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是不明白。]


    [待你真正明白那日,你不會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這世間本身。]


    或許。


    隻是他以為自己從未履紅塵。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好像早已成為紅塵中,許多人一生裏濃墨重彩的一筆。


    “你們……你們……”


    台上,段鬆月氣得圓滾滾的肚子都起伏難平,他麵紅耳赤地死死瞪過每一個有聲音冒出來的地方。


    但即便他所望之處被他震懾下去,其他地方又會有聲音接上。


    眼看著聲浪就要連成一片——


    “唉,我何嚐不同諸位一般想法呢。”聞不言忽然出聲打斷,壓下了一片眾議。


    他抬頭,直望向乾門方向:“不如這件事再問一問乾門吧,寒淵尊畢竟是貴門小師叔祖門下弟子,交由你們來評議也更合適些。”


    “……”


    場中一寂。


    顯然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聞不言竟然願意將此事交給乾門決議,更有弟子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誤會這位聞宮主了。


    掌門陳青木也意外,但方才他便皺眉欲言,此刻更是直接開口:“聞宮主,以我對寒淵尊的了解,他必不可能做得出——”


    “陳掌門,”聞不言出聲打斷,朝陳青木露出個和善的笑,“我知按師承論,你與寒淵尊本就是同輩的師兄弟,這方麵自然不好叫你左右為難,依我看,此時還是交由貴門的長老來說,如何?”


    “……!”


    陳青木臉色陡然一變。


    他扭頭怒目,少有地剝開溫吞老好人的模樣,瞪向了長老中為首的褚天辰。


    映證了陳青木所猜測的——褚天辰也恰在此時向前一步,肅然出聲:“寒淵尊與我等弟子雖為同門,但乾門也絕不會包庇禍世之徒、壞我乾門數百年清譽聲名。如何處置,還是交由眾仙盟話事。”


    “好,好!不愧是乾門長老,為天下大義,高風亮節!”聞不言幾乎將露出得意的笑,他一掃台下既震驚又啞口無言的仙域修者,“如此,那眾仙盟便——”


    “我呸。”


    一聲清亮女音,摻著幾分笑意,忽地蓋過了聞不言的洪亮聲音。


    聞不言與他身後眾人臉色一變。


    ——他既要平眾言,傳聲之中靈壓威重,絕不是隨便什麽人能蓋得過,更甚至,這聲音都不該從台下這一眾小仙門中傳出來。


    “什麽人!”聞不言臉色也掛不住了,他上前一步,神識悍然掃下。


    還未察覺對方,卻是見慕寒淵竟然轉過身,朝廣場中某個方向望去。


    那個神情,聞不言與慕寒淵相識百年,見所未見。


    他心頭驀地沉了下。


    而此刻,乾門弟子從前向後,已如仙力分海,浪潮一般劈向兩邊。


    一道從頭到腳黑得純粹的身影,從乾門弟子統一的衣袍間顯露出來。


    所有人目光好奇聚上去。


    隻是他們還未看清,就覺得那身影一晃,像是水中月隨波散開。


    而下一刻,伴著幾聲驚呼,那道黑衣身影就驟然出現在廣場正中,慕寒淵身前。


    聞不言眼神警惕異常:“你是什麽人!”


    “我?”隔著帷帽,雲搖輕笑,“我是你祖宗。”


    “大膽!!”


    聞不言驚怒抬手,就要一記劍風落下,隻是還未蓄出,就忽然被旁邊段鬆月一把抱了上來。


    “宮主,不可!”


    “……你瘋了不成!”聞不言差點氣死,“她方才說什麽你聽到?!”


    “這應該就是我說過的,慕寒淵的師妹。”段鬆月抖著臉上的胖肉,又氣又恨地說。


    聞不言貴為浮玉宮之主,何曾被人這樣罵過,早氣得理智將失:“慕寒淵的師妹又如何,她——”


    驟然卡殼。


    修者們正茫然。


    不知哪個角落,忽鑽出個女聲:“咦?寒淵尊的師妹哎,那不就是乾門二代弟子咯?真按輩分,確實得算是聞宮主的祖宗了吧?”


    “——!!!”


    聞不言氣得差點一掌拍過去。


    可惜袍袖未動,就見台下那名黑衣女子的帷帽長紗無風自拂。


    殺意淩厲。


    聞不言一凜,警覺地握住了劍身,背後冷汗都差點下來。


    麵上僵持未動,他傳音向段鬆月:“你上次不還說她充其量是個還虛境巔峰的修為嗎?現在是怎麽回事!?”


    “宮主,上回我帶心腹親自去的,要不是中途被人插了手,必然能叫她折戟當場,按理說所試不假啊……難道她竟真是蓋得過慕寒淵的仙才,如此短時間內,還能晉一個大境?”


    “……要真是這樣,那更留他們師兄妹不得了。”


    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聞不言望著台下,目露狠意。


    他將手背到身後,一道劍訊捏傳出去。


    傳完之後,聞不言似乎長鬆了口氣,眯眼看向台下女子:“既是寒淵尊師妹,閣下又為何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黑衣女子懶聲抱臂:“我不示真麵,總好過你們真不要臉?”


    “雲、師、叔!”聞不言再能屈能伸,這會話聲也快從牙縫裏擠出來了,“我敬你是因為你輩分高,但你莫要仗勢欺人。”


    “我仗勢欺人?哈哈,謝謝你啊,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雲搖扭頭,一掃後麵憋笑的眾小仙門,“你們說,方才是什麽人高高在上道貌岸然,活脫脫演了一出仗勢欺人的猴戲啊?”


    “——”


    話聲一落,再抑不住的滿場低笑。


    浮玉宮眾人自然是氣得半死,蓮台上的大仙門間也有騷動,也就沒人注意,九思穀為首的蕭九思忽地捏緊了檀木座椅的扶手。


    力度幾乎要叫那張椅子灰飛煙滅。


    而就在聞不言麵露狠色,幾乎要動手時,他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麽傳音,臉色驀地一鬆。


    台下。


    雲搖同樣驟然轉身,看向五座蓮台後,天山方向。


    眾人尚不明緣由。


    就見聞不言扭頭,對著白玉屏後的天山方向跪了下去:“弟子聞不言,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場中驟寂。


    緊隨其後,浮玉宮一眾長老弟子紛紛跪地——


    “弟子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恭迎碧霄老祖出山……”


    場中,所有站在慕寒淵這邊的修者幾乎盡數麵色大變。


    對於這位傳聞中的浮玉宮老祖,三百年前就開創浮玉宮後繼任太上長老的碧霄道人,仙域裏一直有所傳聞。


    其中最篤定一條,莫過於他已跨過天塹,入渡劫境。


    ——那是乾門小師叔祖昔日都未曾越至的境界。


    無論是出於驚恐或者崇敬,廣場內的一眾修者紛紛折腰,向著同一個方向行禮。


    轉瞬之後。


    一道仙風道骨的青袍,輕飄飄地從天而降——


    落到了五座蓮台中,最頂上的那座。


    “諸位道友,不必多禮。”長胡飄飄的老道一副不知寒暑的仙人模樣,滿麵悲憫,抬手一鞠。


    所有折腰或跪地的人,隻覺同時被一道清風托起——


    竟全都直了身。


    如此修為,惹得在場眾修者駭然。浮玉宮的長老弟子們更是挺直了腰背,露出得色。


    “……”


    帷帽下,雲搖臉色一變。


    身周氣息都浮動了下。


    慕寒淵察覺,微微側身,傳音道:“師尊,若是不敵……”


    還沒說完,他就聽見雲搖咬牙切齒地開了口:“這個老狗,不要臉至極——他是不是站了你的蓮台?!”


    慕寒淵:“……”


    慕寒淵:“?”


    第62章 一劍霜寒十四州(一)


    碧霄甫一現身,乾門方向便有不少人變了臉。


    “父…掌門,我們該怎麽辦?”陳見雪麵向陳青木,素來清婉的神色難掩焦急。


    陳青木同樣麵容凝沉:“今日之事,看來是不能善了了。”


    “……明白了,我去通知弟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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