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昀微微牽起唇,露出個淺笑。


    “大兄還是老樣子,明明盼著我出錯,卻還假裝為我好。”


    謝曜臉色鐵青,王娘子想從中和稀泥,笑道:“三郎說得哪裏話,夫君一心為了謝家著想,也是希望你好。”


    “大嫂也別怪我說話直。”謝昀從容不迫,不緊不慢,鬆沉清潤的嗓音動人至極,“正因為是一家人,是兄弟,所以我才直言,大兄樣樣拔尖,唯有一件事輸給了我。”


    “什麽?”謝曜下意識問,可話出口他又惱羞成怒:“我何曾輸給你了!”


    “大兄想要什麽,藏在心裏,從來不說。”謝昀笑了笑,“你想當宗子,與其盯著我,不如跟伯父去說。不過,早幾年或許還有機會,現在——遲了。”


    留下這句誅心話,謝昀抬步便走。


    遠處等著奉承他的人馬上就眾星捧月地把他圍了起來,再沒有地方給謝大郎插足。


    謝曜被氣得險些仰倒,王氏連連安撫他,為他順著氣。


    “三郎這個性子郎君又不是不知道,你和他置什麽氣呀!”


    要怪就怪他們都不知道那個羅家女對謝三郎而言居然有幾分重量,這才惹來謝三郎的針對,他平日也不會這樣夾槍帶棒。


    謝曜握緊王氏的手,眉頭緊鎖,“怪我,讓娘子委屈了,泰山大人將你嫁給我,是對我報以期望,我……我……”


    他本也是優秀的謝家郎,隻恨“既生瑜何生亮”,敗給了謝三郎,與謝家宗子之位失之交臂。


    王氏搖搖頭,“夫君不必妄自菲薄,家主??正值壯年,還有很長的時間,夫君尚有希望。”


    “沒錯……”謝曜接過話頭又抬起眼,視線穿過人群盯著裏麵的謝三郎,冷冷笑上一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謝三郎也並非白玉無瑕,我待要看他犯了錯,又該如何。”


    王氏聞言微怔。


    夫君似乎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她心裏喟歎聲,謝三郎的話雖然直白難聽,卻是逆耳忠言,謝曜被傷透了心,故而不肯自己努力,總想等著對方出錯。


    可是謝三郎那人既聰慧又理智,他哪會輕易踩進陷阱露出馬腳讓人抓?


    ——除非他自個願意啊。


    羅紈之由宮婢領路。


    宮宴還未開始,身著華服戴華冠的郎君女郎三三兩兩聚著,找人也需要費點功夫。


    繞過一壁垂滿怒放紫藤花的院牆,羅紈之不期提前看見了此次接風宴的主角,成海王皇甫倓。


    有半月未見,他衣著打扮、周身氣度都煥然一新,身邊還簇擁著好幾名衣釵華貴的女郎。


    雖然他的身份有點尷尬,但皇帝對他的示好與親近,讓想要成為他王妃的人還是有不少。


    兩人目光遠遠對上,羅紈之看見他雖然臉上帶了笑,但是眼神飄忽,似是覺得身周這些女郎都乏味無聊,沒有興趣。


    她一直覺得皇甫倓不好相處,更沒有前去敘舊的心思,催促宮婢帶她快速離開。


    等她找到人卻不趕巧。


    羅家主帶著馮娘子去巴結上峰,隻有羅唯珊獨自坐在角落裏百無聊賴,見到羅紈之前來也沒起身,先是把她上下打量了番,看她衣裙華貴、首飾齊全,不比那些名門貴女差,便氣鼓鼓道:“做婢女倒比我這個做女郎的還氣派。”


    “與五姐姐換,你做不做?”羅紈之知道用什麽話能把她一句堵回去。


    羅唯珊板起臉,果不吭聲。


    “阿父的事情我已經求過謝三郎,你回頭轉告阿父,讓他不用憂心。”羅紈之坐到一旁,麵朝的地方正聚著那些衣香鬢影的女郎們。


    那是她們這些從北地初來乍到的女郎混不進的建康貴女圈。


    “當真?”羅唯珊立刻把悵然的目光抽了回來,驚喜道:“謝三郎當真答應幫忙?”


    羅家主的差事辦得好不好,直接影響到她在建康的地位,六品官說高不高,還有晉升的空間,羅唯珊一直在擔心若父親不中用,她也不能得嫁高門。


    羅紈之點了點頭,羅唯珊難得露出幾分和善的笑意,從袖袋裏翻了翻,取出封壓有結香花泥印的信,


    “喏——是一個姓齊的娘子寄給你的信,寄到建康輾轉多日才到羅宅。”


    齊嫻?


    羅紈之沒想到羅唯珊居然會為她帶信,不由看了她一眼。


    羅唯珊不自在,故意嘲笑道:“結香花代表的是喜事,難道這位齊娘子還想請你回去參加她的喜宴不成?”


    羅紈之沒有馬上拆開看,她想應該是她之前寫給齊赫的信起了作用,這是齊氏兄妹對她善意勸說的回應。


    齊嫻要成親了。


    羅紈之剛放鬆了臉色,露出淺笑,冷不丁瞧見麵前突然立在不遠處的郎君,嚇得一個激靈。


    “王爺!”羅唯珊又驚又喜。


    皇甫倓唇角微揚,“羅五娘子能否暫離,本王與九娘子有話要說。”


    羅紈之和羅唯珊同時一愣。


    羅唯珊起身,走開幾步,遲疑地回過頭,見皇甫倓笑著朝她點頭,她擰著眉又瞪了羅紈之幾眼,不情不願走開。


    羅紈之早已經趁機把齊嫻的信收了起來,正在整理袖子,目光微抬就發現皇甫倓也在看她的袖子。


    “齊嫻居然還會給你寫信?”


    聞聲,羅紈之登時身子緊繃,如臨大敵。


    他果然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隻是皇甫倓的語氣有些奇怪,就似乎他瞧不上,但又會因此而惱怒。


    羅紈之把袖子稍背到身後,目光飛快地旁顧左右,問:“王爺和那些貴女相談正歡,怎麽還有空到這裏來……”


    皇甫倓盤手而立,譏誚道:“她們都是逐利之蠅,虛情假意,看中的隻有我的身份。”


    羅紈之淺皺眉心。


    真情實意的他不稀罕,現在又怪別人虛情假意?


    “齊嫻她要嫁人了?”皇甫倓突然出聲。


    羅紈之不答,也不妨礙皇甫倓的談性正濃。


    “你說,她口口聲聲說喜愛於我,短短數月就另擇夫婿?其心能有幾分誠?”皇甫倓也不等她回答,目光稍抬,聲音帶笑又問道:“這些女郎還真是寵慣不得,你說是不是,謝三郎?”


    羅紈之回眸。


    謝三郎正迤迤然走近,光照玉顏,灼灼濃昳。


    這郎君在王庭猶如在自家的後花園般怡然自若,宦官、宮婢紛紛低頭退讓,似不敢觸其鋒芒。


    謝昀在羅紈之身邊立住,眸光輕輕往她臉上一帶,羅紈之便垂下了臉。


    “那也要看怎麽寵怎麽慣,殿下不如先反思一下自己。”


    成海王冷笑:“看來謝三郎很有心得體會。”他又盯了羅紈之一眼,意味深長:“隻是,蒲草養在華庭亦是任人踐踏,如何寵慣也成不了雍容華貴的牡丹。”


    “蒲草是蒲草,牡丹是牡丹,既喜歡蒲草的堅韌就不應強求其有牡丹的芳華。”謝三郎的嗓音鬆沉玉潤。


    成海王默了片刻,哂笑道:“謝三郎果真擅長奪席談經,也難怪其他世家會忌憚你,小心曲高和寡,高處不勝寒。”


    “殿下初登高位,也當提防腳下,一味求快,適得其反。”謝昀頓了下,又微笑道:殿下,那邊的宦官似在找你。”


    宦官冷不防被幾人看著,馬上提步小跑上前,畢恭畢敬地請成海王去見皇帝。


    皇甫倓不好耽擱,甩袖離去。


    羅紈之心神不寧,就聽見耳邊謝三郎的嗓音傳來:“他與你說了什麽事?”


    羅紈之無奈,隻能把去安城的路上遇到齊嫻的事告訴他。


    齊嫻不過是少女情懷,但皇甫倓看不上她的出身,兩人如今天地一方,各自婚嫁,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謝昀對皇甫倓的舊事不感興趣,反而似笑非笑問起:“去安城的路不容易吧。”


    羅紈之:“……”


    還不是因為他謝三郎,要不然她不會遇到齊赫兄妹,便不會與皇甫倓有了糾葛。


    “所以,你和齊赫其實也相熟?”謝昀又問,他擅長在隻言片語裏抓重點。


    “我先前給過他一點藥錢,幫他妹妹治病。”


    “哦,救命之恩。”


    “……”


    一陣微風拂來,兩人的衣袖糾纏在一起,顏色意外地和諧。


    羅紈之佯裝平靜地整理起被風吹亂的垂髾,感覺發頂落了什麽東西,壓著她的頭發很不舒服,她伸手準備去清理。


    謝昀看了眼,“別亂摸,你發上落了隻蟲。”


    一般女郎都厭惡蟲子,不會願意直接用手觸碰,若拿帕子掃開便好許多。


    可到羅紈之這裏,女郎的小臉登時就變得煞白,她倒抽了口涼氣,鯁直脖頸,仿佛那截細白的脖子頂住的不是她的腦袋,而是千斤重石。


    “三、三郎……”她慌張揚眸,轉眼間裏麵已經水光盈盈,用一副隨時就要哭出來的嗓音,顫巍巍道:“幫我、幫我……”


    “怕蟲?”謝昀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過來,我幫你拿掉。”


    羅紈之想也沒想,直接一個大步靠近他,兩隻小手還緊緊揪住他的衣裳,生怕他會跑了。


    謝昀好笑,很快曲指把她頭發的青蟲彈開,“可以了。”


    “真好了?我、我怎麽感覺還在動,脖子也開始癢了,你、你不會把蟲子掉進去了……”羅紈之疑神疑鬼,越說聲音越顫,好像已經感受到蟲子在她脖子處蛄蛹蠕動。


    這種感覺越來越真實,她要崩潰了!


    “可、可它、它在往下爬啊——!”


    謝昀仔細檢查,女郎白皙的脖頸就在眼皮底下,哪還有蟲子的蹤影。


    她說癢,八成就是心理作用。


    還頭一次見羅紈之這樣害怕,謝昀把手指輕輕按在那片雪白上,往下做出向下滑動的趨勢。


    “你是說,像這樣?”


    “啊啊啊——”羅紈之一個哆嗦,直接結結實實撞進他懷裏,兩隻柔夷牢牢圈住他的腰,玲瓏有致的身體緊緊擠進他懷裏,就好像要和他合二為一,再不分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錯撩門閥公子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山問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山問我並收藏錯撩門閥公子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