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來了,”雲搖就靠在師父師兄麵前演了一兩百年的那點道行勉強撐著,她握劍抱臂,裝出一副少年無畏的模樣,“現在,城主可以將你手裏的小婢女送給我了?”


    ……沒有紕漏。


    麵具下,慕寒淵微微蹙眉,又鬆開了:“方才隻是第一個條件,還有第二個。”


    “第二個又是什麽?”


    雲搖被慕寒淵那眼神盯得渾身發毛,幾乎有種被他扒了盔甲看個幹幹淨淨的詭異感覺,她不由冷哼了聲笑,讓自己得以扭開臉去。


    “城主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提前說好,即便你有什麽斷袖之癖,我是斷然沒有的,我家祖上八十八代單傳,可不能在小爺這兒斷了。”


    慕寒淵聽了卻不見惱,仍是以一種奇異目光望著他:“我隻是覺著,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


    雲搖:“……”


    屁。


    她確定自己這張臉和自己一點都不一樣好嗎。


    但麵上自然是滴水都不能漏的,雲搖冷淡一哂:“是嗎?不過小爺沒那麽多時間陪城主憶故人,不如你快些說你的第二個條件,我若做得到,你便將人給我,如何?”


    “好。”


    慕寒淵睨都未睨小伶一眼,淡聲道:


    “不過她是我身邊唯一的婢女,陪在我身邊時日已久,日夜相伴,親近遠勝旁人。”


    雲搖:“…………”


    你剛剛要掐死她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隻是盡管竭力忽視了,但那句“日夜相伴”還是叫雲搖心裏泛起些難言的波瀾。


    慕寒淵緩下聲:“你若想帶她走,那便拿你自己來換。”


    “——?”


    雲搖再顧不上心底那點煩躁,驀地抬眸:“什麽?”


    慕寒淵低低睨著她:“你便做我的貼身侍衛吧。”


    “贖人還要將自己賠進去,”雲搖皮笑肉不笑,“你當小爺是傻的?”


    “可以給你時限,”慕寒淵眼都不眨地凝著她,“你來定。”


    雲搖慢慢吞吞地眨了下眼。


    她瞥過目光,對上了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哀求看她的小伶。


    兩人對望數息。


    忽聽青銅麵具下,那人聲線薄涼寒戾:“你若再敢看她,”慕寒淵側身,微微抵下下頜,他近乎親昵地對著小伶耳旁,溫柔低語,“…我便將你的眼睛挖出來。”


    “!”


    小伶猛一哆嗦,眼睛裏頓時便滿是淚水。


    她下意識想抬頭去乞求雲搖,隻是又想起慕寒淵的話,隻能死死繃住了,脖子上青筋都綻起來。


    雲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撇過臉:“三個月。”


    “嗯?”慕寒淵的眼神立刻便拉回她身上。


    “我帶她走,”雲搖壓下眼底情緒,有些冷地望向慕寒淵,“然後回來給你做三個月的貼身侍衛,如何?”


    慕寒淵眼神幽沉。


    與麵前俊美少年對視數息,他低眸笑起來:“好是好,可若是你就這麽帶她走了,不再回來,我怎麽辦?”


    “那城主大人就隻好相信我了,”雲搖身影倏動,轉瞬就到了慕寒淵身前丈外,她眼尾微泛起薄冷的紅,不知是怒是惱,卻又生生擰作少年模樣的笑,“賭我還會不會回來。”


    “……好。”


    慕寒淵一根根鬆開鉗製小伶的修長指骨,將人信手一推。


    在雲搖連忙將人接入懷中時,他眼神懾人如鋒,幾乎要刺穿了小伶的單薄軀體。


    但最終,那些惡意與猙獰還是悉數壓製在了麵具之下,寒眸深處。


    慕寒淵望著她:“我賭。”


    “…………”


    直到帶小伶遠遠離開了那座臨時城主府,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兩儀城城外,雲搖才徹底鬆下了緊懸的那口氣。


    夜風一拂,她才察覺自己背後竟是起了薄汗。


    “多謝、多謝恩公!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奴無以為報……唯有——”


    “砰。”


    雲搖實在沒那麽多耐心聽她廢話。


    一記手刀將人砍昏,雲搖順手提起,望了眼城西天隕淵方向的魔焰滔天,她沉沉地收回視線,身影便快速沒入了兩儀城外的昏暗中。


    -


    不知是不是雲搖那一記手刀用力有些重了,小伶一直到次日日上三竿,這才堪堪轉醒。


    “這裏是哪……”


    小伶撐著身下的床榻,剛想要起身,就看到眼前華光一閃,冰涼的觸感抵在了脖頸前。


    她低頭看去,“……啊!”


    “噓。”


    雲搖手腕一抬,用劍鋒示意她安靜。


    小伶哆哆嗦嗦地點頭,仰臉:“恩公,你這是……是什麽意思啊?”


    “怕你以為我救了你就是什麽心慈手軟的大善人,又不想和你廢話,所以隻能用它來提醒你了,”雲搖掂了掂這把算不得稱手的劍,“我問你答,不許有一句虛言,否則我就將你送回兩儀城裏,懂嗎?”


    “懂,懂!”


    小伶小雞啄米似的飛快點頭,眼淚一下子就盈得眼角發紅,“奴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求恩公不要送我回去!”


    “先說,慕寒……白虎城城主為何要殺你?”


    第一個問題就叫小伶哆嗦了下,隻是她這一日一夜間從鬼門關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早沒心力再去遮掩了,隻能半跪在床榻上,垂淚道:“是玄武城的探子找到了奴,要奴為他們暗殺城主大人。”


    雲搖微一挑眉:“你做了?”


    “奴,奴不敢不從,不然一定會比死還慘的!”小伶垂淚仰首,又低回頭去,“奴給城主大人遞了茶,裏麵下了玄武衛探子給我的毒……”


    “給渡劫境下毒?”雲搖都被氣笑了,“玄武城的人腦子沒壞嗎?”


    小伶淚眼婆娑地抬頭:“此毒不同,乃是魔域傳聞中才有的‘七日泉’!”


    “七日泉?”


    雲搖聽得古怪,回身看向房內的屏風:“你聽說過嗎?”


    小伶一嚇,似乎沒想到房中還有旁人,便順著雲搖的視線望去。


    屏風後果然見得到一道薄薄日影。


    停了片刻,才聽得後麵一聲輕哼:“你當真是孤陋寡聞得可笑了。七日泉是鴆魔族最為歹毒可怖的毒物,無色無味,形味皆如清泉,混入水中也分毫難辨,即便是渡劫境都無法察覺,飲下之後七日內必經脈盡斷而亡,因此它還有個外號叫‘仙人塚’。不過這毒,即便在魔域也已經失傳很久了。”


    雲搖聽完,轉向小伶。


    小伶慌忙點頭:“是,是這樣,這位大人說的沒錯。”


    “還以為你救了隻小鼠,沒想到卻是隻花紋斑斕的毒蛇,”屏風後,鳳清漣冷笑刻薄,“若我是你,現在就將她送回去,叫那位城主勾銷了你昨夜腦袋犯渾才會定下的賠本交易。”


    “恩、恩公——我沒有、我不敢殺人的,我隻是照他們說的去奉茶了,我知道城主大人不會喝的!”


    小伶嚇得花枝亂顫,哭著拽雲搖箭袖。


    “城主大人救過我,我不會殺他的……他從來不用旁人經手過的茶飯,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去給他奉茶啊……”


    “好了。”


    雲搖被她哭得頭都有點大。


    她將小伶的手撥開,劍也收了起來:“那七日泉,你身上還有嗎?”


    “還有、有一滴。”小伶哆嗦著手,從腰間拿出隻兩指寬的琉璃小瓶,雙手奉給雲搖。


    雲搖抬起,晃了晃,看著瓶中那滴怎麽探查都與清泉無誤的劇毒“七日泉”,不由有些心驚。


    “這種禍害,還是該早日滅絕。”


    雲搖說著,反手將它收起。


    小伶似乎猶豫了下,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提醒:“恩公若是也想下,下給城主大人,還是最好不要了。”


    “……”雲搖一頓,好笑又好奇,“為何不要?”


    “城主大人從來不沾旁人經手的茶點茶水,而且,昨夜我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他就已經察覺了茶水中的毒了。”


    雲搖正想說話。


    “她這樣一說,我倒是真好奇了,”屏風後,鳳清漣冷哂了聲,“不如你去試試,看能不能騙過那位城主大人?”


    “……”


    雲搖忍著沒翻他個白眼。


    她轉回來,對上明顯當真了嚇得瞪大了眼睛的小伶:“不用聽他屁話。”


    小伶怯怯點頭。


    雲搖又陸續問了一些瑣碎問題後,終於將自己最擔憂的那個問題拋了出來:“朱雀衛已經兵臨城下,玄武衛也不日便至,西有魔焰滔天的天隕淵,東有青龍衛駐守的長儀山脈,你們城主大人可謂插翅難逃——他這些日子,難道就沒有作什麽準備?”


    “沒,沒有,”小伶白著臉搖頭,“連白虎衛,除了隨他攻朱雀城的那隊之外,其餘人都固守白虎城……城主大人好像,好像完全不擔心……”


    雲搖聽得蹙起眉來。


    “啊,還有一事,”小伶想起什麽,臉色大變,“城主大人想要重開魔尊殿!”


    雲搖一頓。


    不等她再問,這次卻是屏風後的鳳清漣驟然起身,幾乎掀翻了外間的桌椅:“他要重啟魔尊殿?”


    “是……是,城主大人親口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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