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試試


    羅紈之幾度想要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羅娘子我來了……”霍十郎提著東西剛拐出來,一抬頭就瞧見不遠處的謝三郎,聲音戛然而止,一拍腦袋,原路返回,嘴裏還嘀咕著:“哦……我怎麽忘記拿傘了。”


    說罷,夾緊腋下的傘,加快了腳步。


    被人一打岔,羅紈之不好再裝恍惚,抿了下唇,鎮定道:“……郎君,為何要來此?”


    謝昀抬起傘麵,“我犯了事,被伯父趕出建康,也沒有去處,便在你的旁邊賃上了一個宅子。”


    這件事其實早幾日羅紈之就聽霍十郎說起過。


    謝三郎“衝動”殺了常康王惹下大禍,不但皇室宗族要追責,謝家也要懲罰他,他作為宗子的身份是岌岌可危。


    不想,其實在霍十郎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被“趕”了出來?!


    即便是路人也忍不住要為他說上一句公道話,更何況羅紈之。


    她脫口而出:“郎君作為宗子這麽多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謝家也不留情麵嗎?”


    “也並不是那般。”謝昀望著她道:“是我自己要來的。”


    原以為自己可以堅持得更久一些,可以堅持到把所有的問題都處理完……


    可是不行。


    習慣一個人,就仿佛骨肉都生長到了一起,要生生剝離開,就會讓他痛徹心腑,鮮血淋漓。


    他日也思,夜也想,隻恨問題不能一夕擺平,時間不能立刻飛度而去。


    想到羅紈之隻會越飛越遠,不會回頭看他一眼,他根本無法阻止自己的腳步,來到這裏。


    手指攥緊傘柄,指節微泛著白,在無人察覺的地方,謝昀正在經曆一種少有的忐忑。


    因為無法控製,無法預料結果,他不能挪開視線,以免錯過羅紈之臉色微妙的變化。


    春雨如霧,視野裏萬物皆朦朧,唯有那郎君的臉清晰,像是已經鐫刻在了腦海,不管是時間還是距離都不曾模糊掉他的模樣。


    羅紈之握緊兩邊的拳頭,好讓自己重歸平靜。


    以謝昀算無遺策的本事,他不該是那種衝動的人,殺常康王對他而言能有什麽好處?


    總不會是為了讓自己落下來……


    落下來?他這樣出身就不凡的人能做得了平凡人嗎?


    “郎君怎能如此任性……”羅紈之深吸了口氣,臉上浮起了慍怒。


    “山不就我我就山。”


    橫在他們麵前的問題,退一步講,就不再是問題。


    “我不是改不了,我能改。”謝昀彎起唇角,目光似乎都被雨霧潤出了光亮,宛若兩顆晨星,“所以,能不能合適,我們可以再努力試一次嗎?”


    他把自己貶到塵埃裏,就想與她重新開始?


    羅紈之心如亂麻,她雖然義正辭嚴地講了一條又一條兩人的雲泥之別,卻沒有考慮過假使兩人真正站在同一個高度時,能不能相處。


    睫翼急促地撲閃了幾下,羅紈之才偏頭道:“可是我現在很忙,事情也很多,每日都處理不完,怕沒有空與郎君……”


    這話她也不是胡謅,初到安南,既要照顧孫媼的情緒,還要操心廖叔的身體,再者這裏有合適的商機,她也不想錯過。


    每天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幾塊用。


    謝昀臉上沒有異色,反而溫和道:“不急,我就在旁邊等你,什麽時候你有空了,便過來看看……”


    說罷,他果真不再耽誤她出門的時間,轉身便走。


    羅紈之望著他走的方向,忍不住往階下邁了兩步,對著他的背影道:“所以旁邊的破宅子是你的?”


    “是。”


    羅紈之能一口說是破宅子,因為起初那掮客還欺負她人生地不熟,想把那屋頂有洞,窗紙全爛,木門的齒掉得七七八八的宅子賃給她。


    她直接拒絕,轉頭才要了隔壁這間。


    後來無意路過,聽那掮客眉飛色舞地跟友人說騙到了一個外鄉客。


    謝昀又不傻,租個破宅子做什麽!


    “郎君走了?”霍十郎等了一會才把頭伸出來,往外看。


    “你的郎君來了,你怎麽還在我這裏?”羅紈之這會對他沒好氣,雖說在廖叔傷病的時候,他幫了不少忙。


    可這次謝昀能夠這麽快找上門,裏麵少不了有他通風報信。


    “郎君雖然來了,可是他沒有叫我走啊,更何況郎君現在被謝家趕出來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錢,我跟著月大家至少能吃飽不是。”霍十郎理所應的樣子好像這件事本就沒有什麽好奇怪。


    他就是這麽現實的人。


    羅紈之愕然,“謝家……還會收走他的私房錢嗎?這麽翻臉無情!”


    霍十郎抱著雙臂,點著腦袋道:“怎麽不會,大家族規矩多,我上回不過離家出走了次,我祖父就急吼吼要把我在族譜上除名呢!不足為奇。”


    他擺了擺手。


    羅紈之:“……”


    要真這樣說的話,謝昀離開謝家,豈不是比她還慘了?


    北胡王庭,正在議事。


    為著究竟要不要趁機咬下大晉這口肥肉,意見相反的大臣爭得麵紅耳赤,就差直接揚起拳頭揍人。


    赫拔都抬起兩根指頭揮了揮,等衛兵把那兩個眼睛冒火都快拱到一塊的大臣拉開,他才撐膝從王座上站起來:


    “為了個常康王,謝家寧可放逐自己的繼承人,本王怎麽有點不相信?”


    “王上所言極是,那謝昀最是狡詐,怕不是別有目的!”主張靜觀的大臣馬上順杆子上,指著對麵紅臉長胡子道:“察答卡一定是被大晉收買了,所以鼓動王上發兵!”


    “放你娘的狗屁!”察答卡也指著對方身邊矮小的老臣,“你帶把這晉人帶到王庭,還奉為軍師,誰知道他是真降還是假降?!會不會危害我們!”


    “江老一家老小都在這裏,他對王上是忠心耿耿,不容你這粗人汙蔑!”


    “好了——”


    赫拔都是個高大的北胡男子,走過來,輕易把劍拔弩張的雙方徹底擋住,他左右各看了眼,成功熄滅了他們的怒火,這才把目光轉向那位從荊州而來的江老。


    這位得罪了建康權貴,還能一路從建康逃亡出來的名士確實有不俗的見地和本事,短短一年裏就幫助他啃下了最難啃的黑熊部落和赤鹿部落,而與常康王表麵合作更是他的絕妙主意。


    不但可以瓦解大晉內部互相的信任,還能獲得進入大晉的地界的自由,最後還可以刺探出許多密報。


    一舉三得!


    是以赫拔都逐漸對這位江老委以重任,經常請教他的意見。


    “江老對於這次常康王與謝昀兩敗俱傷是怎麽想的?”


    “王上,下官聽說這次謝昀離開謝家隻帶了兩百親衛,而這些人還是因為他身為荊州刺史的緣故……不過他沒有去荊州,反而在荊、豫、江三州交界的小城落了腳,隻為了一個女郎……”江老的眼睛被堆積的皺紋和眼袋擠得隻有兩條線,總顯得無精打采,他點著腦袋評價道:“謝昀自視甚高,這恰恰就是他的弱點。所以一旦受挫,就會比旁人更難以承受打擊,他眼下不尋常的行為也能夠說得通了。”


    赫拔都手捏下巴,眼睛盯著江老,若一般人被他這如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鎖定早兩股戰戰,但是江老很淡定,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一下。


    赫拔都看了一會,沒看吃什麽蹊蹺,就哈哈大笑,“江老的意思是,他居然真栽在一個女郎手上了。好極!本王還真想見見是什麽樣的女郎會讓謝昀忘乎所以。”


    江老緊接著道:“王上應該趁此機會積蓄力量,雖沒有謝昀,但是謝昀那位師父身經百戰,也不容小覷,都說有他守天塹,萬敵莫開啊!”


    “哼,本王知道了。”赫拔都坐回王座,手指在膝上敲著,“暫且不對大晉動手就是。”


    辟裏啪啦——


    雷聲在烏雲中悶響,雨點越催越急。


    羅紈之撐著油紙傘不由加快腳步,和嚴嶠討論最新商路的事不小心就過了時間,不幸撞上了這場大雨。


    身後的護衛帶著鬥笠緊跟在她後邊,一路護送她平安回去為止。


    羅紈之在安南暫住的這宅子雖然物美價廉,就是位置偏了些。


    不過她吸取了前麵的教訓,馬上為自己準備了兩名護衛,一般的地痞無賴看見高大的帶刀護衛就知道她不好惹,自然沒有人找她麻煩,安全性她是不擔心,就是這巷子長要走上一段距離,足以讓她在大雨中弄濕鞋襪裙擺。


    途徑隔壁的宅子,院門正好是敞開著的,羅紈之好奇地站在半截影壁外,朝裏麵瞄了眼,就這麽瞥見了令她怎麽也想不到的一幕。


    屋簷上,一位淋著雨的郎君手裏拿著油紙和瓦片正試圖修補破損的屋頂。


    雨水不斷從滴水處匯成小溪流下,幾次都險些把他的梯子衝開,他不得已還要拿腿勾著梯子。


    這宅子破了也不止一天兩天了,謝昀今日才想到要修它?


    更何況他當真會修……麽……


    羅紈之因為太過吃驚,不知不覺就站著後邊看了一會,果真就目睹到謝昀把原本的小窟窿補成了大窟窿。


    匡當——匡當——


    不斷有屋瓦滾了下來,迫使那郎君不得不從危險的屋頂爬下,接連退後幾步,躲開那些亂摔的瓦片,抬頭看著自己的“傑作”。


    “屋頂不是這樣補的……”羅紈之忍不住在後麵開口。


    謝昀回過身看她的時候,背後唯一那間還算是完好的屋居然塌了半邊,雨水和爛瓦一起掉了下去。


    “……”


    這下好,徹底住不了人了。


    電閃雷鳴,雨也越下越大。


    羅紈之看著還在雨中濕淋淋的謝昀,到底於心不忍,道:“……郎君還是先到隔壁宅子裏躲一下雨,我讓人給你燒點水,這屋等天晴了才能修……”


    謝昀絲毫沒有猶豫,抬腳就朝她走來,渾然沒有把身後的破屋當回事。


    “好啊。”


    羅紈之匆匆看了他一眼,感覺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什麽,隻能提步先行,顯得自己一切如常,並沒有異樣。


    羅紈之這宅子與隔壁的謝昀破宅子格局其實一樣,都是一進的小院子,影壁之後對著正屋,正屋兩側是兩間廂房。


    現在東廂房裏住著廖叔、霍十郎,西廂房裏是孫媼和一個羅紈之請來做事的小女郎。


    空置的屋子隻有正屋兩旁的側屋,其中一間做了雜物間,另一間是她的書房。


    羅紈之把謝昀帶到了自己的書房。


    正好做飯的楊媼也因為大雨被困住,羅紈之就請她幫忙燒了熱水,至於衣服她隻有把做給霍十郎的新衣先拿出來給他用,反正他們身量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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