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宓鴻寶很興奮,背手甩著扇子,“本來這種離奇的案子都是要悄悄調查的,結果不知道怎麽就走漏了消息,現在京城內外都在議論這件事。”


    轉過前廊,就到了春華樓主樓,兩人一邊說話一邊上樓,春華樓內人來人往,凡是有姑娘在身邊陪著的,無不是盛京城裏的達官顯貴。


    但是今天大部分人的心思顯然不在吃喝玩樂上,李春晝和宓鴻寶一路經過不少桌,從隻言片語中聽出他們都在談論今天早上的事。


    盡管命案就發生在樓內,但是現在春華樓裏燈火通明,在座的客人都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所以聊得肆無忌憚,抱的也大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


    李媽媽遠遠看到跟在李春晝身邊的宓鴻寶時就立馬變了臉色,等李春晝走近時,老鴇閉口不提今天李春晝私自跑出去的事,反而好聲好氣地對她說:“乖女兒,快去樓上雅間裏見客吧,錢少爺等你好久了。”


    眼看宓鴻寶要跟著李春晝一起上去,李媽媽連忙擋住他,“哎哎哎,世子爺您可不能再跟著上去了,杏蘭,你這沒眼力見的死丫頭!還不快陪世子落座。”


    上一次宓鴻寶非要跟著李春晝上去見客,把趙家的小少爺給打了,鬧了一場,李媽媽兩邊道歉,有苦說不出。


    這才幾天啊,李媽媽心裏暗倒苦水,反正這次絕對不能再讓他跟著李春晝上去“尋釁滋事”了。


    宓鴻寶倚在樓梯扶手旁,沒骨頭似的懶洋洋地站著,他耷拉著眼皮,不高興地問:“見客而已,又不是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麽好避人的?這個‘錢少爺’又是哪來的,錢翰林家的那小子?那家夥我也認識,多一個人一起喝茶,他不會有意見的。”


    李媽媽心道,錢翰林家的公子在您麵前恐怕也是敢怒不敢言吧……


    盡管心中腹誹,李媽媽麵上仍舊賠笑道:“世子爺,您也知道春華樓的規矩,您身份尊貴,我們可不敢怠慢,但是這錢少爺畢竟也是提前半個月約好了要見春晝姑娘,我們也不好違約不是……就讓杏蘭先陪您喝酒盡興吧。”


    “媽媽,”已經走到樓梯中間的李春晝低頭看過來,揚聲說:“讓世子爺上來吧,這次我會好好看著他,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她懷裏還抱著花色斑駁小土雞,眉眼彎彎地低著頭,對下麵幾人微笑,李媽媽先是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回過神來以後心裏又咬牙切齒地想——這死丫頭,上一次的事果然是她故意的!


    杏蘭則是有些遺憾又有些嫉恨地偷偷向上瞥了李春晝一眼,偏偏這一眼還跟李春晝對上了視線,杏蘭頓時鵪鶉似的,畏懼地把頭深深埋了下來。


    宓鴻寶美滋滋地跨上樓梯,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李春晝身邊,占有欲極強地拉住了李春晝的手,緊緊地攥著。


    第10章


    李媽媽不是沒注意到幾人之間的暗潮湧動,她暗歎一口氣,養出了這麽個名氣大的頭牌又有什麽用,先是有二皇子把人占下,二皇子離了京,又有這麽個混世魔王粘在身邊,花大價錢想要一睹牡丹娘子真容的人不少,但是卻鮮少有固定下來的常客,不是被二皇子的名聲嚇跑,就是被北定候世子恐嚇走。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春晝給春華樓賺的錢並不算多,宓鴻寶又鬼精,每次來都是鮮少帶銀票,隻帶首飾和玉飾給李春晝。


    姑娘們收到的銀票都是需要上交的,但是首飾之類的可以自己留著,不然讓客人看見自己送給某個姑娘的首飾戴在另一個姑娘頭上,李媽媽也下不來台。


    不過等到這個月下旬開了臉以後就不一樣了,李媽媽低頭算了算日子,李春晝這個月就十五歲整了,也快到開臉的日子了。


    李春晝剛推開門,笑著道了一聲“錢少爺您來啦?”


    房間裏的人激動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向門口來迎接她,然而錢少爺臉上歡喜的表情在看到李春晝身後黑臉的宓鴻寶的一瞬間,立馬消失了個一幹二淨,轉而換成了惶恐的神色。


    宓鴻寶有些意外屋內的人竟然不是錢翰林家的兒子,但臉色依舊臭著。


    李春晝抱著雞,態度很自然地走進來,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空氣中的火藥味。


    錢朝新有點尷尬,他當然知道李春晝身邊的少年是誰,畢竟宓鴻寶是北定侯唯一的兒子,盛京城裏有名的紈絝子弟。


    真正讓錢朝新尷尬的,是他覺得這位北定候世子估計不認識自己。


    錢朝新猶豫著要不要做番自我介紹,畢竟無論讀不讀書,考不考功名,能結識這位未來的北定候對他來說都是天上掉餡餅般的好事。


    就是現在的場合有些微妙,而且這位小世子一直在惡狠狠地瞪著自己,錢朝新幾次欲要張口,都默默合上了嘴。


    最後還是李春晝率先開口,她笑著稱呼錢朝新的字,伯遠,好像兩人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一樣。


    錢朝新受寵若驚,對上李春晝明媚的笑容,也像是神誌不清一樣隻知道胡亂點頭。


    宓鴻寶看他那副樣子,冷哼一聲,嘟囔了一句“蠢貨!”


    齊樂遠被李春晝放下來以後就溜達著打量房間裏的環境,聽見頭上傳來的酸溜溜的冷哼聲以後,咯咯叫了兩聲:“咯咯噠咯咯咯咯咯?!(你小子也沒好到哪裏去吧?!)”


    今天早上被人發現死亡的玩家甄行就是死在一個環境類似的雅間裏,齊樂遠來回看了一圈,除了窗戶和門,沒發現任何能進人的地方,現在案發現場已經被封鎖了,官府的人下午才來過一趟,也沒查出什麽。


    按理說出了這樣的事,整個春華樓都應該被停業整頓,但李媽媽畢竟在盛京城裏經營了這麽多年,上下打點著,官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隻封了一個雅間,做點麵子工程。


    李春晝拿起桌上的糕點,往嘴裏塞,一側臉頰像小倉鼠一樣鼓起來,她笑著問:“聽說伯遠是從潯陽來趕考的,一路上風景可美?”


    說起自己的家鄉和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錢朝新自在了些,開始侃侃而談,連宓鴻寶也放下了一直抱在胸前的胳膊,豎了一隻耳朵聽起來。


    李春晝很愛聽別人講外麵的世界,往往一談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她不需要偽裝,眼裏自然而然地就能流露出向往又憧憬的神情。


    來逛春華樓的客人來自五湖四海,李春晝從他們口中聽到過山裏麵各種各樣奇怪的動物,長在半山腰的水稻和麥子,晾在地上的牛糞,秋天裏墜滿蘋果的果樹,一望無盡的麥田……真奇怪,說起這些事來的時候,他們好像都是很好很普通的正常人,然而想起欲望來的時候,又會退化成未開化的野獸。


    錢朝新說這些事的時候,李春晝就一邊吃糕點一邊捧著臉笑眯眯地看著他,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也善於捧場,錢朝新講著講著,也慢慢變得自信起來。


    猶豫片刻,他結結巴巴地問:“不知道……春晝姑娘是怎麽知道我的字叫‘伯遠’的呢?”


    “當然是聽別人提起過伯遠的名字。”李春晝臉上笑容很有感染力,讓人看著便恍惚像是見到了太陽,渾身暖乎乎的。


    她話說到這裏,錢朝新自然追問起這件事具體的前因後果,你來我往兩個人便聊了起來,相談甚歡。


    每個跟李春晝相處過一個時辰以上時間的人都很難不喜歡她,跟她敞開心扉談論過自己過往的人都會覺得李春晝喜歡自己,就算不是喜歡,至少也對自己有幾分不一樣的情感。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錯覺。


    半個時辰很快匆匆而過,從山南講到海北,錢朝新和宓鴻寶一個說得入迷,一個聽得津津有味,沒察覺到時間竟然過得這麽快,都有些意猶未盡,倒是李春晝抱起腳下的小土雞,主動說:“時間差不多了,錢公子,我們下次再見吧。”


    宓鴻寶回過神來,他從小也是在京城裏長大的,父親在他年少時就戰死於塞北,母親對他管束極嚴,所以宓鴻寶對於外麵的世界其實也很好奇。


    意識到自己聽得入了迷,他有點不好意思,故作嚴肅地點點頭,掩飾道:“……嗯,對!春娘咱們走吧。”


    錢朝新臉上流露出些許遺憾的神情,李春晝見狀笑了笑,沒急著走,又起了一個話頭道:“不知道錢公子有沒有聽說今早客商的事……”


    錢朝新對於李春晝願意多留一會兒這件事有些喜出望外,甚至是有些感激,他連連點頭,忙不迭地說:“聽說了,說起來我跟甄先生還是同鄉,他在老家名聲很好,跟家裏的夫人伉儷情深,大家都說他們感情很好,結果來了京城卻……”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唏噓,宓鴻寶撇了撇嘴,不屑地說:“伉儷情深還來逛青樓?可見傳聞不實!”


    李春晝看他一眼,視線移開望向窗外黑沉沉,透不過氣的天空,慢吞吞地補充說:“這倒未必,他愛他妻子應該是真的,隻是……世事難料。”


    第11章


    錢朝新又附和了幾句,李春晝笑笑,抱著懷裏的雞離開了,宓鴻寶並肩跟在她身邊,隻留錢朝新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房間裏,失神落魄地望著她的背影。


    宓鴻寶邊下樓梯邊問李春晝:“春娘,明天東市有個琉璃盞,我帶你一起去看吧?”


    李春晝搖搖頭拒絕了,“我明天還有事,阿寶你自己去吧。”


    宓鴻寶不高興地抿了抿唇,問:“什麽事?很重要嗎?”


    李春晝停住腳,輕輕撫摸著懷裏的小土雞溫熱的羽毛,笑著說:“很重要,畢竟……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這話也不知道是說給宓鴻寶聽還是說給懷裏的麗麗。


    宓鴻寶聽得雲裏霧裏,不解地追問:“什麽意思?”


    李春晝卻沒有再回答,隻神神秘秘地衝他一笑,她掀開幾道簾子,轉過層層拐角,終於走進大廳裏,找到了李媽媽,問:“媽媽,前幾天一直給你下拜帖的那人呢?我想見見他。”


    李媽媽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多問,她正忙著應酬,打眼向外一望,隨手指了個侍女,讓她給李春晝帶路。


    侍女帶著兩人來到不遠處一桌單獨一人的客人麵前,幫李春晝拉開椅子以後又默默離開。


    看著眼前難掩錯愕的男人,李春晝開門見山地問:“聽說您日日都到春華樓裏來,而且點名要見我,是有什麽事嗎?”


    她不急不慢地撫摸著懷裏的小土雞,動作悠閑,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懷裏抱著一隻貓。


    中年男人見到她,起初愕然,一聽這話又回過神來,連忙摸出一袋銀子,推向李春晝,殷切地說:“這次來見姑娘,沒帶什麽東西,小小心意,還請姑娘收下。”


    他顯然不知道春華樓裏的規矩,不知道直接給銀子的話,這些銀子在姑娘們手裏是留不住的。


    李春晝低頭笑了笑,沒搭話,宓鴻寶倒生起氣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沒好氣地把錢袋子扔回去,說:“誰稀罕你這點銀子,拿回去!”


    等宓鴻寶把架子擺足了,李春晝才笑著開口,和善道:“您不說什麽事,我可不敢收這銀子。”


    中年男人用汗濕的手搓了搓膝蓋,又連喝了兩口茶壓壓緊張的心情,然後才忐忑地開口道:“小人敝姓賈,這次來見姑娘是想托姑娘問問……能不能見二皇子殿下一麵。”


    在這些所有來見李春晝的客人裏,除了錢朝新那種愣頭青,就是這種商販最多,這些人跟二皇子實在沒什麽交集,偏偏又劍出偏鋒想要攀上點關係,所以才冒險來春華樓試試,想著靠李春晝搭上二皇子這條大船。


    似是滿意他的坦白,李春晝笑裏多了幾分真實,“您就直說您是做什麽生意的吧。”


    見她語氣鬆動,中年男人語氣也輕快了些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小人家裏是世代經營花卉產業的,原本便是慘淡經營,這幾年更是越發艱難了,家中名貴花卉遲遲尋不到合適的買家,聽聞二皇子殿下有意……”


    他話音未落,便被李春晝打斷,“您的意思我明白,事兒也好辦,隻是您家的花卉能有什麽特別之處,值得二爺屈尊紆貴用您家的東西呢?”


    大梁種花賣花的曆史悠久,盛京城外南郊村頭處有不少花農以此為生,每天一早就摘鮮花裝在竹藍裏,進城販賣,所作用途除了女兒家打點妝容修飾,就是插在花瓶裏或放在碟裏供奉,用鮮花襯著點燃的檀香,來敬拜觀音菩薩。


    所以在盛京城裏,鮮花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東西兩市都有花墟,花卉交易盛行,而眼前這人敢主動向皇家搭線,家中生意定不會小,隻是這兩年朝中財政岌岌可危,生意想必不會多好做。


    皇子從宮中遷出以後自立府邸,除了開工時需要大興土木,府邸內的一切家具往往從宮中庫房調往,而每年植物花卉類的景致大多是由府內管事承包出去,契券裏寫的什麽花,多少盆、什麽規格、怎樣的景觀、擺放位置、狀態保持等等,都需提前訂好,其中油水可觀。


    而規矩是規矩,二皇子要是想從外麵采買花卉,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中年男人聞言嘴唇顫了顫,“小人隻求一家老小能夠糊口,祖業得以支撐,不會敗在小人手中,以至於無顏麵對祖宗便好,以往每年薄利可得三千兩白銀,在下願投桃報李,將這三千兩贈送給姑娘與殿下……”


    “糊塗!”李春晝輕蹙眉頭喝住他,大堂之中顯然不易說這種話,“你以為二爺是這等窮凶極惡,蓄意搜刮民財之人?”


    對麵的男人更是惶惶然,不敢言語,宓鴻寶饒有興趣地扭頭看了李春晝一眼。


    李春晝卻不以為然,她知道對麵的中年男子多年行商,又怎麽會被自己這小姑娘家的話嚇倒,眼前這番模樣無非是故意演出來哄她的罷了。


    畢竟越是接近權力中心,人的表現欲和虛榮心就會越強,像李春晝這樣年紀尚淺又跟位高權重者關係匪淺的人,很容易就會把被攀附者的權力當成自己的權力。


    中年商人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做出這番把她這個雛妓的言行舉止和態度都奉為圭臬的事來。


    李春晝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不過看破不說破,她話頭一轉,又道:“我知道您家的苗圃和花園每日能產不少鮮花,又要走街串巷去賣,想必見識頗豐,盛京城內內外外都知道不少消息……隻要您願意每日都把賣花途中聽聞的新鮮事給我講上一講,這事兒便不難了。”


    這是要他做李春晝的眼線,而李春晝背後是二皇子,說到底還是為二皇子做事。


    中年商人猶豫片刻,還是在李春晝笑眯眯的注視下答應了。


    事情談妥以後已經差不多是午夜時分了,李春晝把隨身帶的小巧令牌給中年商人,讓他明日拿著令牌直接去找二皇子的人具體詳談,又招手叫來侍女,讓她送這位客人去空房休息,食宿費用從李春晝的月錢裏扣。


    城中有宵禁,宓鴻寶自然走不了了,幹脆在春華樓定下了個房間住下。


    送她回後麵小院的路上,宓鴻寶冷不丁地問:“春娘,你就這麽幫他牽線了?”


    “能讓殿下多一耳目,我多一熟客,何樂而不為呢?隻是順水推舟罷了。”


    宓鴻寶撇撇嘴,眼中淨是不以為然之色,“搭上了皇家的差事,能賺得的利潤何止三千兩,怕是三五倍還多,他剛才還拿往年的利潤說事兒,顯然是要糊弄你。”


    李春晝跟宓鴻寶並肩走著,抬頭望望繁星閃閃的天空,笑著說:“那位客人想必家中也欠了不少債要還……在如今這個世道,活下去已經很難了,就不必逼著人再把皮肉剝開,展示自己的狼狽了。”


    宓鴻寶側頭望著她,好一陣安靜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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