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因為爸太忙了……一個月能陪你的時間沒幾天,因為那次的義診安排在周末,總共隻有三個小時,又剛好在聖誕前,爸就想說,到時候讓他的助理帶你,他義診完就帶你在附近的森林公園玩一天。”


    “那我們……”


    “你們是在從森林公園回來的路上出事的……因為地方偏又是晚上,加上爸的手機關機了,我和媽報警之後花了很久才找到你們,那個時候,你已經在車子的廢墟裏躺了二十個小時了。”


    “那當時的具體情況是什麽呢?”


    “車子撞上了樹之後側翻,爸傷得太重了……警察在現場發現了刹車印,猜測可能是事發路段照明不足,爸為了躲避某種動物所以才出的事故,也多虧了當時你在後座又拉著保險帶,這才最終幸存下來……你不知道我和媽有多後怕,找到你的時候,現場有好大的汽油味,警察都說了,得虧了那幾天潮,天氣又冷才沒燒起來。”


    “我當時撞到頭了是嗎……”


    “是,雖然是輕度損傷,但是送到醫院的時候你已經神智不清了……後頭醫生判斷,你失憶也不完全是因為顱腦外傷,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畢竟,當時車子側翻後,從你的位置可以一直看到爸的樣子,你當時年紀太小了,隻有7歲,可能是因為那段記憶讓你太過恐懼,所以你才不想記起來。”


    所以說……


    陶昕的車禍,也發生在十八年前?


    羅無辛在一片昏黑中下意識用手去撫摸自己的右邊臉頰。


    在十八年前的那個夜晚,有人將血抹在那裏,在他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漆黑的的時候,那個人湊在他的耳畔說道:“你知道嗎?你剛剛幫我們殺了一個人……你是我們的幫凶,現在已經回不了頭了。”


    那是一夥喪心病狂的人,羅無辛知道他們沒有說謊。


    因為他是個凶手,所以他才會逼著自己拋棄心活著……而那一切同樣也發生在十八年前的冬天,會這麽巧嗎?


    羅無辛眉頭緊皺。


    這個小丫頭也真的沒有說謊。


    雖然不是墜崖,但是她所經曆的一切卻並不比墜崖要好過多少……甚至,羅無辛很難想象,整整二十個小時,她因為身負重傷發不出聲音求救,隻能麵對父親淒慘的遺體在荒野裏等死,那時隻有7歲的陶昕會在想什麽?


    該死。


    羅無辛歎了口氣捂住臉,他忽然有點頭疼,天亮之後該怎麽和陶昕打交道。


    一片寂靜。


    早上七點,直到他走出陶昕家家門,他的腦袋裏都是一片安靜,在某個瞬間,羅無辛甚至有一種自己已經恢複正常的錯覺。


    “陶昕?”


    終於,開車開了一半,羅無辛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還在嗎?”


    沒有人說話。


    可以說,要不是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燙得平平整整,還有一股濃烈的香氣,羅無辛都要以為這幾天的事情是他自己做的一場夢了。


    還在生氣呢。


    羅無辛一個頭兩個大,自打“拋棄心”活著,他多少年沒幹過哄人的事情了,也因此,整整十分鍾,他的嘴巴張了閉,閉了又張,在撓了三回頭之後,卻還是一個字沒有迸出來。


    “我們倆現在是戰略合作夥伴關係。”


    最終,羅無辛還是選擇了講道理:“你這樣一直不理我沒有任何意義,畢竟,我晚上還是要睡你的屋子,即使你不情願和我用一個身體,明天早上五點半,我也還是得穿著你的衣服醒過來。”


    還是沉默。


    啊媽的,他做預審都沒這麽憋屈過。


    羅無辛歎了口氣:“反正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的故事都是真的,隻是我畢竟是個警察,內行看外行寫的東西都能挑出毛病來……你之前不是說要取材嗎,我現在給你開個更好的條件,我可以幫你改故事,改的更符合真實情況,你覺得怎麽樣?”


    話說到這個地步,終於,他聽到腦子裏的陶昕鼻子裏出氣:“然後再聽你對我的故事冷嘲熱諷?”


    “我現在哪兒敢冷嘲熱諷啊。”


    羅無辛翻了個白眼:“你的大靠山可是公安部的合作夥伴,昨天你去問你哥的那個腦投射技術,之前去省裏培訓的時候聽他們介紹了,是未來要應用在偵查學上的……你哥我可惹不起,明白嗎?”


    “……你也知道那個?”


    “知道,隻不過昨天聽你和你哥說,我才知道這技術原來就是你哥研發的,他的來頭可比我想的要大多了。”


    羅無辛實話實說,他本來還在想,一個神經外科專家就算年輕有為,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但現在看來,陶森子承父業,手上拿捏的技術都牽扯到要到國家審批,的確能說的上是高精尖人才,想必如果不是因為父親陶遠出身錢安,妹妹又在本地,他對地方上有些情結,恐怕,以陶森的資曆和前途早該調去北陽了。


    這麽說也難怪,陶家不希望他們的小女兒繼續學醫。


    樹大招風……


    陶遠的車禍雖然是以意外結案的,沒有案底,但是,陶家人未必就是這麽認定的。


    想到這兒,他無奈道:“現在看來,你哥確實還是挺在乎你的,工作這麽忙都能抽空出來幫你搬家……你之前應該經常搬家吧,畢竟我看你的箱子都放在客廳裏,家裏也沒什麽布置,就像是剛搬過來不久,又隨時準備要搬走一樣。”


    “啊……”


    陶昕沒想到他已經看出來了,小聲道:“你發現了?”


    “不難發現吧?感覺你是個挺有浪漫氣息的人,但是家裏除了綠植幾乎沒有其他裝飾,按道理說如果是久住不該是這樣……你應該剛搬過來沒多久吧?”


    “……嗯。”


    陶昕悶聲道:“剛搬過來一個多月。”


    羅無辛沒什麽意外,將車停進分局的大院,又去門口買了包子:“之後還打算搬去其他地方?”


    陶昕的聲音越來越小:“其實也不是哥讓我搬,是我自己,在一個地方住不久,小時候他們總是跟我說不安全,我就總覺得,待在一個地方容易被人盯上,住的時間久了就會做噩夢。”


    創傷應激障礙。


    羅無辛啃了一口包子默默想,陶昕雖然看起來已經恢複正常,但是她的人生到底還是因為那場意外發生了扭曲……家人的過保護加上自身的陰影,導致了她現在和社會幾乎零接軌的狀態。


    這麽看來,這個小丫頭其實也跟自己差不多。


    她拚了命想要回想起當年的事情,就像是自己拚命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一樣……還真是挺適合湊合在一起共用身體的。


    吃著早飯,羅無辛上了五樓,立刻有人聞到了他衣服上的香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陶昕之前幫他進行的“社交”,竟還有人和他開起了玩笑:“羅警官最近看起來可是光彩照人啊?”


    要不是因為要和陶昕換班,他也不需要早起洗澡,以至於原本一直亂得像是雞窩一樣的頭發最近都在自然風幹下變齊整了,看上去甚至像是刻意打理過一樣。


    這一連串的巧合加在一起,就算是羅無辛都很難找到合適的理由去解釋他身上的變化。


    ……要死。


    他正感覺頭疼,而這時值班的電話鈴驟然響起,一時間,整個辦公室裏的幹警都是臉色一變。


    直接接到他們這兒來的警情從來都不是小事。


    羅無辛二話不說就將電話接了起來,卻是接警中心的電話,稱轄區內的人民醫院發生醫鬧,有人傷醫後要跳樓,因為現場圍觀群眾眾多,派出所希望分局刑警大隊增援,要盡快製伏傷醫患者,控製住現場的情況。


    “人民醫院?”


    羅無辛聽到腦子裏的陶昕聲音緊張起來:“什麽科的什麽醫生?”


    他依葫蘆畫瓢地直接重複了一遍問題,然而對方的聲音卻在瞬間就讓羅無辛的心涼了大半。


    “什麽……真的是神經外科的陶主任?”


    第19章 母親04


    “你現在急也沒用……現場那麽多巡警,不會讓你哥出事的。”


    羅無辛腳踩在油門上,話雖說得冷靜,但他還是迅速壓線超了兩輛車,趕在綠燈的最後幾秒過了路口。


    在“房間”裏,陶昕已經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從二十分鍾前開始,話就沒有停過。


    “怎麽會是我哥啊!他忙成這樣都還是會正常接診怎麽還會有人對他醫鬧啊!”


    “我哥……以前都會為患者和院領導吵架,再醫鬧也不該鬧到他身上啊!”


    “醫鬧可不挑受害人。”


    羅無辛冷冷說著,心裏卻想,看昨天陶森加班加點的狀態,碰上跳樓這樣的危重急診也會臨時出診,作為門麵,接觸疑難雜症的可能更大,碰到醫鬧的可能性自然遠超一般的醫生。


    然而,此時此刻羅無辛能聽到陶昕在腦海裏不住焦慮地重複“怎麽辦”,聲音裏幾乎已經有了哭腔,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又往下踩了幾分油門。


    “馬上就到了。”


    遠遠的,羅無辛已經能看到人民醫院的招牌。


    他想,隻希望陶森別傷到手……那可是一個外科醫生最寶貴的東西。


    “哥!”


    事與願違,十分鍾後,一路衝到門診七樓的羅無辛走到事發的診療室前,一眼就看到了灑在地上的血跡。


    而他腦袋裏的陶昕倒吸一口涼氣,顫聲道:“羅警官,快看……快看我哥傷到哪兒了!”


    羅無辛撥開人群,發覺陶森竟然還站在診療室裏,此時正用白大褂的一角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左手,也因此,白大褂上已經沾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而在陶森的正對麵,一個瘦弱的女人手裏拿著刀和派出所的警員們對峙,她坐在七樓的窗台上,此時大半個身子已經在外頭,似乎隨時可能跳下去。


    “張女士,你冷靜一點……你的情況靠手術是解決不了的,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並不是一回事,你現在需要去看心理科,那裏才有人可以幫助你。”


    即使受傷,陶森的聲音也十分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靜過頭了。


    羅無辛愣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陶森的狀態,那時他剛做完手術,碰上突然來醫院找自己的妹妹,陶森當時臉上也曾經一度出現疲憊,慌亂,驚訝交織的神情……而那才是符合當時場麵的情緒。


    作為一個刑警,羅無辛通過察言觀色洞察對方心理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而他幾乎立刻就意識到,陶森的狀態和昨晚不同。


    怎麽會這麽冷靜?


    一個醫生手被切了都這麽冷靜?


    麵對人跳樓這麽冷靜?


    羅無辛心底浮上一團疑雲,但眼下需要解決的問題卻不是陶森。


    “上江分局刑偵大隊羅無辛。”


    他的雙眼緊盯要跳窗的女人,給陶森出示了證件,問道:“陶醫生,你的傷怎麽樣?”


    “不打緊,應該是皮肉傷,沒傷到神經,不影響行動。”


    陶森冷靜地說完,羅無辛立刻聽到陶昕在他腦海裏說道:“你趕緊讓他去包紮啊,皮肉傷不趕緊處理也要留疤的!”


    真是要命。


    羅無辛這輩子還沒碰到過這種受害者家屬在自己腦子裏大喊大叫的情況,他正要開口,誰想陶森卻說道:“羅警官,我待在這兒吧……這位張女士應該也希望我留在這兒。”


    “什麽?”


    羅無辛和陶昕雙雙一愣,就聽窗台上的女人用幹啞的聲音問道:“陶醫生,你為什麽不願意給我做手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看我剛剛都傷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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