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些力氣吧。”


    “!”丁筱驟然憋氣,心底又驚又喜,“師叔?!”


    “今夜戌時末,到劍獄外等我。此事不許告知任何人。”


    “是!師叔!”


    ——


    是夜,戌時末。


    懸劍宗劍獄外。


    雪色覆得山白萬頃,沉雲蔽月。


    穿了一身黑衣的丁筱就在這恍惚的夜色裏,蒙著麵神秘兮兮地出現在了雲搖麵前:


    “師叔,我來了!”


    雲搖險些沒認出來:“…你這什麽打扮?”


    “哎呀這不是怕被認出來嗎?”丁筱摩拳擦掌,“我們從哪劫獄?”


    “……劫獄?”


    “對啊!”


    丁筱回過頭,蒙麵下的笑容僵住,“難道師叔不是喊我來劫獄嗎?”


    雲搖:“……”


    雲搖歎了聲氣:“退一萬步講,我若是來劫獄,要帶一個人也就算了——為何是帶你?”


    丁筱眨了眨眼,表情頓住,然後慢慢睜大了眼,張嘴——


    “啪。”


    雲搖一把將她欲出未出的驚聲捂了回去:“傳、音。”


    丁筱炸毛的傳音就在雲搖識海裏激蕩起來:“師叔!再不劫獄就完蛋了!那群怕死的瘋子們要在明日公審寒淵尊了啊?!到現在戍城外麵還圍著一堆要眾仙盟負責到底、必須處死魔頭還他們太平盛世的愚民呢!!”


    炸得識海都麻,雲搖才終於等到了她的空隙,輕歎了聲:“劫獄簡單,我一劍就能劈開,然後呢?”


    “然後,然後當然是將寒淵尊帶回乾門,藏起來!”


    “你當世人癡愚至此,會不知是誰劫獄救人?”雲瑤無奈,“到時候眾仙門和仙域萬萬凡人齊聚山門外,天下激憤,要乾門交出魔頭,又當如何?”


    “那有什麽,我——”


    “你或許心誌堅定,但乾門其餘弟子呢?一個問題問一遍時堅定,一日一遍問上千日萬日,你確定乾門弟子人人經得起這一問?”


    “我……”


    丁筱想說確定,卻不由得語塞。


    何須千萬遍呢。


    如今兩域弑魔之言滔滔,乾門內即便不說,早有親曆過那一日身周劍意淩頸、血流成河的弟子們不那麽堅定了。


    能抵得住千言萬語而心性彌堅者,終究少之又少。


    愈想,丁筱愈是有些絕望,但還努力撐著最後一絲希冀:“那師叔三日閉關不出,可是想到什麽為寒淵尊正名的法子了?”


    雲搖眼神微晃了下,聲線卻平靜無瀾:“從他入魔,又當天下人麵殺盡浮玉宮最後一人時,眼下局麵就已然注定,再無挽回餘地。”


    丁筱苦聲:“真沒辦法了?”


    “沒有。”


    “……那師叔還讓我來劍獄做什麽?”丁筱有些怨氣地問。


    “給我當個擋箭牌。我去見慕寒淵一麵,但不方便以自己的身份露麵。”


    “為何?”


    “……因為我是乾門小師叔祖。”


    雲搖回眸,那一眼下,近乎涼薄冷情得寒心,“所以,我不能跟世人認定的魔頭有半點牽係。”


    “——”


    丁筱愣在了原地。


    半晌才回神,她有些難以置信地跟了上去。


    -


    對雲搖來說,裝作乾門裏一個愛慕師兄而來看望的小弟子並不難。而有丁筱這個近兩日在議事堂內動輒“舌戰群儒”的知名乾門弟子的臉作保,叫劍獄的守獄修者放行也簡單。


    畢竟仙域人人省得,乾門若想劫獄,誰都攔不住。


    ——或許有人巴不得他們如此作為。


    丁筱被雲搖留在了劍獄外。


    雲搖隨著其中一位守獄修者,邁進了這座建在雪山之巔的森冷劍獄內。


    今夜沉雲蔽了月色,劍獄中也昏寒更甚,雲搖隨在守獄修者的身後,一步步向著劍獄深處走去。所過的設了禁製的牢門內,關著的盡是些不見天日的魔修。血腥氣混著肅殺的雪意,撲麵而來,叫她忍不住蹙眉。


    ……她實在難以也不願想象,慕寒淵那樣的人,要如何身處這樣一座肮髒昏黑的牢獄內。


    “咚咚。”


    守獄修者終於在一座牢獄前停了下來,他手中驚木敲了敲牢欄,一邊以特製的法陣靈匙解開牢門處的陣法禁製,一邊朝著裏麵的昏黑處開口。


    “慕寒淵,你師妹來看你了。”


    “……”


    這一聲在夜色裏尤為明顯。


    牢門打開,守獄修者將牢門陣法重新合上,然後才對進去的雲搖道:“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有什麽話想說,盡早說吧。”


    那人有些同情地看了眼昏暗裏,“明日便是絕巔之上的仙域公審,你們大概也就見這一麵了。”


    “……”


    說罷,守獄修者轉身離開。


    腳步聲遠去後,原本安靜近死寂的劍獄內,頃刻便熱鬧起來。


    臨近這座牢房的數間內,全都探來了不懷好意的目光。


    紛雜言語隨之入耳。


    “不愧是仙域鼎鼎大名的寒淵尊,都落魄到和我們關在一處了,竟還有師妹來探望?”


    “哎喲,這名聲太大也不好,你看,他一入了魔,仙域裏多少人都巴不得他早些死呢。”


    “明日仙域公審?嘿嘿,老子來劍獄這麽些年,還是頭回聽這陣仗。”


    “了不得啊,了不得……”


    那些言語雲搖盡皆入耳,也全不在意,她隨手扔下一道術法,起光罩隔音,跟著便走上前去。


    直到臨近小窗,雲搖才借著三分透過沉雲的月色,望清了這座牢獄內的那人。


    慕寒淵的身周被下了不知多少禁製,更有兩枚鎖靈釘穿過了他左手腕骨,將他困於那一隅方寸。


    甫一看清他腕上血色,雲搖眼神登時就變了:“懸劍宗竟敢妄動私刑,他們想死——”


    “是我要他們落的。”


    慕寒淵偏過側首,雪似的長發拂過他魔紋滿覆的墨袍,將他失血的麵色襯得愈發冰玉般冷白。


    雲搖咬牙:“為何?”


    “……”


    慕寒淵沉默。


    因為他神魂受損,無心旁顧,若那個慕寒淵再出來,他恐怕不得反製。


    那就隻有借助鎖靈釘困鎖靈脈裏自愈之力,繼而大量失血,他才能叫這副軀體保持在勉強續命的虛弱界線。也隻有這樣,那道神魂才能確保在他識海內,不敢妄動。


    可是他該如何說呢。


    告訴雲搖,終焉火種,或說惡鬼相,根本不算什麽,他其實才是滅世罪魁、萬惡之源麽。


    那她一定會後悔,當年為何要將他這個禍害從魔域領回來了吧。


    “師尊便當作,”慕寒淵在傳音裏啞聲道,“我是在贖罪吧。”


    “贖什麽罪。”


    慕寒淵垂眸,慢慢收握指骨,“你應已猜到了。”


    “……”


    雲搖眼眸微顫了下。


    她下意識地抬頭,去望他那襲雪瀑似的長發,金蓮玉簪早已不見。


    而她所能感知的終焉火種……


    就在他體內。


    三日前趕到戍城上空時,她就已經猜到了。隻是始終不願讓自己承認。


    “…我不會問你原因,”雲搖闔了闔眼,再睜開時,她眸色清沉,“做了便是做了,錯了便是錯了。無論原因,理應受到懲戒。”


    “……”


    到此刻,慕寒淵才第一次微微揚起修長的頸,他仰眸看她,唇角似乎噙了一點極淡的笑。


    “我知道。”


    “我答應過你,不會再碰那些血色絲絡。雖非我願,但終究還是失言了一次。明日縱死,也不會有第二次。”


    雲搖眼瞳微縮:“你能徹底控製它了。”


    “…是。”


    慕寒淵笑得輕淡。


    ——終焉若滅,那場焚世之火,想來便不會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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