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帷帽走得四平八穩,完全沒搭理她。


    丁筱這才恍然:“師叔你換黑衣是為了打架啊?那三百年前傳聞裏你總是穿黑衣——”


    “可能因為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打架。”


    “……這是什麽仙域第一人的儀式感嗎?”


    “不是,”雲搖毫不留情戳破了丁筱的俠女夢,“因為其他衣服太不耐髒,打完架未必有足夠的靈力施清淨術,穿回去被四師兄發現又溜下山打架了就會挨揍。”


    丁筱:“………………?”


    用數息時間消化了這個問題,丁筱終於問出了最後一個:“那,帷帽又是?”


    “還不是為了他們麽。”


    這話落時,雲搖恰與丁筱一同邁進了天山行宮內,仙門大比所在的露天廣場中。


    雲搖說話,目光也掃向前方——


    隔著廣場上一眾仙門與修者,在正對麵,平地拔起一座數十丈高的白玉屏壁,花紋繁複,似乎描著百鳥朝鳳圖,在日光下輝煌熠熠,猶如一把打開的金玉折扇。


    而白玉屏壁前,從兩側向正中,拱起了五座淩駕俯瞰於整個廣場上的小型道場。


    除了正中間那座比兩側四座道場還要高起一丈的道場空著之外,另外四座,都已或坐或站滿了梵天寺以外的四大仙門的長老弟子。


    左首第一座便是浮玉宮,第二座空著,應是留給向來不參加的梵天寺的。


    而右首第一座是九思穀,第二座則是懸劍宗。


    三派的掌門或核心長老端坐於前。


    仙門大比還未開始,廣場中聲音嘈雜,掌權高層們也正互相言談。不過偌大廣場中半數以上的目光,全都落在那五座道場的白玉屏前。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還是九思穀首位上的男人。


    “……蕭穀主真是風流倜儻,風雅斯文,謙謙君子啊。”


    丁筱對著那邊矚目良久,由衷感慨。


    雲搖皺著眉扭頭看了一眼,隔著帷帽目光懷疑:“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丁筱冤枉地轉回來,“怎麽會,這可是仙域公認的事!”


    “那就是你們眼神都不太好,慕寒淵難道長得不比他好看?”


    “寒淵尊跟蕭穀主當然不一樣,寒淵尊那是不能用好看來形容的,是天上月,謫仙人,銀絲蓮花冠都承認的乾元道子。以前我們哪敢多看一眼,看一眼都覺得自己會髒了他。”


    丁筱說完,忽恍然大悟:“原來師叔是為了躲蕭穀主才戴帷帽的?”


    “……雖然他確實是熟人之一,你這話算不得錯,但你這個語氣莫名讓我很手癢。”


    丁筱忍住笑,放輕聲:“哎呀師叔,你就別藏了,誰不知道你和蕭穀主——”


    “鏗。”


    虛空響起一聲拔劍出鞘的動靜。


    丁筱一瞬閉上了嘴巴,神色嚴肅正經:“我明白了,師叔是為了不打草驚蛇,這才故意藏起來的。”


    “算是吧。”


    雲搖輕嗤,朝廣場中空地上,乾門所在的方位走去。


    “我倒是要看看,這群宵小之徒,若我不在,他們是打算怎麽欺負我寶貝徒弟的。”


    “……”


    丁筱想起今日師叔開門時,那晴日虛空裏平生的一道驚心悶雷,不由同情地看了那五座道場一眼。


    師叔這一身黑衣……


    也不知道是替哪個倒黴蛋準備的。


    與此同時。


    右首第一座小道場上,聽著身側萬長老義憤填膺地訴說,蕭九思忽然麵上笑容一滯,他抬掀袍袖,豎起手掌示意萬長老噤聲。


    萬長老連忙閉上了嘴。


    而蕭九思僵停了一息,驟然從座椅裏起身,眼神震顫地掃向台下。


    第61章 青山明月不曾空(四)


    蕭九思以合道境巔頂的神識,頃刻便掃過了道場下四方仙門,卻一無所獲。


    “…錯覺麽。”


    同外在儀表給人的觀感一樣,蕭九思的聲線也是種斯文裏透著清緩溫吞的質地,隻是與此時情緒不太相符,他眉眼鬱鬱地落回身來。


    萬長老這才遲疑出聲:“穀主,出什麽事了嗎?”


    “…無事。”


    想起那一閃即逝的似曾相識的氣息,蕭九思停了許久,才恢複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


    “興許是你今日提起那位寒淵尊太多次,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


    “是啊……故人。”


    蕭九思輕慢而長地歎出了一口氣,像是怕驚擾了記憶中的什麽人:“現在想來,上一次見到她,原來竟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穀主,那方才我們所說的……”


    “哦,你說寒淵尊麽,”指節扣了扣金絲檀木質地的座椅扶手,蕭九思沉吟片刻,和緩笑道,“天照鏡既是那人帶回來的,便不會有假。若它當真是照得寒淵尊,所卜大約也是真的。但未行之罪,欲加何為?”


    “可是若真放任,蕭仲和那一眾弟子豈不是枉死?!”萬長老語氣急促。


    “殺他們之人是寒淵尊麽。”


    萬長老一愣:“當然…不是。”


    “既不是,你為何要將這罪歸到他身上去?”


    “可那天照鏡裏明明白白地——”


    “萬長老,你這是遷怒。”蕭九思語氣平和地打斷,“護不住弟子,辨不得真凶,尋不到罪證,這並非你的過錯,但也更不是乾門與慕寒淵的。至於天照鏡所卜,要如何應對如何處置,那是眾仙盟的決議,不是我們一家之言便能判定。你莫心生執著,入了歧途不說,還要叫有心人利用了去。真到那時,我九思穀損失的可就不隻是幾名弟子那麽簡單了。”


    “…………”


    蕭九思一番話溫溫吞吞,笑容和緩不失風度,偏字裏行間連敲帶打。


    萬長老聽過半就快下來汗了,到話尾更是身子一晃。


    “穀主訓誡的是,是我……是我鬼迷心竅了,大比之後,我便回穀閉關自省……”


    萬長老由門下弟子攙著,退到後麵去了。


    風裏抖動的胡子都更白了幾分似的。


    “穀主。”


    蕭九思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那人中等身材,中等模樣,五官也生得非常普通,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特點,扔進人海也別想翻得出來。


    “查得怎麽樣了。”蕭九思轉作神識傳音。


    “那些人應當是浮玉宮這些年豢養在外的高境修者,即便在宗門內有職務,也不會超出執事之流。浮玉宮謹慎得很,已經將他們全都支出去了,宗門內尋不到半點痕跡,想來風波過去前,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那便是,一點把柄都抓不到了?”蕭九思麵上仍是溫文爾雅地笑著,神識傳音裏卻浸上幾分冷。


    “很難。”


    “……也是,若真這麽好查,這三百年也不會讓你蟄伏至今,”蕭九思輕歎過,“碧霄當真出關了?”


    “是,就在前日。”


    “看來他們確是有備而來,隻是我這兩日始終沒能想明白,這外麵到底是多了什麽引人垂涎的東西,讓那條老狗都忍不住聳著鼻子,從他的狗洞裏爬出來見光了?”


    “……”


    看著自家穀主這謙謙君子不疾不徐的風範儀態,再聽著入耳字字刻薄的神識傳音,中年人頗有些心情複雜。


    蕭九思思忖片刻,忽歪頭看向一旁——四座道場正中,圍拱在最上方的那座空台。


    “莫非,他還真是為慕寒淵來的?”


    中年人一怔:“這三百年來,我們的人也沒少查探過乾門人事,這位寒淵尊三百年如一日地言行舉止,像抔看得盡的天山雪,若有汙點早該自現。何況若他真有什麽,浮玉宮的人應該早就警覺了才對。”


    “天山雪終年不化,你又如何得知,他融化後裏麵一樣是白雪?”


    “穀主的意思是?”


    “便靜觀其變吧,我也希望我的直覺是錯的。否則……”


    蕭九思望著那座空寥的道場,似笑似歎。


    “這乾元道子之位,豈不是又要空懸千年了?”


    ——


    “?你說最上麵那座蓮台是留給誰的?”


    五朵蓮台道場之下,廣場角落裏。


    還未走到乾門長老弟子在處,雲搖就先被丁筱說的話愕得一停。


    “寒淵尊啊,”丁筱想都沒想,“乾元道子本就是仙域之首嘛,居至高位也理所應當。隻不過寒淵尊未入渡劫境,道子之位空懸以待,還沒有正式接掌就是了。”


    “那看來即便沒有龍吟劍這一茬,浮玉宮對他動手也是早晚的事……”


    “誒?為何?”


    微風拂得輕紗動,烏黑帷帽下蕩出來一聲冷哂:“若你是執掌眾仙盟、控製大半個仙域、又淩駕眾仙門之上的浮玉宮,原本該是說一不二,那你會允許你頭頂上忽然多出個與你誌不同道不合的乾元道子嗎?”


    “……”


    丁筱恍然,隨機皺眉:“那這一劫,寒淵尊豈不是更難躲了?”


    “躲?為何要躲?”雲搖笑裏沁冷,“封劍天山之巔那日我便說過,奈何劍下斬魔三千,不憚再添。他們的爪子既敢伸到我乾門地界內,那就別想收回去了。”


    丁筱一縮脖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曾見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買一贈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曲小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曲小蛐並收藏曾見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買一贈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