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逸還沉浸在案情之中,被這一句話問懵了。那雙琥珀色的瞳孔茫然地睜合著,時鳴看了一眼,就覺得心癢,好像身邊這人修長的睫毛就掃在自己心上。


    程之逸緩過神來:“都行。”


    時鳴拐個彎,找了個停車位停車,笑著說:“每當你表現出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我都很難受,換個詞應該是討厭,在你麵前,我好像永遠都是那個莽撞的小子,需要你遷就著長大。”


    程之逸低下頭,解著安全帶回答:“好,那我餓了。”


    時鳴更是被噎地說不出話來,他領著人進了飯館作好,要了兩碗牛肉麵。


    “這個月工資給孩子交了幼兒園的學費不多了,你將就著。”時鳴替程之逸清洗著杯具。


    程之逸點點頭:“我也是吃人飯的。”


    時鳴笑他:“哦,是嗎?我還以為你這麽多年都是喝露水的!”


    剛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時鳴看到來電人就皺起了眉頭:“喂,許老師!是不是時晨又欺負別的小朋友了?”


    程之逸喝著水安靜地聽著。


    “沒有,沒有!是今天中午吃完飯睡覺,時晨一直哭,打擾到其他小朋友了,我帶他來辦公室,他說他想爸爸了,我沒辦法才給您打電話。”


    時鳴喉結滾動,電話那邊已經響起了時晨的哭聲,沒有別的話,隻是不停地喊“爸爸”。


    時鳴心裏難受極了,他柔聲細語地哄著:“不哭不哭!怎麽了?”


    時晨泣不成聲地吐出一句:“晨晨已經五天沒有見爸爸了,別的小朋友說我,說你不要我了。”


    時鳴安慰著:“小朋友隻是和你開玩笑,爸爸怎麽可能不要晨晨,今晚我去接你回家,不哭了啊!”


    時鳴哄小孩還是很有耐心,直到時晨止住了哭聲,時鳴又和班主任說幾句道歉的話,才結束了通話。


    牛肉麵也好了,程之逸給他推過去,習慣性地替他倒醋,時鳴拿起筷子,也接受他這樣的照顧。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眼前這個人並不知道時鳴已經沒了吃麵配醋的習慣,隻是延續著過往。


    “什麽時候結的婚?”程之逸收回手,掰開一次性筷子,如果不是這個舉動,時鳴一定會看出來他的手在發抖。


    時鳴愣了一下,隨後笑著搖頭:“我說沒有結婚,你信嗎?”


    “信,你說我就信!”程之逸把他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


    時鳴吃著麵給他解釋:“晨晨是三年前一個拐賣案的受害者,當時已經被經了好幾手賣的,這麽多年我也在尋找他的父母,在血庫和dna庫比對了這麽久,沒有結果。我照顧了他半年之後,也托去了福利院,可惜他離不開我。後來覺得反正我一個人,就當和我做個伴兒了。”


    程之逸笑了,沒再說話,低頭吃麵。


    時鳴忽然開口:“怎麽?吃醋?”


    程之逸猛地抬頭,詫異地看著他,心緊抽作一團。


    時鳴拿著醋瓶在他麵前搖晃:“問你,吃醋嗎?”


    程之逸收回眼神搖頭:“沒這習慣,你吃吧!”


    時鳴得逞地笑起來,他對他剛才的反應很滿意。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煙火氣,難以控製的情感,繚亂在心間的悸動。


    等兩人吃完之後,時鳴走出飯館看到旁邊就是藥店,回身把車鑰匙給了程之逸:“你先上車,我買點藥。”


    程之逸以為他要買退燒藥,接過鑰匙上了車。誰知時鳴買的是消腫止痛的藥膏。一上車就遞給他:“給!先消消腫,待會兒去了博洋,像你這種長相,差不多是唐僧進盤絲洞的待遇。你手腕這樣,我怕我解釋不清楚。”白皙的肌膚上繞著一圈紅痕,時鳴每每看到,都覺得像是無聲的勾引。


    程之逸輕咳一聲:“我沒事。”


    話還沒說完,時鳴直接拉過他的手,擠出藥膏開始為他塗抹著。程之逸頓時臉紅了起來。


    時鳴餘光看到之後,笑著說:“離開我之後,沒被人碰過?”


    程之逸:“你正經一點。”


    時鳴的手法很輕,藥膏冰冰涼涼地塗在程之逸的手腕,他覺得很癢,哪裏都癢。


    時鳴開口說:“我正不正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像你,假正經。你不疼嗎?嗯?”說著,他的手指用力的摁著程之逸手腕處的瘀傷,對方猛地倒吸涼氣。


    程之逸皺了皺眉頭,很想抽回手來。時鳴已經上完藥了,卻還是攥著他的手。他低頭看著這隻手,手指修長白皙,微微彎曲著搭在時鳴的手心裏,就連手背那若隱若現的血管裏流淌的血都好像在連扯著他的心。他忽然發現不可控的人居然成了自己。


    程之逸反問了:“還打算看多久?再看博洋的人都要下班了。”


    時鳴終於放開了他。開車去的路上,他總是不自覺的發笑。笑到程之逸實在忍不住地問:“你一直笑什麽?”


    時鳴正好開口回答:“沒什麽?隻是想起來從前你就是用這隻手打我的那一巴掌,我臉上和脖子腫了好幾天。”


    程之逸失笑:“很不幸,那的確是迄今為止我唯一一次打人。”隨後又問,“你不會從那時候記仇到現在吧?”


    時鳴認真地解釋起來:“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舍不得看你受傷。嚴宋銬人的手法就是那樣,我提前不知道是你,更何況昨晚我一場歡喜撲了個空,心裏有氣,不是故意的。”


    程之逸點頭:“我開個玩笑而已。”


    兩人一言一句,相處起來也逐漸沒了別扭。等到了博洋網絡公司的時候,程之逸的確體會到了他說的“唐僧進盤絲洞”對感覺。


    每個工位上的女主播都帶著流連忘返的眼神打量他。好在程之逸這麽多年已經適應了這種目光掃射。博洋的老板就在前麵替他們開路,和時鳴解釋著:“劉茜已經好幾天沒來上班的。”


    時鳴反問:“不是之前說過,再有消失的員工馬上報警嗎?”


    老板攤手表示:“劉茜沒有消失,她請假了,請的婚假,要結婚了。”


    時鳴和程之逸對視一眼,震驚不已。老板指了指員工工位上的紅色喜袋:“請假那天給同事的喜糖,婚期就定在今天。今天上午你們的人來和我說她被殺害的時候,我還不相信。誰能想到結婚前一晚被人殺害。”


    老板也隻是個剛過四十的中年人,可沉重的眼袋和黑眼圈,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不止,一連半月死的五個人都是博洋網絡的女主播。他歎了口氣:“即使停了直播,這麽多姑娘,我還得管。希望你們能盡快破案,博洋破產是小,還有女孩子受害是大。”


    時鳴反問:“劉茜生前和其他主播有過矛盾嗎?很小的都算。”


    老板堅決地搖頭:“今天我已經認真地交代過了,你們的人也看了她近期的直播視頻,她性格好,從不與人結怨。每次直播結束,也很少在粉絲群發言。保持一種良好的互動。這個我保證,其餘的姑娘們我們也都問過了,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她們也不敢隱瞞,的確沒有。”


    程之逸此刻正在一旁認真地觀察工位上的姑娘,和劉茜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但長相的確差別不大,他開口問:“你招聘女主播的時候有什麽特別的要求嗎?比如說長相,身高,聲音,發型。”


    老板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有。我們博洋直播主打的就是清純甜美的路線。比如來應聘的有些女生氣質偏禦姐,或者聲音不符合甜妹要求的都會被刷掉。至於發型要求是長發,必須過肩。身高也有限製,170-175,因為她們需要麵對鏡頭跳舞,腿長是很大的優勢。”


    時鳴聽了開玩笑:“你這招聘要求堪比軍校了。”


    老板笑著回答:“哪裏?是我們博洋一開始的定位就很明確,觀看直播的粉絲群體也很固定。”


    程之逸還是背對著這倆人開口問:“加上劉茜,五位死者的照片可以給我一份嗎?要那種生活照,還有她們直播隨便一場的視頻也拷一份。”


    老板聽完,立刻喊來助理去辦,隨後又問:“哦對了,她們除了一些需要我們官方發布的寫真自拍,還定期會交生活的vlog,這個你們警方需要嗎?”


    程之逸轉過身來,點頭:“需要,如果有也全部提供。”


    時鳴站在旁邊看著程之逸,那琥珀色的眼眸裏流轉著光,他忽然覺得安心不少,或者不是安心,是溫暖。這麽多年,他到底長大了嗎?


    第5章 入局05


    時鳴收斂起這些心思,跟著老板去辦公室,邊走邊問:“那你知道劉茜大概什麽時候交的男朋友嗎?”


    老板點點頭:“知道。她們交男朋友必須報備公司。而且她們和男朋友約會見麵也都需要申請。”察覺到時鳴倆人的眼神不對,他趕緊解釋,“這不是限製,你們也知道她們掙得就是這份網絡虛擬女友的錢,如果被線下粉絲遇到約會,很影響她們的形象。當時合同都有,她們都是願意接受這些條件的。”


    三個人已經坐進了老板的辦公室,繼續聽他解釋:“劉茜並不是主動報備的,是有一次在工位和男朋友視頻被我發現的。我把她叫來細問才知道,他們已經交往快半年了。那時候我很生氣,也罵了她,但她保證不會去線下見麵,因為他男朋友在國外,他們每天都是視頻聊天。


    當時劉茜每次直播榜一都是固定的人,每晚都能刷到五十萬以上。這對於剛做主播兩年的她來說十分難得,我也不想斷了這個財路。所以沒再追究。


    今年五月份之後,劉茜就經常請假,我以為是她因為談戀愛耽誤了事業,多次批評過她,到後來也不準假給她,可她直接翹班,多次曠播,導致粉絲多有不滿。上個月底就是博洋第一次出現女主播郭婷婷被害之後,劉茜忽然又回來天天直播,直到一周前和我請婚假。”


    時鳴雙手交合著,聽完問:“榜一固定的這個人是什麽時候開始給劉茜刷禮物的?”


    老板仔細回想:“好像去年中秋,這個人沒出現之前,劉茜每晚收益也就十幾萬,這還是流量好的時候,這個人出現之後最高給她刷到過一百多萬。從那之後,隻要劉茜開播,這個人就會刷禮物。最主要是,他隻給劉茜刷,其餘的直播間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一晚上一百萬?”程之逸詫異地問,“那劉茜需要付出的隻是,隻是唱歌,跳舞,聊天嗎?”


    老板頓時愣了,尷尬地看著時鳴。時鳴正撐著扶手,聽到程之逸這句話,笑著扭頭湊近他,低聲說:“沒有這麽問的,阿逸。這是這個行業最避諱的東西。”


    程之逸還沉浸在這個“阿逸”的稱呼裏,時鳴已經把他的意思換了個問法:“你們後台可以看到這個人的信息嗎?”


    老板有些難為情,沉默不語。


    時鳴摸著自己下頜處的棱角說:“你不說我們也能查得到,我隻是懶得查而已。知道你們有規定不能泄露觀眾的隱私,但現在五條人命的關鍵可能都在劉茜身上,希望你能理解。”


    老板咬咬牙說了出來:“是吉利集團的董事長賀誌榮。”


    時鳴恍然大悟地瞪大雙眼:“原來是他,怪不得這麽大方。”


    程之逸側首看他,時鳴去拍了拍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背,小聲說:“一會兒給你解釋。”說完站起身來和老板告別,“之後可能還免不了見麵詢問,多多擔待。”


    老板也起身領著人送到門口:“應該的,應該的,以後有什麽事您盡管問。”


    時鳴和程之逸並肩走著,覺得壓抑在心頭多日的陰霾在逐漸消散,他有預感,離撥雲見霧的日子不遠了。


    走出博洋的大門,又下起了大雨。好在剛剛老板貼心地送了一把傘。對於時鳴而言,貼心的不是傘,是一把,而且傘並不大。


    他撐開傘,幾乎是沒等程之逸反應過來,抱著對方的腰把人帶進傘下。猛地靠在時鳴肩頭的時候,程之逸才發現,當年那個輕狂的少年真的長高了。他略微掙紮出這個圈攬的懷抱,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腦海裏浮現其他。


    時鳴心照不宣地放開了他,替他解釋:“賀誌榮今年五十多歲了,是出了名的喜歡小姑娘。劉茜年齡小,長相也顯小,估計符合他的喜好吧!”


    程之逸點點頭:“那看來劉茜日記裏寫的其他男人,十有八九是這個人。”


    “不著急。還沒到驚動他的時候。你不是疑問這些人是不是一模一樣嗎?今天見了之後什麽感覺?”


    傘很小,時鳴側著身子說話間,氣息就撲在程之逸的耳邊。他實在捉摸不透這個人是無意的還是故意的。他隻能硬著頭皮回答:“今天工位上那些女孩和劉茜確實不像。不過我得回去再研究一下。死者會告訴我們很多東西。”


    兩個人說著也到了車前,程之逸如釋重負地坐上車,終於能正常交流了。


    時鳴發動著車,衝程之逸挑挑眉:“嗯,又學到了,程老師。”


    程之逸是真的很想罵他,剛見麵兩個人的矜持,讓他都以為這個家夥這麽多年已經轉性了,誰知骨子裏還是個浪蕩的人。


    時鳴太了解這個人了,在他發作的時候,趕緊問:“走吧,先陪我去接晨晨。他見了你一定很喜歡你。”


    程之逸不好意思:“還是送我去地鐵口吧!我做地鐵回省廳。或者送我回分局也行。”


    時鳴沒理他,隻是開著車。


    程之逸有些生氣:“送我回……”


    “阿逸,現在是我在開車。你完全沒有任何決定權,好嗎?”時鳴目視著前方,聲音很輕。


    程之逸有些局促,他坐正看著前方,低聲“建議”:“能不能不要叫我……”


    時鳴餘光撇了他一眼,頓時覺得這個人可愛極了:“叫你什麽?阿逸嗎?為什麽不能?一個稱呼而已,你也要和我較真嗎?”


    “叫我名字就好,程之逸。”程之逸恢複了正常的語氣。


    時鳴卻拒絕:“那不行,好歹是我老師,直呼其名太沒禮貌了。叫你程老師我覺得太見外了,叫你哥哥嗎?那就哥哥吧!”


    程之逸扶額:“阿逸,就阿逸吧!”


    等去接時晨的時候,程之逸就站在幼兒園不遠處的樹下,當他望著時晨彎笑的眼睛像月亮一樣,朝時鳴飛快地奔跑衝刺著高喊著“爸爸”時,不經意間眼眸裏升騰起了熱霧,他似乎又一次觸碰到了人間。


    時鳴抱起時晨朝他走過來,把小朋友的帽子後戴:“最近有沒有欺負小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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