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大姐沒有讓他洗澡,也不許他把臉上的血擦掉,羅無辛躺在黑暗的地板上,看著那道亮光的門縫,聽見大姐正在對老二和老三說話,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


    “果然有這小子就是方便,都沒要我們動手,那家夥就死了。”


    他還能回去嗎……


    羅無辛麻木地望向那道光亮,他已經快要忘記熱騰騰的飯菜是什麽味道,如果再留在這裏,他或許永遠都不可能離開。


    一瞬間,羅無辛的心底升騰起一種渴望,他渴望在一步之遙的這一點光亮,他渴望太陽,渴望父母,他還渴望能夠回到學校。


    他想回去。


    羅無辛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衝上來的血腥氣再次提醒了他自己或許已經成為了一個凶手的事實。


    趁著黑夜裏寂靜無聲,羅無辛回憶了一下,最後一次采購是在幾天前。


    以過去的經驗來說,很快就會有一天,老二和老三都不在,如果……如果能碰上大姐也不在屋子裏,隻是對付老幺的話……


    黑暗裏,因為這段非人日子而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少年忽然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雙不久前暗淡下去的眼睛再次泛起了像動物一樣的,冷冷的光。


    反正他已經是個凶手了。


    羅無辛想,連心都沒了,接下來,他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第50章 幻夢05


    “陶遠?”


    沈素心的神色立刻緊張起來:“小辛,你是想起來什麽了嗎?陶遠是誰,是當年那些人的名字?”


    “……”


    看來是不知道。


    羅無辛皺起眉,當年他逃出來之後,逃亡的一路在他的腦海裏都很模糊,畢竟,那幾天他幾乎沒吃東西,加上精神高度緊張,以至於最終被人報案送進派出所的時候已經神智不清了。


    而他事後才知道,這場綁架足足持續了27天,綁匪從頭至尾都沒有聯係過羅丹青和沈素心,一度,警方甚至懷疑羅無辛早已被撕票,讓憂心不已的沈素心在短短一月裏就暴瘦將近二十斤。


    所有人都急於想要知道綁架犯的消息,但是,作為當事人的羅無辛卻因為嚴重的創傷應激,後續做筆錄時對於這段恐怖經曆的描述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又因為對方從始至終都戴著麵具,所以根據他提供的信息,警方找不到關押他的地方,最終,也很難畫出明確的罪犯畫像。


    至於羅無辛口中說的,對方曾經在綁架他期間犯下的其他案子,哪怕羅無辛反複強調自己也參與了犯罪,但因為羅無辛無法提供更多線索,再加上警方未能找到明確證據,同樣不了了之。


    然而……


    既然警方當年沒有查出名堂,那就意味著那些案子多半做的不是那麽“明顯”,很可能是偽裝成了意外,如果這樣,那陶遠的案子是不是也包括其中?


    畢竟,他是12月被綁架的,而陶遠和陶昕的意外就發生在聖誕前夕,時間上可能是重疊的……隻是,因為逃跑時的記憶模糊,羅無辛始終無法準確地確認自己被綁架期間究竟在哪兒,而這也導致他無法將自己的案子和陶家聯係在一起。


    但是,真的沒有聯係嗎?


    羅無辛皺起眉頭。


    還是得去見一見陶森。


    暗自下定了決心,他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沒什麽……隻是最近案子裏有這麽個人,至於十八年前的事情,爸,媽,你們當年收養我的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這件事羅無辛一直有所懷疑。


    大姐曾經多次在他麵前強調他並不是羅家的孩子,而這件事雖然羅丹青和沈素心並沒有瞞過他,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加上之後,大姐似乎對詐騙,拐賣和強奸這三種犯罪有極強的執念,所以,羅無辛一直懷疑,他們綁架自己的動機可能也跟自己養子的身份有關。


    過去他每次問起這件事,羅丹青和沈素心卻都無法想到任何結仇對象,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羅無辛甚至懷疑對方可能和自己的親生父母有關。


    隻是,如果對方的目的是為了找回他,又為什麽要那麽對待他呢?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這段過往,羅無辛想了將近十八年都沒有想通,如今再一次舊事重提,卻依舊隻是讓羅家夫妻二人麵露難色。


    “我和你爸確實是沒招惹過什麽人……至於收養你,因為沒瞞過你,所以,也沒瞞過別人。”


    沈素心苦笑道:“你應該記得的吧?因為當年我和你爸是走親戚的時候找到你的,之後覺得那幾個親戚也算是咱們的恩人,所以,每年都回去走動……那些人都知道你是我們收養的,要說家裏這些年發生過的大事,應該也就三件吧,收養你,你那個堂哥失蹤,然後就是……”


    她沒有說下去,但是羅無辛不會不知道,當年自己那場驚天動地的“失蹤”帶給家裏的傷害有多大。


    畢竟,就在那之後,自認為是凶手的他就一直偏執地想要找到當年的真相,為了懲罰自己,選擇了徹底“拋棄心”生活……


    “小辛,你真的沒事嗎?”


    此時見羅無辛一直不說話,沈素心的心不由提了起來,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我們都知道,小辛,很多事情你從來不跟人說,但是,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隻是你的心太重了,所以,它才會讓你那麽痛苦……”


    “……”


    對上養母憂心忡忡卻又憔悴的臉,羅無辛心口發沉,耳邊又不禁響起了陶森說的。


    “有的時候,過度陷在過去裏,也是一種心癮。”


    所以,他選擇放棄如今的一切去調查過去,究竟算不算逃避呢?


    羅無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微微一怔,猶豫了一下,終是站起了身。


    “爸,媽,你們不用擔心了,我自己有數。”


    羅無辛看了一眼時間,離五點半還有三個小時:“之後我要去醫院見個朋友,再不去,他該下班了。”


    “所以,這兩天聯係不上你你就在幹這個?你知不知道你妹妹兩天沒說話了,今天就說了兩句就沒聲音了。”


    不久後,在人民醫院辦公室裏再見到陶森時,他似乎正在準備什麽講座,台子上鋪滿了東西。


    羅無辛沒好氣地拿起一份全英文的材料,靠著他勉強過關的四六級英語,勉強看出上頭好像正在講什麽腦科手術的並發症,洋洋灑灑地寫了半頁,從頭痛到幻覺到精神失常再到器官衰竭,什麽都有。


    這家夥真的跟這件事無關嗎?


    此時此刻,羅無辛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他,陶森有問題,但是偏偏,陶森的這些學術方麵的研究他一竅不通,就算是真的被當了小白鼠,他也無法找出端倪。


    世界上真的會有人拿自己的妹妹來當實驗道具嗎?


    羅無辛那種多疑的勁兒上來,還在胡思亂想,陶森卻已經從他手裏拿走了材料,疲憊道:“我還是懷疑你和小昕的問題是醫學問題,所以我打算趁著過兩天的新手術宣講會,和其他專家討論一下有沒有這種可能性……這兩天都在忙著準備這個,你別給我翻亂了。”


    “醫學問題?”


    “沒錯,我上次已經和你說了,我懷疑導致這一切的原因是某種驗測不出的神經毒素,毒素影響你周邊的人和你自己,而如今,它正在變得越來越不穩定,這也導致小昕的情況越來越不穩定,你身上像是頭痛這樣的軀體反應變得越來越明顯。”


    “等等……所以說,你還是相信關於你妹妹的一切,都是幻覺?”


    羅無辛瞪大眼。


    他難以置信陶森最終會冷靜地得出一個這樣的結論,畢竟,相信陶昕是幻覺,那不就意味著,真正的陶昕已經不存在了?


    意識到這點的同時,羅無辛隻覺得腦中原來隱約的疼痛瞬間加劇,他忍不住捂住腦袋,倒吸著冷氣問道:“你……你怎麽能覺得你妹妹是幻覺?”


    “你是想問,為什麽我可以很冷靜地和你說這個吧。”


    似是也看出他的心思,陶森的語氣冷了下來。


    “為什麽我唯一的親人不見了,我現在還能在這兒和你心平氣和地討論這個?羅警官,我知道你在懷疑我,但是你以為我沒有去調查過嗎?小昕是突然消失的,甚至沒有人知道她遭遇了什麽異常狀況,而在這種情況下,我唯一的線索就是你,羅警官,我希望你明白,就算是小昕真的出了什麽不測,如果我不接受這樣的事實,我就無法知道是什麽人對你和小昕做了什麽,也無法該死的讓我的妹妹回來!”


    似乎是因為耐心到了極限,陶森這一次表現得尤為失控,而就在室內陷入死寂的一刻,羅無辛眼睜睜地看著陶森的鼻下一紅,竟是再一次流鼻血了。


    是因為投射手術的後遺症嗎?


    “你……”


    羅無辛同樣正處在頭痛的煎熬裏,他咬了咬牙:“你別太激動了陶醫生,看起來我倆的身體狀況半斤八兩,可不一定誰死在前頭。”


    “不,在找到真相之前,我是不會死的……或許比你強點。”


    麵對他的挖苦,陶森隻是冷靜又嫻熟地仰頭開始止血,又道:“所以你今天過來隻是為了找我興師問罪的?”


    “……我倒希望是。”


    羅無辛沒好氣地別開眼,沉默半晌說道:“假設真的是有人對我和陶昕做了什麽,他應該不是隨機選中我和陶昕的吧?”


    “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和陶昕應該有某種聯係,隻有可能是一件事……十八年前的12月份,我曾經被人綁架過27天,而我很確定,當時綁架我的人是慣犯,在那期間他們做過一些其他的案件……”


    羅無辛有意沒把話說完,但陶森卻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小昕……”


    “那場車禍,我記得陶昕說過,那時候是聖誕前夕,而我是12月底逃跑的,路上應該花了兩到三天才被警察找到,你不覺得這兩個時間太巧了嗎?幾乎和車禍重疊在了一起?”


    “也就是說,當年可能真的不是意外,把你和小昕聯係在一起的也是……”


    陶森眉頭緊皺:“所以,果然我的猜想是對的……”


    “你的猜想?”


    “你應該早知道,我覺得那場車禍不是意外了吧?”


    陶森冷冷道:“其實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懷疑,那是某些極度反對腦手術的激進人群做的……因為我爸當年是全國第一批做邊緣環路阻斷術的醫生,在最開始,這個手術雖然被認為是可以治愈一些頑固類精神疾病和成癮症,但是,功能神經外科的立體定向手術98年才開始在國內落地執行,2000年初的時候,很多人對這樣的手術還有很多錯誤認知,認為邊緣環路阻斷術就像是早年的腦前額葉損毀術一樣,是通過讓患者喪失記憶和情感的方式治愈他們……”


    “這些人一輩子都在我們身上找茬,現在還有人想讓我們一了百了地幹脆把這事兒忘了,我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


    “你知道嗎?小家夥,我們按照你說的做了,你剛剛幫我們殺了一個人,你或許還在大街上見過他……”


    倏然間,羅無辛想起那時大姐輕快的話語,他腦中靈光一閃,整個人僵硬在了那裏,血液都好似在瞬間涼了大半。


    陶昕的背景資料他翻過無數遍,甚至還去過陶家的老宅,也因此,他現在已經十分清楚,十八年前,他和陶家就都住在錢安上江區。


    現在想起來,大學畢業後,他正是因為那句“你可能見過他”才進入的本地分局當刑警……隻為更好地厘清當年的案件。


    而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麽,可以讓人強行將事情忘了……


    難不成是指……腦科手術?


    羅無辛背後冷汗直冒。


    等一下,大姐那時候說的人……不會……就是陶遠吧?


    而他現在……難道是在跟他的“受害者”,共用身體?


    第51章 幻夢06


    整整一晚,陶昕都沒有出現。


    羅無辛抱著少女纖細的膝蓋坐在一片黑暗裏,幾個小時,他都一直在盯著陶昕腿上的那道傷疤看。


    明明陶昕可以把它磨平一些,但是偏偏,她就放任這道明顯至極的長疤留在這裏,整整十八年。


    陶昕一直想要找到的那段慘痛的過去,或許是因為他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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