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認識,又怎會短短數日變得親近。


    “不認識。”羅紈之心不在焉地搖頭。


    程郎君為何走的時候沒有叫醒她,以至於她都不知道謝三郎是什麽時候來的。


    她遲了幾息才反應過來,謝三郎沒有先問她程郎君是誰,反而直接道“他回去了”,這顯然不合常理。


    謝家的門生那麽多,他如何第一時間知道她指得具體是誰?


    羅紈之坐回到漆幾後,疑惑道:“……謝三郎適才見過程郎君了?”


    謝昀被女郎烏黑瑩亮的眸子盯著,不慌不忙,微微一笑,“羅娘子是疑心是我把程郎君趕走了?”


    “沒有……”羅紈之眼角一跳。


    她雖然有過懷疑,但她又覺得堂堂謝三郎不至於如此。


    他是霽月光風,不縈於懷的謝家郎,怎麽會做這樣不君子之事?


    不過,羅紈之很快又抬起眼。


    因為她又聽見一聲很低的笑聲,就好像在否定她的所思所想。


    謝昀輕輕呼出口灼氣,按下不受控製跳動的地方,“你懷疑也正常,畢竟我在你心裏,總不會和謝九郎一樣好哄吧?”他略一頓,凝視她的雙眼,問:“安城的事,忘了?”


    一句輕飄飄的反問,羅紈之不但頭皮就連後背都激起了寒栗,她無措且驚詫地迎視麵色微紅的謝昀。


    自安城一別,她被謝三郎那句半是撩撥半是威脅的話嚇得不輕,但隨時間流逝,就像那床被她束之高閣的蕉葉琴再也泛不出半個音,那話便在她心裏成了門閥公子高抬貴手後的小小懲戒,她心懷感激得受領。


    等到建康,接連發生的事件令她措手不及,直到稀裏糊塗被扔進謝家,謝三郎又是個幾日都見不到影的大忙人,她和素心、清歌甚至南星幾人都相處很好,也結交到了如程郎君這樣的寒門子弟,她能夠從容謀劃自己與月娘的未來……


    可,謝三郎沒有忘,非但不忘,還忽然就翻起舊賬。


    羅紈之心亂如麻。


    也許他們之間是欠缺一個機會把話說明白,羅紈之不能要求謝三郎大度,隻能自己低頭認錯,才有機會和解。


    “我……” 她左思右想,打好腹稿鼓足勇氣,正要開口,謝三郎就輕輕搖了搖頭,阻了她的聲音:


    “卿卿,我可不要道歉,道歉對你來說不痛不癢,倒不如再說一句你思我慕我來得誠懇。”


    時隔這麽久,他又喊上了卿卿。


    這麽親昵的稱呼愣是讓羅紈之聽出一身冷汗,她眼睛眨也不眨,就像個泥塑的人偶,定在那裏。


    受足了驚嚇。


    謝昀突然彎了眼,這一笑就讓呆若木雞的羅紈之回過味來。


    她定是給謝三郎戲耍了!


    謝三郎哪會真的在意她是不是思他慕他?天底下那麽多小娘子都愛慕他,他才不會在乎!


    不等她生出惱火,謝三郎又冷不防拋出一句話:“羅娘子偏愛弱冠郎君,是因為喜歡年紀小的嗎?”


    短短時間裏,她就打算另尋所愛,可見當初對他當真是沒有一分真心。


    這又是什麽古怪的問題,怎麽就談論到了“偏愛”上麵去了?


    羅紈之小心謹慎地回了五個字:“郎君誤會了。”


    “我想,我沒有誤會。”


    他的眸似深潭,望不見底,就連明亮的燭火都照不亮其深處。


    羅紈之抿著唇,想笑卻笑不出來。


    正是一副被人看穿的窘迫和羞惱。


    不過,她打算喜歡什麽樣的人,和他有什麽幹係!


    “他不會再來文淵閣了。”謝昀不鹹不淡補充了句。


    女郎驟然變得錯愕的臉色落入他的眼底。


    謝昀笑容不改。


    即便他沒能理清頭緒,但有一點他現在已經很清楚,無論是九郎還是程郎,他皆不會成全。


    潭水平靜數載,誰允那桃花瓣撩起漣漪,又想輕盈地躍回岸上去,它勢必隻能與那古潭一起,沉沉浮浮。


    羅紈之倒抽了口氣。


    謝三郎不但叫走了程郎君,甚至還不許他日後再來?!


    這可是程郎君刻苦讀書的地方,是他翻身改命的機會。


    她氣鼓鼓道:“郎君為何要這樣做?”


    “卿卿騙了我,還想再“騙”其他郎君?”他唇角微揚,說道:“且還就在我眼皮底下??,不覺得有些不合適嗎?”


    “我沒想……”


    她從頭到尾也沒有想過要騙他謝三郎。


    ……更不想騙程郎君。


    羅紈之無從辯解,隻有納悶。


    為何謝三郎不能做個大度的君子,揭過這一茬,他們相安無事地當“主仆”不好嗎?


    他早出晚歸日日忙碌,她打掃文淵閣細心周到,直到皇帝不再關注這件事,她就像淺霜一樣找個適合的寒門子弟和和美美嫁出去。


    於他而言,眼不見心不煩,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好。”


    她還沒出口的話就被早已看穿她的謝昀一口否決。


    羅紈之意識到謝三郎的用意。


    他就是明目張膽地要堵住她的出路,困住她。


    不解,困惑,惱怒。


    “難道郎君不怕嗎?”


    “我怕什麽?”謝昀平靜反問,就好像他能輕鬆掌控一切。


    羅紈之故作凶態,但聲音裏透著委屈:“你要是不讓我另尋出路,另嫁他人,我就隻好牢牢纏住郎君,到時候別的好女郎都不敢嫁你,郎君豈不是虧大了!”


    聞言謝昀唇角一勾,“你有這麽厲害?”


    那俯視她的笑眼,沉潤動人的嗓音,都在朝她遞出邀請,邀她來糾纏,邀她來胡鬧。


    他不怕與她糾纏,也不怕被她勾引。


    他是這樣自信不受影響。


    反而激得人忍不住要上鉤——


    對,就是上鉤。


    好在羅紈之還沒完全氣昏了頭,及時清醒過來,為自己剛剛升起的危險想法驚出冷汗。


    這是建康。


    麵前的人是謝家未來的族長。


    她若是動了攪合謝三郎好事的心思,都不用他親自出手,謝家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把她從這個世上抹消,就好比常康王殺羅家仆一樣。


    迅速,無情。


    她起初從未有把想法放在謝三郎身上也是這個原因。


    她不敢。


    羅紈之生著悶氣,也歇了要和謝三郎爭論的心情,悻悻起身,“郎君夜深了。”


    天色已晚,誰家好郎君還在外麵逗留不回去休息?


    但謝三郎沒有動,像是聽不明白她趕客的暗示。


    這裏畢竟是他的地盤,羅紈之也是沒轍,隻能自己收拾起來,好早點離開是非之地,回去休息。


    蠟燭都是羅紈之從存庫裏取出來的。


    有借有還,自然要完完全全還回去。


    羅紈之邊撿邊數。


    一根、兩根、三根……七根……?


    少了一根。


    她把大漆幾費勁拖開,可幾案下也沒有。


    那麽大、那麽長的蠟燭不可能瞧不到,怎麽就不見了?


    程郎君是個老實本分的人,羅紈之相信他不會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帶走,而此處又沒有外人來,不存在被偷蠟燭。


    難道蠟燭還能長出腿,自己跑了不成。


    羅紈之把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最後重新落回謝昀身上。


    是了,唯獨多了謝三郎這個巨大的變數。


    “郎君,是不是你坐到蠟燭了?”


    謝昀:“郎君是誰?”


    羅紈之咬著字眼,問:“三郎,是不是你坐到蠟燭了?”


    謝昀饒有趣味地盯了她一眼,“沒有。”


    他那個眼神讓羅紈之覺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給她添亂來的。


    羅紈之朝他的方向靠近,故意把小手撐在他並攏的大腿上。


    他不是不喜歡人碰嗎?她偏偏逆著來,且看他能容忍多久。


    猶含著幾分氣的嗓音嬌蠻逼人,“三郎都沒有起身檢查一下,如何肯定?不如還是起來讓我檢查一下吧!”


    說罷她更是壯起膽子,掀起他的一片衣袖。


    熱。潮暖香,羅紈之不知道自己的靠近對謝三郎意味著什麽,她隻知道目光一落,就看見了被謝三郎藏在廣袖下的蠟燭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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