?


    雲搖隻覺得這一切就像是藏在片巨大的迷霧中,被她遺忘了的真相,似乎就在離她極近處,若隱若現著。


    “雲施主,可有什麽不適?”


    “……”


    身後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雲搖回眸,對上了大和尚深邃又無塵的眼眸。


    “…無礙。”雲搖避過眼神,向下,望見了那朵漂浮在大和尚身前半空中的佛前金蓮。


    比起她進入輪回之塔前,這朵金蓮似乎要大了一些。


    而若以神魂相探,更能察覺它層疊合攏的蓮瓣內,取代了必須的蓮蓬,正駐著血紅色的“花蕊”。


    分明就是被金蓮封印的終焉火種,這會在佛光沐浴下,看起來倒是溫和了許多。


    “雲施主,請調用一絲神紋之力,注入其中。”大和尚一指蓮心。


    雲搖頓了下。


    對於大和尚知道她眉心仙格神紋的存在,她發現自己竟然沒那麽意外。


    可能是輪回塔裏曆盡前世給她帶來的震撼已經夠多了吧。


    雲搖想著,已經從眉心牽下了一絲仙格神紋之力,化作一點淡淡的金芒,凝在她指尖,又由她渡入了金蓮之中。


    “這樣,就能封禁住這顆終焉火種了?”雲搖問道。


    “尚需片刻。待我助金蓮煉化,便會告知雲施主。施主可以到寺內觀景靜候。”


    “……”


    這送客的意思直白得叫雲搖都不好意思多待一息。


    不過剛好,雲搖也有自己的要事要做。


    離開了大和尚的竹屋,雲搖放出神識,在梵天寺中略一盤旋,便找到了慕寒淵所在的方位。


    紅衣身影在翠綠的竹林中一閃而沒。


    ——終焉火種是解決了沒錯。


    但曆經過前世的全部記憶,她現在才發現,慕寒淵體內尚在的那些血色絲絡,絕對不比終焉火種的影響小到哪去。


    至於原因,莫非是終焉在他身體裏封禁了太久的緣故?


    可前世她封禁終焉火種三百年,好像也沒有生出這些火種絲絡啊。


    但無論如何,這一世,她絕不能讓慕寒淵再次入魔了。


    -


    梵天寺,僧廬別院。


    慕寒淵坐於榻上。


    他又陷入了一片似曾相識的夢中——曾在藏龍山百裏外的客棧中,隔著光幕見到的,連天蔽日的屍山血海,以及滔滔席卷萬千惡鬼怨魂的魔焰間那道黑冠雪發、漠然撫琴的身影。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變成了那個魔。


    他袍袖下指骨懶撥,通體墨黑的憫生琴魔焰纏身,早已分辨不出昔日半點舊影。弦下流淌而出的琴聲,將漫天惡鬼怨魂的嘶叫織作了奪人心智的魔音。


    死亡像一場吞沒桑田的滄海,平緩地向著無盡遠的地平線推進。


    而造下這百死莫贖的殺孽罪業,淩空的魔尊卻漠然厭倦得好似無悲無喜,他望著地平線上沉沒的落日,慢慢止住了手中的琴弦。


    最後一線夕陽將盡。


    天邊的殘色竟也施舍給他一分薄暉。流淌的濃金覆湧上他的袍袖,短暫地遮藏起那些魔焰。


    恍惚之間,他依稀記起了一場落日,應也是這樣的壯美,隻是那場落日下還有一襲紅衣,在天懸峰上。


    是夢還是曾經呢。


    他竟也忘了。


    眼底斑駁的金如此耀目,他不禁閉上了眼。


    哪怕身後疾風如掠。


    “噗嗤。”


    冰冷的匕尖從他心口透出。


    然後帶著透骨的恨意,在他心口裏狠狠擰過一圈。


    血湧出了魔尊薄冷的唇。


    他身後,虛空中隱沒的身影露出,興奮到猙獰的聲音蓋過了獵獵的風聲:“我真的殺了他——我殺了魔尊!是我把慕寒淵這個魔頭殺了!!我——”


    哢。


    魔焰勒住了那人的脖頸,將那人癲狂的笑猙獰成窒息的驚恐。


    在那個人放大的眼底,麵前那道漆黑的背影緩緩轉身。


    匕首從他心口裏一點點消融。


    而那個空曠又猙獰的血洞,就在對方目眥欲裂的視線下,一點點糾纏出無數根血色絲絡,它們分叉,蔓延,長合,最後完好如初。


    魔焰灼覆過他心口,連墨色衣袍都再尋不得一絲痕跡。


    猶如時光倒流。


    “怎麽……可能、為什麽……憑、憑什麽……是你這個魔頭……得天獨厚……”


    在那人極盡嫉恨的嘶啞聲音裏,魔尊微微偏首。


    “得天、獨厚?”


    魔尊停了許久,忽大笑起來,他眼尾血色魔紋勾抬,如薄玉上垂迤的一滴血淚,盈盈墜在他眼尾。


    笑罷,他再垂眸,刻骨的戾意猩紅了他墨色的眸——


    “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噩夢是什麽?”


    “是縱使我殺了自己上萬次,依然求死不能。”


    “而我願意將這求而不得的恩賜,賜給你們每一個人——等到這裏變成了無間地獄,亡魂自會歸來,不是麽?”


    “……!!”


    哢嚓。


    魔焰掠回,萬千惡鬼怨魂中又多了最微不足道的一道。


    “今日便到這裏罷,”慕寒淵撫過墨琴,“你也累了,是麽。”


    話音落時,那道身影已在黯下的天際消失。


    一息後。


    那道墨冠雪發的身影出現在了披起蒼蒼晚色的乾門山門內,天懸峰中。


    這裏早已荒蕪。


    他穿過滿階的荒草、生了青苔的洞府,一步步踏入到後山的山穀。


    隻有這裏如初。


    唯獨一處變了:在第八座墳塋的石碑後,新掘出的墳內,落著一張打開的棺木。


    慕寒淵平靜地躺入棺中。


    望了一眼那座無字空碑,他垂眸而笑:“夜安,師尊。”


    “夢裏見。”


    在他闔眸的那一瞬息,山穀震鳴。


    若雲搖得見,便會看到那最熟悉不過的金光殺陣拔地而起,巨劍顯影,繼而向下轟落——


    劍刃一寸寸碾碎他的血肉與筋骨。


    血濺在了石碑上,滲進了石碑那一行快要被撫平的拓字旁。


    魔無眠。


    但好在他還可以借一場場死,重溫那一夜夜有她的夢。


    ——


    ——


    “慕寒淵!”


    恍如隔世,一道撞開了房門的女聲,將榻上盤膝入夢的慕寒淵驚醒。


    他倏然睜眸。


    眼前紅衣映入眼底,剛從夢中脫出的慕寒淵隻覺得心口像是被巨力狠狠攥緊,難以言喻又失而複得的惶恐一瞬間脹滿了他的胸膛。


    慕寒淵想都未想,在雲搖跑到榻前時,他起身,抬手便將她攏入懷中。


    “別走……!”


    低啞的聲線壓抑著近絕望的沉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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