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們壓低的議論細密地被山風拂過耳畔,雲搖顧不得驚訝慕寒淵為什麽會對眾人都認不出他的反應如此淡然,她輕咳了聲,轉過身。


    “沒錯,是我說與他的,我自出關以來,與褚長老也算……嗯,交情頗深。”


    雖然都是交惡。


    雲搖壓下腹誹,無辜地對上褚天辰複雜的眼神,“難道褚長老是不願聽我這樣稱道?”


    褚天辰梗了許久,像是咽下句噎死人的話,表情又複雜又難言地做了個禮:“小師叔祖胸懷寬廣,褚某自愧不如。”


    雲搖:“……”


    雲搖往後仰了仰身,小聲與慕寒淵咕噥:“他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慕寒淵淡淡莞爾,輕托住她薄肩:“弟子們正看著,小師叔祖端莊些。”


    “…嘖。”


    雲搖正回身去。莫名地,明明比這親密上千倍萬倍的事情都做過,但隻叫慕寒淵在身後這樣一托,那裏的皮膚就像是要灼起來了似的。


    她壓下將要翻湧上麵頰氣血,假裝無事:“褚長老在宗內修為也是名列前五,依你看,我身後這位是狐狸……咳,是山精野怪,或者什麽妖邪之物嗎?”


    這句雲搖刻意揚聲,叫後麵弟子們都聽得到。


    而眾人豎起耳朵睜大了眼睛的落處,褚天辰正身,微微皺眉,第不知多少次以神識掃過那道清臒身影。


    答案仍是同一個。


    此人身上莫說妖氣,就連他將自己的靈力神識落上去,都覺著像是在玷汙什麽不染塵俗的先天靈體。


    褚天辰自詡活了數百年,什麽樣的仙才鬼才都見過了,但這般毫無修為、更無半點靈力,卻叫他如臨淵海的存在,實在是奇異至極。


    “此人並非精怪妖邪,”褚天辰回身掃過弟子們,“不許妄議。”


    弟子們連忙避開,目光四散去。


    褚天辰轉回,見雲搖就要牽著慕寒淵往洞府裏回了,他連忙上前了步:“等等。”


    “等什麽?”雲搖耐心即將告罄,“要不褚長老再進我洞府查驗一番,看看我是不是還藏了第三個——唔。”


    雲搖話未說完,就被牽著的手輕捏了下掌心軟肉。


    她無辜回眸。


    慕寒淵正低了睫羽,似溫似涼地笑睨著她:“師尊還想藏什麽第三個?”


    雲搖:“……”


    有些人回來以後,這醋性也長進得了不得。


    “小師叔祖不必誤會,我隻是對你身旁這位有些事想問,”褚天辰向來愛給宗門攬才,這會不惜腆著老臉對雲搖放軟話,“這位可曾踏上修行之路?若沒有……”


    “若沒有,也輪不到褚長老你。”


    雲搖笑眯眯地給了對方致命一擊。


    “我還站著呢。”


    褚天辰嘴角抽了下:“小師叔祖雖然個人仙才了得,但未必精通教化之道,不如還是我等為師叔祖代勞——”


    不等他說話,雲搖牽上慕寒淵,扭頭就往洞府裏回:“走走走,別理他,竟然敢來挖我的牆角。”


    “小師叔祖!”


    褚天辰急聲。


    “轟隆。”


    洞府石門被逃進去的雲搖隨手一揮,再次關上。


    如今嫌疑已除,沒理由再踏師長洞府,褚天辰不敢逾矩,隻能腆著老臉眼巴巴在即將合上的洞府石門前著急:


    “小師叔祖,教徒弟勞心傷神——”


    “小師叔祖,弟子修行之初,打好根基很重要!”


    “砰!”


    洞府門在兩人身後徹底關合。


    褚天辰最後一句撕心裂肺的傳音還蕩了進來:“莫誤棟梁啊小師叔祖!!”


    回音盤旋在洞府內。


    雲搖:“…………”


    偏偏她這邊回眸,就見慕寒淵正微微勾笑地望著她。


    雲搖憋氣:“作為師父,我有這麽誤人子弟、不值得信任嗎?”


    慕寒淵略作思索。


    雲搖磨牙:“你竟然真的在想了。”


    終究是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慕寒淵輕勾低了她手腕,俯身輕吻了下她眉心。


    “不會,我最信任師尊。”


    雲搖被他親得臉頰微灼,抬手摸了摸他吻過的地方,嘀咕:“…從結果來看,我確實不適合當師父。”


    “適合,”慕寒淵低聲含笑地哄她,“最適合隻當我一人的師尊。”


    “……”


    雲搖覺著再這樣下去,調動再多靈力也壓不下翻湧向臉頰的氣血了,她迅速轉開了話題:“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他們不記得你這件事?”


    “嗯,天道說過。”


    “什麽?”


    雲搖怔然抬眸。


    “千日天道之罰結束,將我投入幽冥無間前,它便說過,世人關於我的一切記憶,世上我所留下的所有痕跡,全都會被抹去。就像從未存在過。這才是對我悖逆天道、違抗宿命的最大懲戒。”


    “……”


    盡管慕寒淵說得平靜,但雲搖隻是聽著,都覺得心口緊促到難以呼吸。


    她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你那時候,是不是很……”


    “不是。”


    慕寒淵輕聲截住了她的話音。


    雲搖眼尾泛紅地抬眸,微惱:“我沒問完你就否認。”


    “我猜得到,但都不是,”慕寒淵低垂下頸,執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著輕落下吻,“我不曾絕望,也不覺著孤獨,更未後悔遇見師尊、經曆一切。”


    雲搖眼眶愈發潮熱:“可你那時候連五感都沒有,若是世人真的將你忘盡……”


    “雖然五感盡喪,但我每一日都可以思念師尊,可以回想我們曾度過的每個時刻……對我來說,我們從未分離過。”


    慕寒淵抬眸,望著她笑了。


    “而且我知道,即便世人都忘了我,你也一定會記得。”


    “幽冥無間,碧落黃泉,你還是來尋我了,不是麽。”


    “……”


    雲搖心旌動搖,思潮難攔。


    數日的壓製一時疏漏,她由他執手的腕上,從衣袖下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色。


    慕寒淵自眼尾瞥見,笑意沉凝。


    雲搖一下子回神,慌忙從他手中拽脫了手腕,回身想藏起來:“下個月宗門內還有年典,你陪我一同出……”


    話未說完。


    雲搖手腕被從身後握住,拉回身來。


    後腰被那人一抵,她就撞進慕寒淵懷裏,還被迫仰起臉,麵對麵迎他的審視。


    “這是什麽?”


    雲搖緩緩眨了下眼:“嗯……我最近在研究的新術法?”


    “雲搖。”


    “……”


    關於被慕寒淵一拋下師尊名號直呼她就有點慫這件事,雲搖一直覺著莫名且無解。


    但這種關頭,隻能裝“死”。


    於是雲搖假裝沒聽到,拖著人往榻上去:“我突然有點困了,一定是昨夜沒休息好,不如我們先睡一會,再起來為你調息療傷——”


    “天寒玄玉的原因,是麽。”


    “……”


    雲搖停住。


    一兩息後,她歎氣回身:“當日去九重天闕弄這具能保你生息不散的玄玉棺槨,確實費了些精力,留下了一點點寒疾。但它不傷聖體,最多發作起來有些不舒……唔?”


    沒說完的話被一個吻堵了回去。


    雲搖怔然地睜大了眼。


    不止因為這個吻深而傾力地讓她驚訝,更因為近在咫尺,慕寒淵低垂的睫羽間染得濕潮的痕跡。


    逃到那一吻間隙,雲搖忍不住躲著逗他:“你竟感動得快要哭了嗎,慕寒淵?”


    “雲、搖。”


    慕寒淵難得生惱,將她手腕攥得緊緊的,眼尾也靡開緋紅。


    “若非重傷,妨及根本,聖體仙骨哪來寒暑?受萬分痛楚,也隻笑談一分,我知你從來如此。”


    雲搖被他那慟楚的眼神弄得微怔。


    須臾後,她笑起來,抬手攬住了他的肩頸,自己墊腳勾上去,親了親他下頜。


    “好,我錯了,不該瞞你。”


    慕寒淵心疼得厲害,也就氣得厲害,可又不忍將主動獻吻的雲搖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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