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氣氛微妙地凝滯了片刻。


    李春晝低頭微微笑了下,轉過頭拉開宓鴻寶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對他說:“世子爺,適可而止吧。”


    宓鴻寶聽了這話,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雖然神色憤怒,但是眼神裏卻流露出一絲受傷,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淚來。


    李春晝沒有心軟,隻是安靜地盯著他。


    宓鴻寶凶狠地瞪了一眼徐雁曲,咬牙切齒地問:“好,好好好!那我跟他,到底是誰比較重要?”


    “你今天必須選一個!”


    李春晝頓了頓,撇過頭,不看他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隻是說:“你們兩個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李折旋站在稍遠處的位置,靜靜地注視著李春晝臉上的神情,他臉上表情依舊呆滯死板,古井無波的眼神慢慢移動,似乎不太理解眼前的場景。


    宓鴻寶聽了李春晝的話,臉上嫉妒的意味更重,語氣裏帶著強烈的不滿,說:“我跟他這個戲子一樣重要?嗬!真可笑……我怎麽可能會跟他一樣?”


    他說這話時後槽牙都快咬爛了。


    宓鴻寶作為一個從小被教育、被保護得很好的貴族子弟,平時其實並不需要通過打壓身份比自己低賤的人來獲得優越感。


    因為從牙牙學語的時期開始,階層的觀念就已經深入他骨髓。


    像宓鴻寶這樣的人,他們所處的社會階層和所受的教育讓他們形成了獨特的統治者思維——位於他們這一階層之下的那些人,全是工具和奴才而已,不聽話,打殺了便罷。


    所以宓鴻寶不需要確認,就知道並習慣了自己人上人的身份,而且將之看做天經地義的事。


    盡管家裏對他要求嚴苛,但宓鴻寶畢竟是在充滿愛和關注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所以平時他甚至願意對下層人表現出一種帶有施舍性的禮貌。若是在其他地方見到徐雁曲,宓鴻寶絕對不會有興趣為難他,甚至他也樂於像三皇子那樣一擲千金隻為捧角,亦或者用平常的態度漠視徐雁曲的存在。


    這是一種體麵,不光是給下層人體麵,也是給自己內心體麵,宓鴻寶從出生起,他的身份就注定他不需要拚盡全力地跟別人爭奪某樣東西,因此,出身優越的人也更能理所當然地用遊刃有餘的姿態麵對人生。


    如果宓鴻寶的閱曆和年齡比現在更多一些,他或許也會成為像自己堂兄一樣冷漠而傲慢的上位者,但是從他無法控製地愛上李春晝,這個自己應該厭棄、遠離的下層人中的一員開始,他的體麵注定就無法保持下去了。


    宓鴻寶平時在李春晝麵前掩飾得再好的傲慢,在此刻慌不擇路的嫉妒心理下,全部都張牙舞爪地跑了出來。


    不管他自己有意還是無意,這股盛氣淩人的優越感是埋在宓鴻寶骨子裏的。


    眼見宓鴻寶如此咄咄逼人,李春晝臉上也多了點冷意,她垂下眼淡淡地說:“對我而言,世子跟雁哥兒並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


    一近一遠的兩個稱謂聽得宓鴻寶喉頭一哽,他感覺自己幾乎要被氣瘋了,手止不住地發抖,因此說出的話也愈發口不擇言:“不,春娘你說錯了……”


    宓鴻寶眼眶通紅地說:“爺的命就是比他貴,比他值錢,我祖父是先帝親封的北定候,我父親為國捐軀,戰死在邊疆,將來某一天我也會死在那裏!我們宓家為大梁、為百姓、為皇上流了數不清的血……他區區一介戲子,下九流的玩意兒!怎麽配跟我相比?”


    李春晝壓抑著眼中的火氣,用力地閉了閉眼睛。


    徐雁曲始終把目光安靜地放在李春晝身上,此刻見她為難,垂下眼,扯起嘴角,自嘲一般無奈地笑了一下,慢慢鬆開了拉著李春晝的手,想要讓她放棄自己。


    與此同時,李春晝睜開眼,眼神微冷地盯著宓鴻寶,毫不猶豫地說:“好!世子爺身份高貴,我們自然高攀不起,既然世子非要我選,那我當然是選雁哥兒了,怎麽樣,世子現在滿意了嗎?”


    宓鴻寶看上去簡直快要碎了,他喉頭帶點哽咽地滾動一下,難過地問:“你就這麽討厭我?”


    李春晝沒說話,顯然也動了火氣。


    “嗬……你以為我不討厭你嗎!李春晝……你真他媽的混蛋!”宓鴻寶邊說,邊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狠狠瞪著她。


    李春晝冷聲道:“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世子就請離開吧。”


    “好啊……那我們就老死不相往來!”他聲音氣得有些發抖,恨恨地瞪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徐雁曲,一眼就看到了徐雁曲腰間掛著的木雕。


    這一眼,宓鴻寶差點又一口氣沒上來,他用顫抖的手從自己懷裏掏出李春晝曾經送給他的木雕,當著李春晝的麵,特別用力將木雕扔出窗外。


    “撲通”一聲,木雕恰巧落在荷花池裏,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宓鴻寶站在窗邊,李春晝看不到他臉上神情,隻見他僵硬地、一動不動地站了片刻,然後低著頭,腳步匆匆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宓鴻寶走後,李春晝神色如常地換衣服,梳妝打扮,邀請徐雁曲一起去東市坊口吃東西。


    徐雁曲拿著螺子黛為李春晝畫眉,看著她無意識中輕輕蹙起的眉頭,徐雁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李春晝睜開眼睛看著他,半晌,徐雁曲忽然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李春晝詫異片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反攥住徐雁曲的手說:“雁哥兒,這件事完全不是你的錯……就算今天不是為了你,我以後肯定也會和阿寶吵這一架。”


    作為生活在春華樓裏的妓女,李春晝所從事的工作其實跟徐雁曲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討好身居高位的人而已。


    但李春晝其實是個很擰巴的人,她跟徐雁曲不同,當他們站立在一起,李春晝會不自覺地充當那個更強勢一些的角色,對徐雁曲表現出女性所特有的憐憫和包容。


    這並不說明誰比誰軟弱,又或是誰比誰獨立,兩人之間的不同之處在於李春晝沒有身為下位者的自覺。


    她追求的也不是他人的“愛”,而是“愛慕”。


    不論是照顧徐雁曲,還是籠絡客人的心,包括去跟穀夌凡爭奪花魁的位置,她做出這些行為的動機,全都是為了吸引他人的關注而已。


    李春晝在麵對客人的時候,會下意識假裝成渴望別人來愛自己的模樣,表現得楚楚可憐,她表麵上需要別人來幫助自己,實際上需要的是灼灼愛意背後所代表的東西——金錢、名利、權力,


    所謂愛,不過是用來掩飾野心的工具。


    因為姣好的外貌和天生的敏銳,李春晝身邊從來都不缺少捧著愛獻給她的人,她並不像自己表現出來得那樣柔軟。


    李春晝本質上其實是一個非常冷漠的人,圍繞在她周圍的男人之所以覺得她溫柔善良,並不是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而是李春晝偽裝得恰到好處,她是一株偽裝成菟絲花的豬籠草,漂亮的外貌,楚楚可憐的姿態,全都在向外叫囂——你應該把你的心送給我。


    故而在心底深處,她其實也沒有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那麽低。


    所以李春晝忍受不了二皇子把她當玩意兒一樣戲弄,也會因為宓鴻寶說他的命比徐雁曲的命更貴而生氣。


    同樣的,她也注定會因為觀念的不同跟宓鴻寶吵這一架。


    ***


    宮裏宴會上,二皇子聽完暗衛的實時匯報,當即明白了宓鴻寶為什麽會從宮裏匆匆離開。


    但是對於兩個小孩之間的爭執,梁長風並沒有插手的打算。


    之前宓鴻寶跟李春晝關係走得太近,他也沒有出手阻攔,一方麵是因為覺得宓鴻寶是小孩兒心性,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那時候春娘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缺之不可的存在,二皇子懶得管。


    如今李春晝在他心裏的地位跟之前不同,兩個小孩又順理成章地鬧掰了,二皇子便更沒有插手的意思了,甚至隱隱有些樂見其成。


    第43章


    二皇子仰頭喝盡杯中酒,忽然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衣擺。


    低頭一看,四歲的小世子正拿著殿中省給自己做的小寶劍對他說:“二叔!你看!”


    二皇子挑眉,低頭看了看他手裏的玩具,他從小侄子手中接過寶劍,伸手摩挲上麵鑲嵌其中的寶石,懶洋洋地說:“嗯,這把劍挺好的……你要去打誰?”


    眼前的孩子是大皇子的嫡長子,極受大皇子寵愛,因此還未及冠,世子之位就已經落在了他肩上。


    但是血脈這件事實在奇妙,小世子比起大皇子,長得其實更像他二叔。


    小世子仰起頭,用一雙跟梁長風如出一轍的丹鳳眼盯著他,認真地說:“二叔,我不是要打誰,我想保護我母妃。”


    聽了小侄子的回答,梁長風臉上閃過一瞬間沒有來得及掩蓋的怔然,他慢慢收起臉上虛偽客套的微笑,沉默片刻後,蹲下來捏了捏小侄子的臉蛋。


    望著眼前懵懂的臉,梁長風扯動嘴角,自嘲般哂笑一下,拿出哄孩子的語氣對他說:“我們明兒真是……好孩子。”


    小世子得到一句誇獎以後就笑起來,他並不像其他人一樣畏懼陰晴不定的梁長風,甚至很喜歡待在二叔身邊。


    二皇子揮揮手,吩咐宮人為小世子搬來一把椅子。


    小世子急急忙忙地把搬東西的宮人叫住,“等等,順便把我的琥珀抱過來!”


    琥珀是一隻三花貓,脖子上用絲綢係著一枚鈴鐺,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地響,它是在宮裏長大的,被養得油光水滑,很敦實的一隻貓。


    小世子對琥珀愛極了,恨不得去哪兒玩都抱著它。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貓?”梁長風百無聊賴地單手撐著臉,揚眉向小侄子問。


    “因為很可愛!”小世子天真無邪地仰起頭說,“而且喜歡它也沒關係!”


    生在皇家的人,是很難對人產生信任和愛的。


    但是貓不是人,所以在四歲的小世子看來,盡情地對它表達偏愛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梁長風盯著小侄子身邊繞來繞去,翹著尾巴撒嬌的狸花貓,莫名想起六七年前的李春晝——貓狗都嫌的年紀,卻不像同齡的小姑娘一樣文靜怯弱,隻是不遠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後,被摸兩把就要朝人呲牙,活脫脫野貓一樣。


    梁長風閉上眼,讓李春晝的影子從腦海裏浮出來,慢慢地想。


    麵對自己的時候,她臉上有順從、蒙昧、天真和藏得不怎麽樣的厭惡,簡直像一株還未開盡的花朵。


    在李春晝的身上,有一種未完全脫去稚嫩的天真,有時表現得故作成熟,但是那股年輕的驕傲和稚氣還是掩蓋不住,眉眼間流露著向上蓬勃生長的神態。


    梁長風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太久了,以至於李春晝幾乎變成了從他身體裏取出來的一根肋骨,那些曾經他不以為意的細微變化就像滴入溫水裏的一滴血。


    血液滴入水中很快就彌漫開來,消失不見,所以他以為自己不用在意。


    可再次舉起杯子時,卻發現血腥味已經濃烈到不可忽視了。


    讓梁長風把她從自己生活中完全剝離,也幾乎像要他的命。


    明明隻是短短幾個月沒見,二皇子回京以後卻敏銳地察覺到——李春晝變了很多。


    稚氣還在,眉眼間卻多了股廣闊深沉的韻味,二皇子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掌,指節輕輕摩挲兩下,想起手掌放在李春晝柔軟的小腹上時的觸感。


    他睜開眼,看著眼前傻嗬嗬抱著貓摸來摸去的小侄子,忽然覺得有個孩子也不錯。


    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這個孩子他希望能從春娘的肚子裏出生,沒有別的原因,隻是腦海中莫名浮起了這個想法,但是他轉瞬又想,春娘年紀還是太小,隻怕真到了生孩子的時候,又要哭哭啼啼鬧個不停了。


    從一個玩意兒到如今,梁長風懶得費勁去琢磨李春晝對自己而言究竟代表著什麽,反正她是屬於自己的,而自己也不會趕她走,永遠不會。


    就算再出現一個和李春晝容貌相當,甚至勝過她的人,她在梁長風心裏的位置也不會超過李春晝。


    因為梁長風已經在李春晝身上花了太多的時間,他親手把李春晝養大,什麽好的、貴的,全部都給她,正是他花在李春晝身上的時間,讓她在他眼裏如此與眾不同,甚至熠熠生輝。


    李春晝性子胡鬧、脾氣差,對二皇子而言都不是什麽問題,反正她已經快要及笄了,現在性子胡鬧些沒什麽,等以後生了孩子就會安定下來了。


    想到這裏,梁長風心裏泛起沒由來的愉悅,梁長風抬眼望去,宴會上各處都是金翠輝映,宮廷樂隊奏著悠揚婉轉的音樂,縈繞在宮殿的每個角落,身著華服的宮女們盤發高攬,輕裾飄飄,赫然一副歌舞升平,歡騰熱鬧的氛圍,梁長風卻覺得沒意思透了,他又想起李春晝——不知道春娘現在在幹什麽。


    二皇子放下手中酒盞,對侍奉在自己身邊的宮人說:“宮裏負責養狸奴的是誰?帶本王去看看。”


    ***


    上午宓鴻寶和徐雁曲之間的爭執鬧得李春晝也不是很愉快,見她坐在床邊不說話,齊樂遠在床下走來走去,主動搭話,試著安慰道:“春娘,無頭屍案好像有進展了,你要看看嗎?”


    李春晝聽了他的話,果然來了點興趣,她把麗麗抱在懷裏,抬眼望向麵前的浮空屏幕。


    【尤如容】(仵作):“我已經到順清州了,沒想到離京城這麽遠,這裏的景物和npc還挺精致的,一點都也看不出是程序。”


    【梁嘉佑】(四皇子):“對,我被皇上身邊的人接到京城之前,一路上見到的環境也特別真。”


    【成穎初】(妓女):“案子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尤如容】(仵作):“我已經問了附近的百姓,據說二十年前劉玉明被官府無罪釋放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死者死亡的那個屋子是一間密室,鑰匙隻有他們家自己有,我也去那間屋子裏看了,沒有地道和窗戶,基本可以排除從其他途徑進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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