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鳳鳴震栗原地。


    便在這詭異沉默裏,雲搖聽得九思穀長老突然起身,望向殿後:“靈寶來了!”


    “……”


    雲搖回身。


    從殿後上來的幾名九思穀弟子,正四人合抬著一隻花紋繁複、封印重重的箱子。


    隻是雲搖此刻沒顧得上打量這件叫兩域為之瘋狂的至寶,她的眼神帶著某種震驚,望著走在箱子旁,那個一副沒心沒肺的鬆散模樣的……


    “烏天涯?!”丁筱驚得猛站起身。


    “咦?師妹,你怎麽也來了?”


    隔著數丈距離,烏天涯頂著那副見慣了的笑,朝雲搖走了過來。


    雲搖僵在了原地。


    為何會是他?


    按照她之前的推論,若有蕭九思那個偽君子在的九思穀,真能與魔域什麽人推心置腹地信任,那就隻可能是五師兄。


    可此刻現身的為何會是烏——


    忽地,一線靈光掠過雲搖的腦海。


    烏師兄。


    五師兄。


    “——”


    雲搖驀地攥緊了指節。


    烏天涯一步步走近。


    而自她這一世出關後,在乾門第一個認識這人以來,兩人間相處過的一幕幕畫麵、一句句話聲,也在雲搖麵前不斷地倒放。


    [……方才我在行宮裏溜達時就聽眾仙盟的人說了,梵天寺那位在外雲遊的紅塵佛子明日就到,剛好等他一起入秘境……]


    [師妹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就那個被雲搖小師叔祖強行追求過的,梵天寺入世修行的紅塵佛子啊……]


    眼前畫麵退到入葬龍穀前。


    是他出言,醒得她避開了紅塵佛子。


    [……怎麽,這麽快就心疼你師兄啦?]


    [師妹你以前可不是這樣不留情麵的。]


    [師妹這話聽著,怎麽像是和寒淵尊相識已久了?]


    [師妹對浮玉宮……]


    又退到藏龍山數百裏外的客棧中。


    她初醒來時,也是烏天涯為她捋清了葬龍穀出世的暗藏陰謀。


    [雲搖,回來吧。]


    [雲搖,回來吧。]


    山神廟前。


    那個將她從魘絲夢中拉回來又消逝不見的聲音。


    [……師妹你瞧,人家師妹對師兄多溫柔小意,嗬護體貼,說話都溫溫柔柔的。]


    [寒淵尊總不可能舍了自己青梅竹馬的真小師妹,選你這個半路出家的假……]


    初次曆練的那個村莊裏。


    他字字句句皆聽以為玩笑戲弄,卻又似藏有真意。


    [師妹,你,你可不要嚇師兄啊。但神識探出,確實、確實沒什麽東西在啊……]


    [白天是沒有,夜裏可就不一定了哦。]


    [……!!]


    曆過一次輪回塔她才想起來的,從前怕鬼的並不是她,而是前世因她而死的五師兄。


    …………


    一幕幕畫麵向後退去。


    而此刻殿內,烏天涯也走到了雲搖麵前。


    雲搖眼前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她以為的、自己第一次從這個世界裏醒來的那天。


    那天她遇見了一個莽撞的弟子。


    他喊她的第一句話是——


    [師妹。]


    “師妹。”烏天涯笑著站在她麵前,抬手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


    [這位師兄怎麽稱呼?]


    那時站在她身前咫尺,青年失神地望著她。


    [烏天涯。]


    [……咫尺天涯的,天涯。]


    第56章 那堪孤枕夢邊城(二)


    在這短短的幾個刹那裏,雲搖腦海裏同時迸出了無數個想法。


    包括而不限於“薅著他的袍領把人拎到外麵狠狠打一頓”“質問他為何整整三百年杳無音訊就讓她以為他真的死無全屍了”“一邊哭一邊拽著他衣襟問他到底怎麽忍心將他的師妹徒弟乃至整個宗門全都拋下”……


    那些念頭如海潮一般湧上來,又像潮水一樣褪去,沒留下一絲痕跡。


    如同雲搖胸口裏澎湃湧起又跌落回去的情緒。


    她慢慢呼吸,垂下眼瞼。


    旁邊的九思穀長老顯然早就和烏天涯提前通過氣了,有些生疏地打著配合:“啊,幾位既是同門弟子,想來在乾門中也見過吧?說起來還要多謝烏道友,之前護送靈寶的弟子隊伍裏出了叛徒,回穀路上遭人暗算,幸得烏道友拔刀相助……”


    長老一邊收著旁邊的眼神暗示一邊絞盡腦汁地往外擠詞。


    隻是提前排演好的詞還未說盡,就聽旁邊淡淡一句拋過來:“九思穀的長老們,連寒淵尊都不願相信,卻輕易信了一個路見不平的普通弟子麽?”


    “——”


    九思穀幾位長老表情同時一僵。


    演技差的更是眼神都下意識往烏天涯的方向落了,不過反應還算及時,落到一半又生生釘在原地。


    殿內一時寂靜得詭異。


    烏天涯是最快反應過來的,笑得沒心沒肺:“興許是幾位長老覺得我麵善,又一派風流倜儻俠氣風範,必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是吧?”


    丁筱回神,撇開臉小聲咕噥:“是看你就一副人傻錢多沒心眼的樣子吧。”


    九思穀的長老見雲搖神色淡漠得看不出深淺來,猶豫著還想再作補救。


    卻見紅衣女子忽轉過身去,走向坐席:“罷了,閑事莫論。”


    話聲出口後,雲搖自己似乎也微微怔了下,她側身坐進圈椅裏,沒看任何人:“當務之急是護送這件靈寶上天山,那長老便說說吧——這件靈寶究竟有何神妙之處,魔修又為何要拚死相攔。”


    “……”


    聽見自己平靜得有些陌生的話聲落定的那一刻,雲搖忽有些恍然。


    那些曾曆曆在目難以忘懷的師門舊事,終究如同泛了舊的書劄畫卷,再淋漓的墨色也有褪盡的一天。


    那些人和那些過往永遠地留在了過去,她卻不能。


    她得從那些畫卷中走出來,從畫卷裏那個永遠被師父和師兄師姐們護在身後的、乾門小師妹的畫影裏麵——再艱難也要一個人掙脫出來。


    她多麽懷念過往和過往中的那個自己。


    但她再也不能是任何人的小師妹了。


    她得是雲搖,是乾門小師叔祖,是乾門修為劍法第一人,是乾門立於仙域的定海神針。


    “師尊不必傷懷。”


    雲搖正失神間,一道輕淡傳音響入她識海。


    她下意識回眸望去。


    隔著窄窄的一張方桌,慕寒淵眼底如春湖,清淺透澈:“我說過,今後有我在,便再不會讓師尊孤身一人。”


    “……”


    那一瞬像是被他望盡了她心底所想,雲搖眼神搖晃了下,下意識避了過去。


    而殿中,此時幾位九思穀長老已揮退了無關弟子。


    裝有秘寶的盒子被他們層層解封。


    為首長老鄭重其事:“這件靈寶從外表來看,隻是一塊石頭打磨成的鏡子。不過和這些日子仙域裏的傳聞不同,它既不能擴增靈海靈脈,亦不能助人悟道破境。它的用途隻有一個——昭示過去,預卜未來。”


    此話一出,滿殿皆寂。


    丁筱等人是震撼。


    雲搖卻在回神後驀地抬眸,跟著皺起眉來。


    ……他們或許不清楚,但她從仙界來,卻對這天地禁忌更為了解。


    紅塵佛子的往生目,付出了夜夜入鬼獄渡怨魂的代價,也不過是隻能容他一人所見,而若是一塊石頭,都能有昭示過去、預卜未來的可怕能力,且顯影世間——這分明已經超越了凡界之物的範疇。


    即便是天地至寶,也不該如此。


    丁筱也忍不住開口了:“若真是如此造化之物,那確是當得起兩域相爭的靈寶——可長老剛剛不是還說,這東西對許多人來說,與一塊石頭無異嗎?”


    “是,因為我還沒說完這靈寶的限製,”對方苦笑了下,“它所能昭示過往、預卜未來的對象,是有條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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