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後,仙娥羨慕又嫉妒地朝她做鬼臉。


    “我看這往生輪的器靈一定是跟你一樣,睡糊塗了!”


    “……往生輪?”


    雲搖往架子上整理卷冊的手指驀地一停。


    她下意識地翻過手腕,看見了腕心位置一點金色的三瓣花紋。


    “嗯?你不會連往生輪都睡忘了吧?”叫雲巧的這個仙娥驚訝地趴到架子對麵,隔著縫隙看她,“這才過去了兩日,你難道就不記得了?往生輪前日在仙界挑選近千年的新宿主,司天宮這麽多的仙子仙君中,它偏偏就選了你哎!”


    雲巧說著,笑眯眯地落回腳跟,靠著架子一邊翻就近的卷冊一邊笑:“哎,你是沒見,跟咱們最不對付的那個雲傾儀,臉都黑成什麽樣子了!切,看她以後還怎麽仗著品級高一級,就在我們麵前嘚瑟。”


    “往生輪既是神器,為何會需要輪值宿主呢?”雲搖不解地問。


    “嗯……這個也是仙界的一大謎團啦。”


    雲巧左右看看,確定無人,這才隔著架子湊近,小聲說道:“你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誰吧?”


    “嗯,八方神君之首,三聖位之一的‘初’,也是司天宮之主。”


    雲搖擺好了手中的卷冊,扶著書脊歪過頭,對著雲巧莞爾。


    “我飛升上界也有幾百年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位神君哪怕一根頭發絲。”


    “別說你了,我比你早一千多年飛升上來,一樣也沒見過啊,”雲巧聳了聳肩,“這位神君本就是仙界最神秘的存在,作為仙界眾神之始,我估計除了另外兩尊聖君,其他神君怕是都不知道祂究竟是男是女了。”


    雲搖想了想:“那也沒道理,祂的神器要交給仙界輪值看管?”


    “這個仙界中倒是早有猜測,其中我比較認同的說法,是這創世神器非同凡響,聖位之下,仙君仙娥們都難以承受太久,隻能每千年換一次看管的仙君仙娥。”


    “這樣麽。”


    雲搖看了自己腕心一眼,沒再去管,她繞過架子,回到了桌案前。


    雲巧做完了她那份整理,便也要離開了。


    臨走之前,她似乎有些不放心:“前兩日,我聽輪值的仙君說,天棄之地似乎有些異動。”


    “天棄之地?”


    雲搖聞言,下意識抬頭,看向了司天宮拱頂下的那三千星燈中。


    而藏在這浩瀚無垠的星海深處,有一盞最遠的星燈。


    與這三千明暗流轉的星燈皆不相同,隻有這一盞黑得純粹,透徹,且絕無重新亮起的可能。


    “既是天棄之地,那就已經被拋棄在天地規則之外了,”雲搖收回目光,“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也不知,隻是那幾位高階神君都齊聚過來,研究了兩日才罷,而且離開的時候,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聽說後來他們離開了司天宮,就都去了‘劫’聖宮中了。應該是有些什麽讓他們不安的原因在吧?”


    “興許吧。”


    雲搖沒什麽所謂地靠在桌案旁,懶洋洋笑了下,“反正也不是我們這些小仙娥管得了的。就算初聖不在,天塌了還有劫、度兩尊聖君,和其餘幾位神君頂著呢。”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麽。話總說得最輕飄,平常看著膽子最小,出了事兒又數你第一個衝在前頭。我都懷疑司天宮是不是額外給你發兩份俸祿了。”


    雲巧表麵嫌棄實則關心地說著,朝雲搖擺了擺手:“不能不放在心上,你今日一定小心些,若是有什麽狀況,記得第一時間示警,不要自己莽啊!”


    “知道了娘子,快回去歇著吧。”


    “去你的!”


    雲巧離開後,司天宮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雲搖靠在桌案前,支著腦袋,仰頭無聊至極地望著拱頂的三千小星燈。


    “千年如一日啊……”


    感慨著,雲搖低下頭去,重新拿起了桌上那冊還未看完的新話本。


    她並未注意。


    頭頂那浩瀚星海的最深處,最漆黑的一點,忽熠過一點冷白的銀芒。


    ……


    這冊話本叫雲搖看入了迷,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一次趴在桌案上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司天宮裏外已經黑了下來。圖同凡界的夜晚一樣,隻有那一盞盞星燈在昏暗裏熠熠著,猶如夜空中的長河微星。


    雲搖靠在臂彎裏,打了個哈欠,忽然一停。


    她睜大了眼睛——


    等等。


    這裏是仙界。


    仙界何曾有過夜晚了?!


    雲搖驚神,忽地坐起身。


    直到此刻,她才驚覺,隔著麵前的長條檀木桌案,她對麵竟然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那人生得清雋穠麗,眉眼間透著一股慵倦,膚白得壓雪一截,唇紅如血。而最詭異又妖豔的,是他低闔著的眼尾下,一道淡淡迤開的冷玉血沁似的魔紋。


    如世上最劇毒又最絕豔的花絲,蠱人而致命。


    而那一襲玄黑袍子,領口袖邊皆緄以金絲銀線,袍尾寬展,在桌案下鋪延開來——籠罩了整座司天宮的“夜色”,原來便是從他袍尾燃起的墨色魔焰。


    在他身後如焚如噬,盛極滔天。


    雲搖麵色陡變,迅疾抬手想召出司天宮的示警金鈴。


    隻要一息,她就能夠將這裏的不對勁傳遞出去!


    隻是雲搖手腕還未離開桌案,便見那人袍袖抬卷,一道墨朱色的魔焰從他冷白如玉的指骨間飛出,纏上了雲搖的手腕,然後向下一拉——


    “砰。”


    她的手腕被重重扣回了桌案,示警金鈴也頃刻化作齏粉。


    “別亂動。我今日殺得人夠多了,不想再多添一條,”那人啟唇,聲音懶慢也低啞得蠱惑,“何況,你長得……有些像我一位故人。”


    隨他話聲,那人眼尾處睫瞼長撩起,血沁似的魔紋猶如活了過來,愈發豔麗逼人。


    他貼近,抬手,冰冷的指骨勾挑起小仙子的下頜——雲搖已被他魔焰纏上周身,每一處都緩緩收緊,動彈不得,甚至連一個字音都無法出口。


    望著她的五官,那人的眼神卻漸漸虛無,像是湮入了長河流沙,從無盡無望的時光裏,尋找一個早已模糊淡去的虛影。


    “師尊……”


    話聲未落,那人眼神驟然清明。


    隨之而來的便是他眼底血色彌漫顛山覆海的暴戾與瘋狂——


    那人猛地扼住了她纖細的頸。


    “誰允許、你用她的臉!?”


    第94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二)


    身周魔焰如灼,痛意瞬間蝕骨之深。


    雲搖疼得繃緊身軀,偏連呻吟氣息都被那人以魔焰死死迫在口中,痛呼不得。就在她覺著自己今日就得交代在這兒,以身殉司天宮職時,周遭一切忽然平息下來。


    連快要扼斷她可憐脖子的魔爪都鬆懈了。


    雲搖艱難睜開眼。


    兩人之間的桌案,早在魔焰觸及時便灰飛煙滅。


    此刻那人近在咫尺,身上玄黑衣袍幾乎要將她吞裹。


    他俯身下來,著迷又厭惡、沉淪又壓抑地望著她的眉眼,最後隻逼出一聲沉啞至極的低聲:


    “仙界皆言,你掌管著神器往生輪。若你將它拿出來,我饒你不死。”


    “往生……輪?”


    雲搖用被掐得發啞的聲音艱難吐詞,她麵上神色是一派惶然又茫然,與身前人對視的眼神更是充滿了無辜卻被牽連波及的迷惑。


    然後在心裏把往生輪器靈罵了八百遍。


    她就說!這等魔焰焚天的大魔頭,怎麽看都是仙界之敵,最不濟也得是對上幾位神君,怎麽會輪得到她這麽一個隻會提筆的無事小神仙!


    往生輪,看看你惹的好事!


    心裏腹誹千言萬語,雲搖麵上也一點都沒敢露出來,感覺到脖頸上的魔爪鬆了些許,她小心翼翼地抬手,順著他長垂的袍袖扒拉上去,戳了戳——


    “這位……大仙,”雲搖艱難求生,“你且先鬆開手,我快要死、死了。”


    魔的指骨如他發色一般冷,涼意沁骨,冰得盛雪。


    雲搖觸上去的刹那,隻覺著像是摸到了傳聞中萬年不化、一塊就能冰封一座小世界的天寒玄玉。


    “大仙?”


    麵前的魔低聲笑起來,眼神裏卻盡是冰冷噬命的焰火:“誰與你說,我是你們仙界之人了。”


    雲搖一警。


    不是仙界之人,又魔焰滔滔。


    他不會就是傳說中最要命最可怕的域外天魔吧?


    “……咕咚。”


    寂靜裏,雲搖咽口水的聲音格外清晰。


    也在第一時間惹來了魔的注意。


    雲搖一頓。若她沒看錯,那個眼神似乎很有些……嫌棄?


    就像是在問“你怎麽會用這張臉做出這麽沒品的事情”。


    不過那人隻淡淡掃了她一眼後,輕羽似的長睫便慵倦地掃了下去。


    他鬆開捏緊她脖頸的指骨,向後靠倚在了他隨手招來的桌案上。長腿折膝而起,他腕骨斜抵其上,托起了迤邐滿身金紋繁複的袍袖,那人懶懶勾眸,眼神冰冷又危險地睨過她每一分容顏。


    那個眼神懷念、沉湎、又戾意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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