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送客的意思就差戳腦門上了。


    雲搖歎了聲氣,無奈也誠心地向大和尚還了禮,起身,踏出了竹屋去。


    屋舍外,不遠處的竹林下。


    小金蓮頑皮得半點不像個小和尚,還沒慕寒淵膝蓋高,卻知道拽著慕寒淵的衣袍往他身上爬。素來衣冠楚楚的寒淵尊,此刻雪袍上像被抓上了一隻又一隻的小爪印。


    而最叫雲搖覺著神奇的是……


    她還是第一次,在從少年時就雲淡風輕的慕寒淵身上,看到了這麽明顯的手足無措的情緒。


    終於。


    在清風霽月似的寒淵尊被小金蓮一巴掌蓋在了鼻梁上時,屋舍前的雲搖沒忍住,撲哧一聲輕笑了出來。


    “……”


    慕寒淵聞聲,回身。


    他冠起的墨發被懷裏抱著的小金蓮扒拉下來了幾縷,半鬆不鬆地垂在冷白額前。


    端方儀態間透出少有的一點狼狽。


    瞥見雲搖就站在屋舍前,也不知看了他多久的熱鬧,慕寒淵喉結沉低了下,嗓音裏壓著淡淡的無奈:“師尊。”


    “娘親!”


    金蓮小和尚一句稚聲就輕鬆僵住了雲搖的笑容。


    回神後她忙走過去:“不許亂喊。”


    “師尊談完了?”慕寒淵將小金蓮放回地上,起身時,他不著痕跡地瞥過雲搖身後的竹舍禪房。


    “嗯,大和尚不想管,這個小麻煩還是得我們帶回去,”雲搖說著,想起什麽,“你能感知到它是什麽存在?”


    “師尊將師徒之契移出,就是要給我這個驚喜麽。”


    “?”


    彎腰逗小孩的雲搖聽得一頓,她怎麽覺著慕寒淵這話音裏帶著點似笑非笑的意思?


    然而她偏起頭一看,又見慕寒淵全然如常。


    ……就是靠得近了些。


    雲搖不動聲色地退開了半步,掩飾尷尬地輕咳了聲:“一時失誤,它就,化形了。”


    慕寒淵垂眸,望那個努力仰著腦袋,眼巴巴地瞅他們的小金蓮。


    不知想到什麽,他竟極淡地笑了下。


    “也好。”


    “?”


    已經邁出去一步的雲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哪裏好?我要是帶著它回宗門,他們還不得以為我們從梵天寺偷回來了個小和尚。”


    慕寒淵笑而未答:“龍吟劍也已完成了正靈儀式,前去取來便可,師尊是想直接啟程回乾門嗎?”


    “是這樣打算,”見慕寒淵很順手就將小金蓮抱了起來,雲搖莫名頓了下,轉開臉,“你還有其他事?”


    “前日,師尊閉關時,我接到了眾仙盟的傳訊。”


    聽見眾仙盟三字,雲搖就眉心一蹙,神色跟著涼了幾分:“他們又要做什麽。”


    “眾仙盟在傳訊裏稱,九思穀為今年的仙門大比三甲準備了一件至靈之寶。此物古怪,法陣、遁術於它無效,儲物法寶亦不能容納,隻能以人力,自九思穀運往浮玉宮。”


    小金蓮把爪子伸向了雲搖身後,隨她走路而輕微搖晃的長發,可惜沒攥上,就被回頭的雲搖無情拍開了。


    無視掉它那個嘴巴一癟就要哭的表情,雲搖望慕寒淵:“什麽靈寶要這麽神秘,又關你何事?難不成,他們還打算跟你也討要一件靈寶作為大比獎賞麽?”


    說完,雲搖倒是想起來了,不懷好意地看向他抱著的小金蓮:“正好,我們這兒是有一個挺招麻煩的‘靈寶’。”


    “……?”


    小金蓮剛癟到一半的嘴頓時收了回去。


    它扭過腦袋,從慕寒淵肩頭背向後,努力看竹葉去了。


    雲搖好氣又好笑:“小不點一隻,鬼靈精怪。”


    慕寒淵全程隻看著雲搖欺負小金蓮,沒半點幫忙的意思,此刻才含笑斂低了眸:“是前幾日裏,魔域有些動靜。最近十年恰是九思穀輪值兩界山,因此加派了人手。他們穀中弟子本就挑選嚴苛,如此一來,能護送這件神秘靈寶去浮玉宮的弟子,就無幾人可用了。”


    雲搖在聽見那句“魔域動靜”時,神色就已經淡了下來。


    輪回塔中,她無仙格庇佑、為心魔所控時的所經所曆,雖遠在前世,遙不可及,但卻叫她不得不警惕。


    一想起慕寒淵的入魔之像,雲搖便覺著骨中栗然。


    她眼神複雜地望了慕寒淵一眼。


    那人似有察覺地抬眸:“師尊是不願我前往麽?”


    雲搖醒神。


    她在心底默念了遍,‘這不是前世,他亦不會成為那個慕寒淵。’


    然後雲搖才轉回去:


    “眾仙盟讓你去助九思穀護送靈寶?”


    “作為道子繼任,曆屆仙門大比,我都須露麵。而自梵天寺向東,本便要經九思穀,也算順路。”慕寒淵這話說得淡然,毫無煙火氣。


    若無前世,她還真要當他是個聖人。


    “那便去吧。九思穀麽,”雲搖不知想起什麽,語氣略低了下去,語調倒仍是鬆散隨意,“雖然全是一幫酸儒書呆子,但當年四師兄和他們穀主還有些師徒緣分——看在沒少挨同一根戒尺的份上,我同去便是。”


    慕寒淵斂低了眸,淡淡一笑。


    “你笑什麽?”


    “師尊是放不下它吧。”


    “?”雲搖回身。


    “靈力磅礴,勝過乾元間天地至寶,最招覬覦。偏它自己又是個羸弱孩童,若隨我去九思穀護送,一路是有些危險。”朝這會在他懷中昏昏欲睡的小金蓮示意了眼,慕寒淵溫聲笑問,“師尊何必總要借些說辭來掩飾善意呢。”


    “…別胡說,我沒有,”雲搖麵無表情地扭頭,“你先去取劍吧,之後到寺門外等我,我去跟妖僧道個別再走。”


    “還有,你好好教它——等下我回來前,你記得一定把它胡亂喊人的毛病改過來啊。”


    “……”


    沒一兩息工夫,那抹紅衣就消失在竹林裏。


    慕寒淵落回眸,溫潤峻雅地抿了絲笑,將小金蓮攥他肩後長發的爪子勾開,拉來身前。


    “明明想有親近之人,卻又最懼與人真正親近。”


    他輕點過小金蓮眉心的金蓮印,“娘親真怪,是麽?”


    隻慕寒淵在時,小金蓮明顯乖巧多了,一聲不吭地鼓著腮幫子,用力點頭。


    -


    雲搖是摸進紅塵佛子住著的禪房的。


    過來之前她就找梵天寺裏的小沙彌打探過了,妖僧昨日剛醒,這兩日還在禪房內入定,想來她把氣息掩蓋住,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


    她臨走前專程來這一趟,自然不是真的為了和妖僧道別。


    雖說三師姐的事,是她冤枉他,師姐那百年壽數,她也對他頗有感激,但妖僧到三師姐死在兩界山時都未曾去見她一麵,這仇她多少還是記著的。


    再怎麽也沒到要專程道別的情分上。


    至於她來的目的——


    隻有一個。


    偷驢。


    “噓,噓……”


    雲搖翻過了三間別舍,終於找到了其中一間似乎臨時改成了馬廄的屋舍。


    毛驢正在裏麵嚼幹草。


    一聽見她進來,仰頭就要吭吭兩聲。


    雲搖慌忙撲上去,一把給它捂住了:“師姐——噓,不得吵,我是來救你的。”


    “…………!!!”毛驢顯然聽不懂這個女人在說什麽,驚恐地一邊掙紮著一邊尥起了蹶子。


    不敢用靈力怕被妖僧察覺,又不敢下狠手生怕傷著這頭凡驢——


    雲搖躲得狼狽不堪,還努力拽著驢韁繩想把它牽出去:


    “嘶……師姐!別亂踢,這和尚廟有什麽好呆的,我們還是……”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從門口傳來。


    偷驢的“賊”握著韁繩,僵在了馬廄中,緩緩回頭。


    在屋舍門口,逆光而立的鋥光瓦亮的腦袋,還有那一身最好辨認的血色袈裟——


    紅塵佛子,了無。


    “……”


    雲搖默默鬆開韁繩,在驢背上溫柔地安撫了兩把:“我,就是要下山了,過來跟你和這位……驢兄,嗯,道別。”


    “道別甚好。”


    妖僧似笑非笑:“隻是不知,乾門小師叔祖,何時多了個跟驢結拜的喜好?”


    雲搖:“……?”


    第52章 千裏故人千裏月(二)


    “所以,這驢……不是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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