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羅無辛艱難地撐起身子,他的兩腿沒有一絲力氣,但羅無辛就好似不信邪一般,生生要攀著鐵床的邊沿站起來。


    直到看過她的記憶,羅無辛才終於明白。


    在記憶重疊的部分會有異常,而隨著後期兩人記憶的融合,幾乎每一次,陶昕想起那段小時候的記憶,羅無辛都會感覺到頭痛欲裂,嚴重時甚至還會到斷片的地步。


    而那完全是因為,那段記憶裏本來就有羅無辛,他們確實在小時候就見過。


    就在那個車禍的夜裏。


    終於,羅無辛在陶森的幫助下勉強站住,他看著平靜躺在那裏的陶昕,和這些日子以來他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隻是,再也不會吵吵嚷嚷地煩他了。


    如果沒有她,自己恐怕在夢裏都無法‘改變過去’,更無法活著站在這裏。


    是陶昕給了他一切,又或者說……


    他的命也是屬於陶昕的。


    “小昕還活著,羅無辛,她現在就在你身體裏活著,明白嗎?她沒有走,她就在這裏。”


    四下無人,陶森還是忍不住哽咽了起來,他攥緊了羅無辛的胳膊,手指顫抖不停。


    “在她的意識被融合,移植體分泌大量激素回光返照的最後,她還想要和你聊一聊,她想要你活下去,羅無辛,你一定要答應她,要帶著她一起好好活下去。”


    “……”


    在一瞬間,羅無辛覺得自己仿佛又站在那間房間裏,而這一次,陶昕卻並不在電視機裏,而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


    夜風吹進來,陶昕對他笑了笑。


    “心不是這麽容易丟掉的東西,就像是過去一樣,我們隻能和它和平共處。”


    就好像是為了回答對方,羅無辛聽到自己的胸腔裏傳來沉重的回響,而他俯下身,抵住了對方冰涼的額頭。


    在這一刻,他覺得他們其實就是一個人,而他們在後半生都將帶著同一顆心髒,數著同樣的心跳一起度過。


    “別害怕。”


    羅無辛的聲音低下去,最終堙滅在太平間冷氣的嗡鳴聲中。


    “我會一直在這裏陪著你,大作家。”


    兩周後,羅無辛出院那天,陶森推著他回到了局裏。


    “所以,陶主任你這麽不上班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一早就知道了陶森的安排,上樓的時候,羅無辛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嘴:“你的病人……”


    “我現在做不了手術,過度投射帶來的軀體反應讓我出現了部分運動障礙,手抖的話,就算是我想上手術台,患者也不會同意。”


    陶森按了電梯。


    看著數字上升,羅無辛想了想又說道:“我醜話還是要說在前頭,查這個案子可能有一定危險,現實不是幻想,雖然我們領導礙於你是公安部合作夥伴給你批了顧問證,但是……”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羅無辛最終沒把話說完。


    在他看來,陶森的決心其實顯而易見,哪怕是在之前的那一場長夢裏,他也盡他所能,陪完了陶昕意識的最後一程。


    兩次順從妹妹的心願,讓她去審問張萌並且參加任務,這一切都說明,為了妹妹,陶森現在什麽都願意做。


    他不可能放過傷害陶昕的凶手。


    而果不其然,他身後很快就傳來了陶森平靜卻又堅定的聲音。


    “在小昕意識被融合的最後那個夜晚,她說,希望能當我的手術助理……現實中她沒有這個機會,但是現在,我可以做她的助理。”


    “於情,小昕在你身上,我想要陪陪她,於理,羅警官你的身體狀況現在其實還不到可以查案的地步,如果沒有主治醫生在旁邊,我怕這六個月來的成果會功虧一簣。”


    隨著電梯在五樓停下,陶森推著他走進走廊。


    他們這對奇異的搭檔很快就吸引來了諸多視線,但兩人卻像是對這一切毫無察覺一般,徑直拐去了隊長辦公室。


    “羅無辛,這麽快就回來上班了?”


    話是這麽說,但明顯正處在焦頭爛額中的江世濤卻好像並不意外他出院後的第一站就是分局,從桌上的一堆資料裏抬起頭來問道:“確定你的身體可以了?”


    躺了六個月,他麵前本來就消瘦的警察早就瘦脫了形,麵色蒼白兩頰微凹,甚至直到現在還因為雙腿沒有複健完全要坐輪椅,而要說此刻羅無辛全身上下唯一沒有變的,恐怕就隻有那一雙極度明亮銳利的眼睛了。


    回答問題的是陶森:“他的身體指標已經沒問題了,不可能完全恢複成原來那樣,但是,最好的預期可以恢複到八成左右,術後一段時間內可能會出現劇烈頭痛的症狀,不過有我在旁邊可以不用擔心。”


    “陶主任……”


    江世濤的視線落在羅無辛背後的醫生身上。


    仿佛一對難兄難弟,這六個月下來,他同樣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文質彬彬的外科醫生瘦了一圈,如今,陶森看上去甚至和羅無辛有點像,疲憊但卻銳利,站在這裏,仿佛是準備好了要上什麽戰場。


    “你倆現在看上去像一個人似的……”


    江世濤笑笑,把手上的煙掐了,又打開窗子通風:“反正顧問證已經批下來了,陶主任也不算是外人,我就直說了。”


    江世濤說著,遞過來一份文件,是兩天前他去省裏開會的會議記錄。


    羅無辛草草掃了兩眼,很快臉色就變了:“所以真的……”


    “是,我問了省裏的專家,他們同意你的想法,雖然手法不同,但是垃圾站拋屍很異常,此類的懸案有點多了,而且主要集中在南方一代,他們也認為有徹查的必要。”


    江世濤抱著胳膊靠在桌上,神色凝重:“我看到你留下來的資料上說了,懷疑這些受害者都是沒有報案的刑事案件受害人,這兩天和市局那邊調來的人手集中走訪了兩個鄰省的受害者,都符合你說的,過去曾經遇到過刑事案件,但是出於種種原因沒有走法律途徑,事後還曾經在網上多次說起過這件事。”


    “什麽……”


    羅無辛頭皮一麻,雖說他原本就有懷疑,但是橫跨省份的連環殺人非常少見,如果真的碰上了,那帶來的輿論反應一定非同小可。


    江世濤苦笑道:“這個案子的壓力很大,我怕你的身體吃不消就不把你扯進來了,反正不論是誰查出來,都可以給老何一個交代不是嗎?”


    “……謝謝你江隊。”


    猶豫片刻,羅無辛最終別扭地開了口,他並不習慣這些,但事到如今,總有一種本能在告訴他,陶昕會希望他這麽做的。


    聞言,江世濤幾乎給他逗樂了:“行了,你最近轉性轉的我都害怕,先說說你和陶醫生馬上要調查什麽吧?我知道你們是為了什麽案子來的,之前是彭曉和周良一直在跟這個案子,馬上如果需要,我還會給你們調更多人手。”


    而等待這一天已經半年之久的羅無辛沒有絲毫猶豫。


    “現在不需要更多人手了。”


    他說:“我需要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全部,一字不落的。”


    第63章 南柯04


    “所以,這都是你們這幾個月走訪的?”


    不久後,羅無辛瞠目結舌地看著桌上整整三本厚如辭海的走訪記錄,難以想象這是彭曉還有周良過去六個月裏弄出來的東西。


    周良苦笑道:“我還好,主要是彭姐,為了幫羅哥你報仇都快住在……”


    “說什麽呢!”


    沒等他說完,彭曉一巴掌扇了過來,僵著臉說道:“自己人都傷成這樣了,做這麽大手術,你不想抓到凶手啊?”


    “彭姐你別害羞啊……”


    “趕緊跟羅警官對案子!”


    彭曉沒好氣地拉椅子坐下,直截了當說道:“其實我和小周一開始的切入點是你們墜樓的賓館,羅警官你還記得嗎?那是一家通過招待所改的無人賓館。”


    羅無辛一愣,對六個月前的這段記憶,他的大腦裏是一片空白:“無人賓館?”


    彭曉點點頭,遞過來一份資料,事發賓館叫做東渡賓館,過去是招待所,一年前被人買下來改成了私人酒店。


    她說道:“無人賓館就是通過在線下單,店家給住家發送密碼就可以入住,許多都沒有取得兩證,也沒有安裝住宿登記上傳係統,因為是新生產業,現在還存在很多監管盲區,入住率同樣不高,事發那天,樓內一共隻有六間房是住了人的。”


    也難怪……


    羅無辛皺起眉,在那些模糊的記憶裏,他和陶昕在奔逃路上一路求援,卻始終沒有人開門。


    彭曉又道:“事後我們在賓館裏找到了一間空房間,在三樓304,床上找到了陶小姐的頭發,同時房間裏還有一隻嶄新的行李箱,通過現場痕跡判斷,對方應該是通過行李箱將陶小姐帶進房間,而羅警官你則是直接被對方抓著胳膊拖進來的……凶手力氣不小,而且是男性。”


    “確實是男性,我還記得,我並不是對方的對手。”


    羅無辛扶著額頭,這些破碎的記憶仍然像是玻璃碎片一樣散在他的大腦裏,每一次回想都會隱隱作痛。


    “我最後之所以選擇帶著陶昕跳下來也是因為知道我帶著她不可能從正路出去,如果被對方抓到,陶昕必死無疑……我記得我們在現場發生過打鬥,有監控嗎?指紋?足跡?血跡?”


    羅無辛雖然這麽問,但卻心知肚明,如果有這些東西不會等六個月還沒抓到人。


    果不其然,周良歎了口氣:“這家酒店不光資質不全,監控也是缺失狀態,我們在四樓現場隻找到了43碼的足印,沒有指紋和血跡,至於目擊者,有路人在羅警官你墜樓後看到一個男人匆忙離開酒店,但是沒有具體的長相,我們事後還追了行李箱和酒店預訂人的線,但兩條都斷了。”


    “斷了?”


    “預定手機是被竊手機,而行李箱在本地沒有販賣,問了箱包店老板,說是雖然是嶄新的箱子,但其實已經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了。”


    這麽看來,對方是熟手,特意選擇了這麽一個地方,估計就是在為後續的處理屍體做準備了。


    結合自己在記憶裏看到的,羅無辛的臉色愈發難看:“還有什麽?”


    彭曉又出示了幾份事發當日的通話記錄還有局裏的監控錄像,那是六個月前穿著風衣的羅無辛急匆匆走出主樓時的畫麵。


    “當天羅警官你本來是要和小周去找陶主任的,但因為陶主任有手術便將見麵時間推到了晚上,羅警官你白天讓派出所負責在陶昕家附近盯梢,一切也沒有異樣,直到下午五點左右,派出所方麵要換班,羅警官你給陶小姐打了一個四分鍾的電話,然後你就突然動身去了陶小姐家,緊跟著,在下午五點半左右,你和陶小姐的手機就雙雙在陶小姐家附近關機了。”


    “在家附近?”


    “是,我們走訪的過程中了解到,陶小姐是附近一家煲仔飯的常客,當天下午五點的時候她在店裏吃飯,我們確定了監控,陶小姐離開小吃店走進監控盲區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二十四分,幾分鍾後,她的手機就關機了。”


    小吃店?


    他的手機也是在那兒關機的?


    羅無辛試圖回想起什麽,但是卻是毫無收獲,而坐在一旁安靜旁聽的陶森似是發現了他的異樣,輕輕捏住他的肩膀。


    “羅警官你的顱腦外傷是兩次造成的,第一次是鈍器擊打,第二次才是高墜,在這種情況下失去這一段時間的記憶非常正常,我猜測,你之所以能記起部分酒店裏的事情,也隻是因為這段記憶是你和小昕意識交叉的異常記憶,大腦在嚐試自我修複時為了處理這段異常,誤打誤撞,強化了這段記憶。”


    羅無辛咬了咬牙:“他媽的,我要能想起來就省事了一半了。”


    見狀,彭曉無奈道:“羅警官你還是不要勉強了,當天的事情我們做過推測,應該是陶小姐出門吃飯,因為趕上派出所換班所以無人盯梢,而羅警官你處於某種原因打了陶小姐的手機發現了這一點,因為放心不下所以獨自前往了小吃店,結果,卻正好目擊了有人綁走陶小姐。”


    羅無辛想了想:“我的手機是在那之後關機的?”


    周良這時遞過來一張照片,是事發小吃店不遠處的小巷,他們在地上找到了羅無辛的血跡。


    周良說道:“陶小姐經常從這裏走捷徑回到公寓,因為處於盲區,所以,對方極有可能是在這裏下手的,我想,應該是對方使用的大型行李箱太過紮眼,羅警官你在緊急之下甚至來不及通知我們,就先行上前阻攔,但是,卻被對方暴力襲擊了,事後,對方通過某種交通工具將你們一起帶去了事發賓館,但是羅警官你卻在到達酒店後清醒了過來。”


    他說著,又將一打照片放在桌上,全是事發酒店內的現場勘查照。


    零星的血跡從三樓一直滴落到四樓,最後,在羅無辛和陶昕墜樓的412房內,地上有大片的血跡,都是屬於陶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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