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小院裏等待李春晝的這一個時辰,算得上是齊樂遠近幾年來在副本世界裏度過的最漫長的一段時光,起初那個高大侍女始終麵無表情地拎著他的翅膀,手勁兒大得嚇人,齊樂遠掙脫不開,便開始裝死。


    好在後來侍女像是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放下齊樂遠開始幹活。


    整個小院裏隻有她一個人收拾,齊樂遠後知後覺地感到奇怪,難道除了這個侍女,那個頗得老鴇看重的小姑娘沒有其他的下人?


    四周極為寂靜,仿佛連風吹過的聲音都能被聽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齊樂遠總感覺眼前的世界在一點點失去色彩,陰沉肅殺的氣息逐漸蔓延開來。


    這畢竟是個怪談世界,齊樂遠想。其實他對這種陰沉昏暗的環境才更熟悉一些,或者說,這樣危險,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才跟他以前經曆過的副本更為相似。


    一開始那陽光明媚的環境,更像是擺出來迷惑人的假象。


    齊樂遠一抬頭,猛然發現侍女不知道何時無聲無息地蹲在自己麵前!兩人之間距離極近,而她那怪異的、漆黑的眼珠正一轉不轉地盯著自己,像是在好奇,又像是在試探。


    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黑了,空氣裏一絲風都沒有,好像空氣也被抽空了,死寂得嚇人。


    齊樂遠下意識屏住呼吸,幾乎是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心髒猛烈地跳動,求生的本能瘋狂叫囂,在幾乎要與侍女對視上的那一瞬間,齊樂遠堪堪移開了目光。


    時間好像也變得冰冷粘稠,對齊樂遠來說,一分一秒都過得格外緩慢。


    侍女每每把目光轉過來的時候,他就敏銳地閉上眼睛,避免跟她對視,同時腦子飛速運轉,思索著能讓自己逃出生天的退路。


    雖然已經把所有的規則都背下來了,但是在知道規則中的“祂”究竟是誰之前,齊樂遠沒辦法放輕警惕。


    ……


    “我回來啦!”


    伴隨著一聲中氣十足的打招呼聲,李春晝火紅色的身影闖進小院裏。


    就像是給所有景色重新裝點了顏色一般,齊樂遠感覺周遭的環境又變了一變,侍女起身迎接李春晝,氛圍也重新鬆弛下來。


    他剛一鬆口氣,就感覺屁股位置感覺有些奇怪——泄殖腔一鬆又一緊,一枚小巧圓潤的雞蛋落到地上,上麵還帶著些許血絲。


    “啪嗒。”


    雞蛋落在地上的聲音格外清晰,屋子裏的氛圍再次沉默下來,兩人一雞的視線重新定格到齊樂遠腳邊的位置。


    李春晝走過來蹲下看了看,扭頭衝後麵喊道:“池紅,小雞下蛋了。”


    她招呼侍女也過來看,然後托著下巴問:“這個雞蛋能吃嗎?為什麽上麵還帶著血?”


    “不幹淨,不能吃。”侍女製止了李春晝蠢蠢欲動的小心思,當著李春晝的麵把雞蛋拿了起來,準備收走。


    齊樂遠整個人都傻了,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已經不能用崩潰來形容了,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變成一隻雞的事實,新的打擊就接踵而至——他居然變成了一隻母雞!


    這事要是傳出去,指不定要被笑多久,男子漢大丈夫,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毀在這個副本裏了!


    齊樂遠心如死灰,連鮮紅的雞冠都耷拉下來,雙眼無神地注視著前方,開始思考人生……雞生。


    李春晝也不嫌髒,從侍女手裏拿過雞蛋,高興地說:“我們現在是不是能孵小雞了,池紅?雞生小雞,小雞再生小小雞,我們要有吃不完的雞蛋了!”


    “孵不出來的,”侍女冷酷無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這是沒受過精的雞蛋,孵不出小雞。”


    她指了指雞蛋上麵的血絲,“這應該是它第一次下蛋,這種雞蛋不好吃。”


    “……奧,”聽了這話,李春晝老老實實把雞蛋放回侍女手裏,“那就先攢著吧。”


    她琢磨著給小土雞做個屎兜,便對侍女隨意擺了擺手,說:“好了,我這邊沒什麽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池紅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裏“黯然神傷”的小母雞,點了點頭,從房間裏退了出去。


    李春晝針線工夫不算好,也沒耐心,斷斷續續地忙活了一個時辰,等屎兜初見雛形的時候,池紅已經進出幾趟,給房間裏點上燈了。


    李春晝把角落裏一動不動的小母雞抱過來,給它試了試自己做的屎兜,看起來挺不錯,李春晝便得意地點了點頭,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嘟嘟囔囔道:“我這手藝也太好了,開店,必須開店!”


    倒是沒怎麽想過究竟有沒有人會買這東西給鳥戴。


    “給你起個名字吧……叫什麽好呢?”李春晝單手撐著下巴自言自語,笑眯眯道:“就叫麗麗吧!”


    就算再不滿意,齊樂遠也沒辦法從雞嘴裏說出個“不”字來。


    好在他經曆的副本多,精神狀態也比較穩定,很快從崩潰的心情中恢複過來,齊樂遠心裏歎一口氣,不想麵對現實,便打開副本內的交流頻道,看看今天其他玩家都聊了什麽。


    這個規則怪談世界原本是一個b級副本,但是因為從始至終沒有玩家順利通關,所以一路升級到s級。這次進來的新老玩家總共三十名。


    頻道內除了幾名新玩家慌裏慌張的詢問,沒什麽有用的信息。


    今天最熱鬧的那件事倒是有人提了幾句——陳家的三少爺被二皇子的侍衛拖到大街上打了幾十鞭子。


    有不少老玩家都在猜這件事會不會是副本主線任務的線索。


    齊樂遠現在變成了一隻雞,當然沒辦法打字,好在交流頻道是跟玩家意識相連的,他依舊可以隔空把自己的想法發送出去。


    有人詢問規則中提到的【花魁】線索,但是沒有人回複他,目前每個人手裏掌握的消息進度都不一樣,也沒有玩家死亡,眾人心裏還沒有危機感,當然不會有人把自己的信息拱手相讓。


    畢竟副本獎勵是按照主線任務完成度來分配的。


    就在齊樂遠忙著瀏覽信息的時候,一個濃黑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投在屋外紗窗上,似乎在觀察著屋內的人,他並沒有進門,隻是在門口一動不動,久久地站立在那裏。


    讓齊樂遠察覺到這東西到來的,是一股強烈的被窺視感,他警惕地看過去,從模糊的身形上可以判斷出門外的人不是剛才的侍女。


    但肯定是個男人,是敵是友尚不好說,齊樂遠現在對這個副本世界一無所知。


    然而屋內現在隻有李春晝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和他——一隻雞。


    齊樂遠曾經參加過一個a級副本,他們被分散在一棟別墅裏不同的房間,單人間,門鎖不可能被人力破壞,他至今仍然記得,那天晚上他也是在窗邊看到了一個這樣詭異的黑影,卻不受控製地昏睡過去,第二天手機裏便出現了一張由他人拍攝的,自己睡著時的照片。


    幸運的是沒等第二夜降臨,他們就順利通過了副本,那個生剝人皮,偽裝成人類混在隊友中的怪物也被他們揪了出來。


    齊樂遠的第六感總是能在關鍵時候救他一命,此時此刻,他又感受到了那股似曾相識的恐懼感。


    房間裏麵太靜了,因此更顯得詭異,李春晝睡覺的屋子不在春華樓上,而是在後院,因為嫌春華樓上夜裏聲音吵,她不願意在樓上睡,老鴇便單獨給她劃了一片住處。


    因此樓上的歡聲笑語,推杯換盞都離這裏很遠,隻有燈火遠遠地搖晃著,透著一股可疑的平靜。


    換句話說,要是有人想在這裏殺死他們,或者殺死他們以後披上李春晝的皮,替換她的身份,都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齊樂遠汗毛聳立,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聽不到外麵那個“人”呼吸的聲音,他的五感都是在主神空間裏麵加強過的,若是活的人,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真的是怪物……?是“祂”嗎?難道自己這麽不走運,第一晚就撞到boss?


    黑影動了動,朝著房門方向走來,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惡寒從齊樂遠脊背上竄過,他一身黃褐色的羽毛都炸了起來,齊樂遠緊緊盯著房門的位置,這扇門的後麵,究竟是什麽……


    “啪!”


    “咯咯咯!!!”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響讓齊樂遠下意識尖叫著撲騰翅膀飛起來,激烈的動作間,幾根羽毛又掉了下來。


    李春晝跳下拔步床,剛才“啪”的一聲正是她腳上木屐踩到地麵上的聲音,她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很高興地去開門,將門口的人拉進來,開心地說:“阿旋,你回來啦?”


    等那個“人”被李春晝拉著站到燈光下以後,齊樂遠才發現他不是什麽怪物——隻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年輕人罷了。


    這人看上去頂多十七八歲,不及弱冠,黑發黑眸,比李春晝高將近兩頭,李春晝站在他身邊時,甚至不到他的肩膀。


    少年先是按部就班地把視線移到她臉上,聽完李春晝的話以後,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齊樂遠好像感覺少年的目光從自己身上一滑而過,很奇怪,他的目光像是羽毛一樣,不,不對……這麽形容也許並不準確,因為少年的目光雖然輕,卻又像什麽細而硬的東西一樣,齊樂遠撞上他目光的一瞬間,感覺自己似乎掉進了一片漆黑的海,一瞬間,黏膩的海水絲絲縷縷地從五官七竅裏往人身體裏鑽,竟然有種透不過氣無法思考的感覺。


    這種感覺轉瞬即逝,齊樂遠很快回過神來,想起不能隨便跟人對視的規則,馬上移開了視線。


    離得近了些,齊樂遠開始能聽到少年的呼吸聲了,隻是心跳聲依舊若隱若現,齊樂遠奇怪地想,難道人的心跳聲會比呼吸聲更淺嗎……?


    幾乎就是他腦海裏湧起這個想法的下一刻,少年的心跳聲便大過了呼吸聲,讓齊樂遠幾乎懷疑剛剛聽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


    清秀少年黑沉沉的眼眸不摻什麽情緒,隻低下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李春晝。


    他是李春晝從路邊撿來的,因此跟著李春晝姓李,名字則是李春晝扒著書胡亂起的。


    李折旋低下頭因為逆著燭光,眉骨和鼻梁在臉上投下了陰影,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神情細節,隻聽見他說:“春娘……我餓了。”


    李春晝安撫性地摸了摸李折旋的後背,好像還把他當小孩子,但是配合男人高大的身影來看,這副場景實在別扭。


    她踮起腳揉了揉李折旋亂糟糟的黑發,哄了兩句,然後捧著他的臉就親了上去,兩人的唇齒交融在一起。


    李春晝溫和地遞給他一個眼神,兩人沒有語言上的交流,李折旋單手抱起她,讓李春晝不需要再費勁地仰著頭。


    齊樂遠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股別扭感湧上心頭,雖然他本人還是個如假包換的處男,但小黃片什麽的也不是沒看過。


    齊樂遠有閱片無數的自信,但他依舊對眼前的這幅場景有些生理性不適。


    讓齊樂遠感到別扭的不是他們接吻這件事,而是他們的接吻方式——一點浪漫纏綿的意味都沒有,反而更像是野獸進食。


    少年的喉結上下滾動,像是在吞咽著什麽東西,他神情裏看不出陶醉,但是吞咽的動作著實急切。


    貪婪的、黏膩的、令人作嘔的……


    要是接吻能吃人的話,齊樂遠真懷疑這個黑發黑眸的小子會把李春晝活生生吃下去。


    荒誕感彌漫上心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齊樂遠總感覺室內的燭光也昏暗了些。


    這個吻持續了很長時間,久到齊樂遠開始抵抗不住一隻雞的本能,昏昏欲睡。


    忽然,李春晝推開了緊緊箍著自己腰身的少年,她憋得黑發淩亂,臉微微發紅,從齊樂遠的角度看過去,李春晝整張臉滿布著粉紅潮濕的氣息,眼裏也滿是水汽,眼角軟軟地耷拉著,眼神沒有聚焦點。


    齊樂遠看得喉嚨一幹,沒有辦法挪開視線。


    黑發少年的呼吸聲平穩不變,說話的嗓子倒是幹幹的,像是許久不曾言語,硬擠出來的,聲音啞的人耳朵發癢,語調卻有些奇怪,“春娘……好餓。”


    李春晝抬起袖子擦了擦嘴,想起今天下午被二皇子按在懷裏親的事,心底壓下去的火又竄上來了,於是握起拳頭,遷怒一般往李折旋身上忿忿地砸了一拳,“還餓?我嘴都快被你嘬出火星子來了!”


    這一拳沒讓李折旋怎麽樣,倒把她自己的手給撞疼了。


    李春晝揉了揉手,更生氣了,盡管不是第一次被梁長風戲弄,李春晝依舊越想越氣,咬牙切齒地說:“梁長風這個老東西!王八蛋!”


    李折旋像個木頭一樣靜靜地聽著,不帶任何情緒和感情,隻是安靜地待在她身邊,像個獨屬於李春晝的木偶,臉上神色順從而呆滯。


    盡管房間裏沒有二皇子的人在,李春晝依舊把罵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因為她知道二皇子安排的暗衛指定在不遠處藏著。


    李春晝把房間內呆若木雞的麗麗從窗戶裏趕了出去,讓它去外麵睡覺。她步子剛邁得大了些,就感覺頭發被扯了一下,李春晝回頭看過去,看到李折旋正跟在她身後,慢吞吞地嚼著她的頭發。


    李春晝皺了皺鼻子,又捶了他兩下,撬開李折旋的嘴,命令道:“不許吃我的頭發!”


    李折旋老實地鬆口,低下頭,盡管比李春晝高出不少,卻對她的話言聽計從,隻是仍舊念念不忘地重複道:“春娘,我好餓……”


    李春晝頗感為難,她的嘴都腫了,實在不想再用自己的唾液去喂養他,可是李折旋都餓得啃自己頭發了,又不能放著不管。


    從第一次輪回到現在,李折旋餓得越來越快,這種饑餓感像是刻在他身體裏的東西,能緩解饑餓感的辦法屈指可數。


    李春晝沉思片刻,撕開了自己手腕上已經微微結痂的傷口,遞到李折旋麵前,命令他:“喝吧。”


    即使迎著燭火,李折旋黑沉沉的眼裏依舊沒有反射出任何光,像是深淵一樣把所以光芒都吞噬下去。


    他用這雙眼睛看了會兒李春晝遞過來的傷口,想了片刻,低下頭在她手腕上輕輕舔了一下,很快,被他舔過傷口重新結痂,甚至隱隱痊愈。


    李春晝感到手腕上一片冰涼的滑膩感,從李折旋呆滯、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瞳中,她望見了一片化不開的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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