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蕭夫人一直沒有對她表現出惡意,甚至還溫柔地請她用茶吃糕點,把她當做需要招待的客人,而不是出身卑微、又“處心積慮”接近自己兒子的謝家婢女。


    “在你到老夫人院片刻後我便到了,你別怪我沒有第一時間進去,因我對你還不是很了解,所以存了一分好奇。”蕭夫人笑吟吟望著她。


    好奇她遇到這樣的事,會怎麽解決。


    “夫人言重,還要謝夫人為阿紈費心了。”羅紈之意外蕭夫人的誠實,不過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怪罪她沒有及時出手相救。


    “我見你處事不驚,能把不利被動化為主動出擊,確實不錯。”蕭夫人大大方方誇她,也並沒有覺得她是個心思很多的壞女郎。


    相反她身處劣勢,還能想出一條行得通的活路,足見機敏靈慧。


    “夫人謬讚。”羅紈之略有些羞愧。


    因為她確實用了些手段。


    一番話下來,兩人互相的陌生感淡了許多。


    蕭夫人又對北邊的事情很關心,羅紈之便把自己聽來的、看到的都一一說給她聽。


    蕭夫人歎氣:“北民艱難啊。”


    羅紈之跟著點頭,雖然她們羅家是逃了出來,可還有許許多多的北地百姓還時刻徘徊在死亡的邊緣。


    “夫人,三郎回府了。”這時門口有婢女來傳話。


    知子莫若母,蕭夫人笑問:“哦,他眼下去哪了?”


    “去磐鬆院了。”


    蕭夫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對羅紈之搖頭笑道:“瞧這孩子,還擔心你吃虧呢。”


    她眉目舒展,笑容自然,讓羅紈之不由想起了庾十一郎的母親。


    因為看不起她,連帶著對十一郎惡語相向,怒罵他為了她這麽個上不了台麵的庶出女郎自甘墮落,不思進取……


    羅紈之心中酸澀,也越加忐忑,她忍不住琢磨對麵夫人的笑臉。


    生怕蕭夫人心底所思其實並非麵上所示。


    “你似乎有話想問?”


    羅紈之在謝三郎麵前藏不住心思,到了蕭夫人眼皮底下也是一樣。


    對上她那雙睿智的眼睛,扯謊變成了件難事。


    羅紈之忍不住問:


    “夫人難道不介意麽……”


    蕭夫人略一歪頭,“我介意什麽?”


    這麽久來,蕭夫人都還沒有提起她與三郎的事情。


    羅紈之斟酌用詞,小心翼翼道:“府裏的那些傳聞,還有我的身份……”


    老夫人所介意的,無非是她這個女郎即便做妾,她也覺得配不上三郎。


    “你啊……”蕭夫人笑著用扇子點了點她的額頭,“明明是個靈慧的小女郎,為何要鑽牛角尖呢?既明已經長大了,他想要什麽、想做什麽,我是不會幹涉的。”


    輕羅刀扇一觸即離,羅紈之不禁摸了摸額頭,心中溫瀾潮生。


    若說在這之前她覺得蕭夫人是位和善但仍有距離感的夫人,此時此刻卻覺得她更像是一位和藹的母親。


    月娘天生性子涼,她並不像其他母親那樣情緒外露,孩子犯錯會教訓,孩子迷茫會像剛剛那樣,親昵敲一敲額頭,點撥迷津。


    “即便我不了解你,可我相信既明,他若是瞧上你,那你這女郎必然有獨到之處。”


    羅紈之蹙眉斂睫,唇瓣翕動,似是下意識就想要為此辯駁。


    比起風骨清舉的的謝三郎,她有什麽優點足以掛齒?


    他不過是被她用“可恥”的手段所迷惑,或因為她的不告而別生出些不服。


    若是蕭夫人知道她在戈陽的所作所為,或許就再不會這樣溫柔可親的對她說話。


    羅紈之抿住唇瓣,手指也不安地攪動在一塊。


    “不是的夫人……”


    額頭忽然再次被點了點,她揚起睫毛,望向蕭夫人,似是不解。


    蕭夫人眸光盈盈,溫言細語:“不要自我否定,倘若既明真是隻看上你的外表,或被一時迷惑,那我也不會責怪於你。”


    眼睛長在郎君身上、心也長在郎君身上,甚至那慣會作惡的玩意也生在郎君身上,可偏偏一有不受讚許的接觸,所有的過錯都容易歸在女郎身上。


    是她長得太美,是她朝自己笑了,亦或者隻是不期而遇地迎麵經過。


    蕭夫人討厭這樣的話題。


    她看著羅紈之,語重心長道:“那是他的問題,亦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能教好他。”


    羅紈之眼睛發脹,心口也變得酸酸澀澀。


    從風儀院出來,羅紈之的腳步比平時要快許多,就連對麵走來的人都沒看清就匆匆拐到一旁小徑上。


    那鋪著粗石的小徑連著一片小樹林,羅紈之鑽進去,背靠著一棵樹緩緩蹲下身,抱著自己,控製不住眼淚流了下來。


    旁人一次一次的貶低已經很難再觸動她,但這一句溫言肯定就讓她狼狽地丟盔棄甲。


    在戈陽城的她就如井底之蛙,一直堅信自己可以,等到了建康才明白她是真正的渺小。


    渺小如她,當真能好到可以與謝三郎並肩嗎?


    樹林外聽不見哭聲,隻能看見那聳動的肩膀,以及鬢邊搖晃的珠釵。


    那無助的女郎獨自一人躲在裏麵哭,讓人心生憐惜。


    隻是郎君沒有動,蒼懷也不好貿然上前,就問道:“郎君不過去安慰羅娘子嗎?”


    “她躲起來就是不想讓人打擾,倘若她在我麵前哭,我自然會去安慰。”謝昀晃了晃手裏的小酒葫蘆,對蒼懷道:“你去跟母親說一聲,今日我就不過去了。”


    蒼懷領命離開,謝昀站在林子外,不知道過了多久,羅紈之才扶著樹起身,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抬腳穿過林子。


    謝昀慢了幾步才跟了上去。


    羅紈之找到了一口水井,想要打水把臉好好洗一下,不然回去後是人都知道她哭了。


    她可不想讓人誤會心善人好的蕭夫人。


    水桶好不容易提上,羅紈之才把頭湊過去,就見到一綠呼呼的東西忽然衝著她的臉蹦了出來,她受到驚嚇,手推向水桶,那邊沿上翹起的刺狠狠紮進她的指頭。


    羅紈之又猛地縮起手指,疼得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她抽著氣捏住指頭,剛擠出幾滴血,身側忽而站定了一人。


    “讓我看看。”


    羅紈之詫異道:“三郎?……你怎麽在這?”


    謝昀沒有回答,握著她的手腕,看她指上的傷,“我們到亭子去。”


    說著也沒有鬆開她的手,自然而然牽住她。


    羅紈之沒有掙開,隨他一路走到掩映在蔥鬱花木中的亭子裏,兩人坐在石墩上,謝昀從腰間解下一個天青色瓷製的酒葫蘆,剝開木塞,清列的酒香就迫不及待湧了出來。


    “那水井經久未用,木桶也沒有更換,怕不幹淨。”謝昀解釋,把酒澆在她的傷處,香味隨之散開。


    羅紈之“嗯”了聲,又用手背擦了兩下眼睛,把那殘留的淚痕快速抹去。


    謝昀看了她仍紅通通的雙眼和鼻頭,沒有多說。


    低頭盯著從葫蘆口流出來的酒,衝洗在她紮破的傷處。


    酒液淌過傷口上,有些疼,但是羅紈之好像感受不到,她悄悄看著低垂眸眼的謝三郎。


    遠在戈陽城時,她就聽過很多他們這些高門大族的傳聞,最多的還數他謝三郎,有人便說謝三郎不似世間人。


    他的氣度風華獨此一份,真正的郎豔獨絕。


    即便帶有冷酷無情的頭銜,但也不妨礙對他喜愛的女郎猶如過江之鰂。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郎君,此刻正認真地為她清洗這麽一個小小的傷口。


    她的心很不爭氣地在胸腔裏亂跳。


    誠然如謝三郎所說,她的心並沒有她嘴硬。


    “怎麽?”


    羅紈之眨了幾下眼睛,從恍惚中回過神,就見謝三郎已經放下酒葫蘆,正注視著她。


    她濕漉漉的手指上還沾著酒液,在一滴滴往下掉,手指上的傷口不疼了就是有些發燙。


    “我……我在想,聽聞三郎最喜歡的酒叫千金釀,價值千金,該不會是這瓶吧?”


    謝昀彎唇淺笑,“千金?誇大之詞罷了。”


    “哦……”羅紈之心裏好受了些。


    謝昀又緊接著道:“或許叫一金恰當一點。”


    羅紈之“啊”了聲,又提起了心,失聲道:“那豈不是還是很貴,這,三郎豈可浪費這好酒……”


    價值一金的酒現在一大半在地上,小部分掛在她手指上。


    “算不得浪費。”謝昀不在意。


    羅紈之不讚同,滿臉惋惜,“我用清水衝一衝也可以的。”


    “你非要介意的話……”謝昀抬起她的手,一揚目,張嘴輕輕含住了她手指。


    第48章 自通


    軟滑的舌尖輕輕卷過殘留的酒液, 宛若靈蛇悄然滑過。


    羅紈之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著謝昀。


    謝昀掀開眼睫,笑眼微彎, 沾了水光的唇瓣好似分外柔軟。


    讓人望之欲欺。


    這個念頭甫一升起,羅紈之就察覺心裏泛起酥酥麻麻的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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