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淵在黑暗中睜開眼,歸於平寂的聲音回蕩在兩人的神魂內:“原來你我便是終焉。”


    “……可那又如何?”


    “我信天道無常,但不認宿命無改。”


    “即便終焉是宿命所定,我亦絕不屈從——既你說宿命難逃,那便叫它來逐我罷。”


    “終局未至、天由我定。”


    ——


    轟!


    “慕寒淵”心口的魂匕徹底消融。


    眉心識海內,太極生黑白兩儀,首尾相銜,一息合轉——


    神魂交替,乾坤顛倒。


    而那血色的巨形光刃也終於被天地之力撼停在光罩上方,雪白裂紋密布整座光刃,而後伴隨著一聲驚天之響,沿著裂隙寸寸碎開——


    巨刃崩裂,地動山搖。


    每一團光刃碎片燃作魔焰火團,從天而降,落到戍城光罩外,如燃起一場焚世之火。


    虛空中。


    慕寒淵長袍垂停,他終於重新睜開了眼,望向下方陌生的龐大城池。


    ……方才他雖神魂如塵,卻也能清晰感知那個“慕寒淵”的所作所為。


    此刻,最近人群要害的幾團碎刃魔焰被他卷至百裏外的無人荒野,然而還是有攔不下的,正落入城池四周。


    在滿城慌亂驚聲與火勢燎天中,光陣不敢再封鎖,自行破開——懸劍宗弟子紛紛傳令四方,禦起仙舟飛劍,將城中百姓向無火的城外之地送去。


    虛空中,慕寒淵墨袍掠出殘影,直入戍城。


    聞不言趁方才起火城亂之時,混入了向城外遁逃的百姓當中。此刻他正扶著斷臂踉蹌撲行,眼見城門就在幾丈開外,他的心欣喜若狂地跳了起來,就要一步踏出。


    忽地,他的身影像被無形之力強行凝滯在了半空中。


    隻有眼珠能動的聞不言驚恐地微微轉過眼球,一襲淩白盛雪的長發,輕緩掠過他身側。


    清聲溫潤,如珠玉落盤。


    “聞宮主。”


    百年間他曾與對方閑棋手談,把酒言歡,而今,那人如謫仙的清顏落入他眼底,卻與索命的惡鬼修羅無異。


    “救……我……”聞不言從嗓子裏擠出血腥的哀鳴。


    “殺我乾門長老弟子,共三十二人,”慕寒淵淩空掠至他身前,翩然回身,他漆黑長垂的睫羽下,眸子溫和如水,又漠然似冰,“爾罪,難恕。”


    話落,慕寒淵掠身離開。


    他身影消失在城門下的瞬息,四周百姓驚駭地望著,三十二道橫豎不一的血線,同時顯影在聞不言的身上。


    下一刻。


    “……砰。”


    如煙花四濺。


    死寂過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厲的驚叫聲,穿破魔焰落下的焚世之火,回蕩在整座戍城的上空。


    二十息後。


    藏匿於戍城中的浮玉宮長老,隻餘下最後一人。


    浮玉宮五宮主,段鬆月。


    顫顫巍巍的段鬆月將自己的身體哆嗦著挪向牆根,他難以自遏地瞥過慕寒淵身後不遠處,那個四分五裂的同門長老,隻一眼就叫他滿頭大汗,驚恐地抽著氣轉回來。


    “我我我我……隻殺了一個築、築基期的……小小小弟子……就算是眾仙盟要處置,也、也會容情的……你想清楚,你要是殺了我……就是枉、枉殺……”


    “隻殺了一個麽。”慕寒淵悲憫垂眸,望著眼前快要縮作一團的人。


    “是,是,隻有一個!!”


    段鬆月驚恐地聲音嘶啞著喊出來:“真的!他是給別人擋,自己撞到我劍上來的!”


    “可惜了。”慕寒淵回身。


    段鬆月如釋重負,大汗淋漓地靠在牆上,不敢出聲追問。


    然而他還是聽見了尾音。


    也是他在這世間聽到的最後一句——


    “你的命,本不配抵他。”


    “……!”


    一道血線,從段鬆月的眉心正中,豎著向下裂開。


    “砰,砰。”


    身後兩聲落地。


    慕寒淵一揮袍袖——


    隔著兩條街巷的百丈外,一根被火燒斷向下砸落的房梁,被拂落到旁處空地上。


    原本的梁前,哭嚎的小姑娘被母親一把抱在身下。


    半晌沒等到那火柱落下,母親驚慌又後怕地停住,茫然四顧卻不知發生了什麽。


    “娘親…”小姑娘帶著哭腔仰頭,“我怕。”


    “不怕,不怕,娘帶你走,我們走!”


    “……”


    慕寒淵在原地停了許久,袍袖下指骨緩握。繼而他察覺什麽,仰眸。


    碧霄身影正淩空欲逃。


    “……”


    慕寒淵眼底方起的慟意薄收,霜冷般的淩冽覆上。


    他淩空而起,正欲追去。


    忽地。


    戍城上空,不知何時降下了一張金色大網,正向著他網落——


    “魔頭!還不束手就擒!!”


    仿佛足以遮天的金色大網八角,分別是一位合道境的懸劍宗長老。


    而這網也非網,而是懸劍宗鎮宗劍陣,每一道金光看似網繩,觸之都是劍光淩身。


    慕寒淵長睫未動,仰眸望著懸劍宗眾人:“三息退去,我不傷人、不破陣。”


    “慕寒淵!你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不必多言,速擒!”


    “……”


    金色大網如化作漫天劍芒,遮天蔽日地落下。


    慕寒淵袍袖垂下,一道乳白靈力如雪泉瀉落,最後緩緩凝作血絲金紋的靈劍。


    他信手一揮。


    “轟——!”


    漫天金陣碎作華光,八處方位持劍陣之人盡數吐血,或退敗數十丈,或幹脆跌入城中廢墟裏。


    而原地的慕寒淵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好!”


    懸劍宗為首長老扶住胸口,嘶聲仰頭。


    天巔之上。


    慕寒淵憑空,淩於狼狽逃竄的碧霄身前。


    碧霄此刻衣衫破敗,滿身血汙,胡子淩亂如草芥,早已沒有了半點月前出關時仙風道骨的模樣。


    望著慕寒淵,他眼底驚恐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早知今日……”


    慕寒淵懶聞犬吠,他垂眸,身影驟然上前,抬手扼住了碧霄蒼老如枯槁樹皮的脖頸——


    “乾門今日,上下數百條性命,應記於你一人。”


    “你該如何死呢?”


    “慕寒淵!”下方,懸劍宗長老們恨聲揚起,“還不放了碧霄!你二人之怨,應由眾仙盟處置!你怎可一人妄殺!!”


    “……”


    慕寒淵漠然抬眸,眼底恨意終於從冰冷下剝出分毫。


    他望著臉色漲紅的碧霄:“我想了一路。無論怎麽想,你一人之死,都無法洗雪乾門血仇。”


    碧霄掙紮不得,嘶聲咒道:“你已經入了魔,天下皆見!這世上如今人人懼你、畏你、疑你、罵你——視你為惡鬼修羅!你會比他們死得慘上千萬倍!!”


    慕寒淵冷眸:“那又如何。浮玉宮今日,必滿門同葬。”


    “你敢殺我!?”


    碧霄漲紅的青筋滿布的臉上露出了惡毒笑容:“沒錯,浮玉宮是盡數伏戮,所以如今——嗬……隻剩下我能為你正名!我若死了,你便永為禍世魔頭!百死不得清名!”


    “……”


    慕寒淵指骨微停,他下意識地垂眸,望向身下陷入茫茫火海的戍城。


    他可以不惜一己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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