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夫婦選了第一種,瞞著趙俊遠把女兒賣給了江湖先生,之後便沒有了趙娥的任何消息。


    直到大梁648年,進京趕考的趙俊遠意外撞見了自己七年前走失的阿姐,他喜出望外地寫信將這件事告知父母,然後便去參加為時九天的封閉考試。


    這段時間內,考生的吃喝拉撒全都在一個高兩米,深一米半,寬一米的號舍裏,不得與外界溝通。


    等趙俊遠出來的時候,卻沒等到自己阿姐,隻見到了那姑娘的屍體,還有父母態度肯定的否認——她不是你阿姐,你認錯人了。】


    眼前趙娥的身影霧氣一般消失,李春晝撥開濃霧走出去,見到了躺倒在地上的趙俊遠。


    不過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看起來實在詭異——趙俊遠的肚子高高凸起,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體內翻滾著,如同懷胎九月的婦人。


    因為一陣陣的劇痛,趙俊遠的頭發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剛剛李春晝所見到的場景趙俊遠也見到了,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他看起來並不十分驚慌,沒有移動也沒有掙紮,仿佛被某種詭異的力量束縛住了一般。


    趙俊遠伸出因為疼痛而不住顫抖的手,摸上自己的肚子,艱難地喊了聲:“阿姐?”


    李春晝循聲看過去,原來這個子副本的凶煞,也就是趙娥,居然藏在趙俊遠的肚子裏。


    趙娥像潭死水般的聲音從他肚子裏麵傳出來:“小遠,從小到大,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趙俊遠的聲音也已經變得虛弱起來,他苦笑著回答:“阿姐……阿姐,我對不起你,爹和娘都對不起你,我替他們向你說聲對不起……”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絕望,亦或者別的什麽,他的眼眶已經通紅一片,聲音裏也帶著哽咽。


    趙娥的聲音則是沉默了片刻,然後才從趙俊遠腹中繼續傳出來:“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一直在想,要是你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沒有你,爹娘就不會像是變了人一樣,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被殺死,如果沒有你……”


    趙俊遠閉上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你都已經出生了啊……”趙娥的聲音很輕,轉為一種輕輕的喟歎,“我已經為你付出了這麽多,小遠,你也為我做點什麽吧。”


    “我能……為你做……什麽?”趙俊遠的聲音已經斷斷續續。


    趙娥的聲音裏多了股笑意,“讓我從你的肚子裏出生吧,讓你的心跳成為我的心跳,讓我抓著臍帶奪取你的營養,用你的生命,換我的新生……就像我當年為你做的一樣。”


    趙俊遠已經意識到自己身體內的異變並非尋常,他忍著幾乎讓人虛脫的疼痛,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好。”


    第48章


    趙娥沒想到他會答應,鬼魅的聲音停住了,周遭又恢複一片死寂,隻剩下趙俊遠艱難的喘息聲。


    趙娥沉默片刻,語氣裏忽然多了一股懷念,“小遠,你還是這麽好騙。”


    “其實你沒辦法給我新生,但是你確實會死,我也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


    趙娥的聲音裏帶著滿足的笑意,“小遠,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裏吧。”


    霧氣彌漫下,李春晝借著幾不可見的光看到趙俊遠的肚子漲得越發大了,像一層搖搖欲墜的薄膜,裏麵蕩漾著水波,血管也清晰可見,讓人想起孵化到一半便破裂的雞蛋,裏麵已經發育完好的心髒不知將要到來的死亡,仍舊積極地跳動著。


    趙娥的聲音和緩而平靜,“小遠,你還記得當年在娘肚子裏是什麽感覺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哦,很溫暖。”


    大概是因為趙娥沒了繼續折騰他的想法,趙俊遠的呼吸也稍微順暢了一些,但是李春晝看到他瞳孔放大,麵色也微微發紅,呼吸加快,脖子上的靜脈凸起,有種回光返照的感覺。


    李春晝皺了皺眉,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趙俊遠突然艱難地笑了一下,垂下視線說:“阿姐,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姐姐,但是我沒有想到……爹娘會這麽對待你。”


    趙俊遠用力地閉上眼睛,沉重地說:“你說得對,我確實欠你一條命。”


    他用顫抖的手抓起身邊鋒利的石頭,動作行雲流水地剖開了自己的肚子,盡管做好了準備,他下手時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李春晝蹙起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動作。


    然後趙俊遠動作詭異地支起上半身,腸子和肚皮流了一地,趙俊遠在裏麵翻找,不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從自己腹中抱出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嬰兒,他用沾滿自己鮮血的手顫抖地擦拭孩子臉上汙濁的血跡,笑得比哭還難看。


    李春晝聽見他說:“阿姐,對不起……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大概是疼得沒有力氣了,李春晝看到生命力從他身上飛快地流逝,她想要阻止的動作頓住了,下意識攥緊了李折旋的手。


    趙娥像是愣住了,片刻寂靜之後,趙俊遠懷中的嬰兒才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哭聲,很輕,若是不注意甚至很容易忽略過去,但那又確確實實是新生命來到世界上以後發出的第一聲啼哭。


    她微小的身體輕輕顫抖著,這聲啼哭承載著幾乎二十多年的委屈和釋懷,猶如一顆明亮的星星在黑暗中閃耀,宣告著新生命的誕生。


    恰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他用自己的命,來換趙娥的命。


    李春晝走過去,想把嬰兒從氣若遊絲的趙俊遠懷裏抱起來。


    但是嬰兒不願意,掙紮著從李春晝懷抱裏滾落下來,動作蹣跚地縮回趙俊遠懷裏,並且執著地往他破了個大洞的肚子裏麵鑽。


    意識到趙娥在做什麽以後,李春晝愣住了,她詫異地看著趙娥,眼裏的疑惑不是刻意偽裝,而是真的不理解。


    周圍的一切再次扭曲成看不清的一片,李春晝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再次回到了小巷裏,隻不過這一次,人群喧喧嚷嚷地圍在前麵,擋住了他們往前的路。


    她從幻境裏出來時,齊樂遠和明香之間隔了起碼有一米的距離,兩人正聊到一半:


    明香:“我能把春娘複製回去嗎?”


    齊樂遠:“不行,我偷偷試了好幾遍了,這個副本裏所有人都複製不了。”


    李春晝:……


    躺在地上的趙俊遠也悠悠轉醒,他猛地坐起來,“阿姐!”


    看到周圍的環境以後,趙俊遠後知後覺地摸向自己的肚子,然後他茫然地看向李春晝,“我阿姐她……”


    李春晝神色沉寂,沒有開口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抬抬下巴,用眼神指向前麵的人群。


    趙俊遠飛奔過去,擠進人群中,隨後便再也沒有了聲音,隻有圍觀者的交談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唉呀這姑娘……太慘了……”


    “好生生的怎麽就扭斷了脖子呢?”


    “沒有氣了,恐怕是摔了一跤吧,罐子都摔碎了……”


    “有沒有人認識她?能不能麻煩這位小兄弟去報一下官。”


    “……”


    趙俊遠嘶啞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麻煩您報官吧,我是她……弟弟。”


    李春晝輕輕閉上眼睛,沉默地扭開頭,不再看人群聚集處。


    齊樂遠有點搞不清狀況,不明所以地看過去,疑惑地問:“這是怎麽了?”


    李春晝重新戴上帷帽,用簾子擋住自己的臉,說:“趙娥自殺了。”


    明香抬頭看了看天空,小聲說:“春娘,要下雨了,我去馬車上幫你把油紙傘拿來吧。”


    李春晝幾不可見地點點頭,頓了頓,又道:“另外把筆墨也帶過來。”


    齊樂遠熟練地撲棱翅膀,飛到李春晝懷裏,李春晝抱著他走進人群,垂眸看著地上已經失去氣息的趙娥,她臉龐寧靜,嘴角微微帶著笑意,看不出痛苦。


    而趙俊遠則是眼眶通紅地跪在地上,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他臉上的淚水還是撲簌簌地流下來,整個人看上去久久回不過神來。


    明香很快抱著東西跑回來,官府的人則稍慢一步,他們驅散了人群,惟獨留下了趙俊遠這個自稱是家屬的人,李春晝使了點銀子,也成功留在了現場。


    臨別前,李春晝站在傘下問:“趙公子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要去官府告劾我父親和母親。”雨水雜亂無章地擊打在趙俊遠身上,流淌得飛快,似乎要將一切都淹沒在這場暴雨中,濕漉漉的空氣讓人感到悶熱,如同被一層無形的薄紗緊緊包裹著,窒息不已。


    李春晝不意外,隻是提醒道:“我朝不允許告劾父母,你自己也會被以‘不孝’論罪。”


    “……應該的。”趙俊遠神色冷硬得像是石頭刻成的一樣,唯有雨滴從他臉上滑落下來,像是倉皇流下的淚水。


    見他心意已決,李春晝從袖子裏掏出自己剛剛寫好的信,上麵蓋了二皇子的章,她說:“交給衙門的人,他們不會為難你。”


    趙俊遠猶豫片刻,還是把手用力在已經濕透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接過來。


    齊樂遠瞄了一眼紙上墨跡,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趙公子……那我們便有緣再見吧。”李春晝客客氣氣地跟人道別。


    看著趙俊遠被官府的人帶走以後,她才上了馬車。


    夏季多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把平靜的長空打開,雷鳴聲如同巨人的咆哮,仿佛在天空中回蕩。雨滴翻滾著從天而降,猶如天地間一幅輝煌的水幕畫,將一切都籠罩其中。


    李春晝從簾子裏把手伸出去,徒勞地接著雨水,然後麵無表情地感受著雨水從指間滑落下去的感覺。


    趙娥這個人,在往常的輪回裏出現了總共不到十次,這是第一次,李春晝帶著趙俊遠走進這個副本,明明一切都計算好了,偏偏結果與她設想中差了有十萬八千裏。


    【打破籠子】或是【殺死凶煞】都能結束子副本,李春晝知道趙俊遠的出生是趙娥的心結,原本想的是用第一種方法解決子副本——隻要趙俊遠死了,趙娥的執念也可以消逝了。


    沒想到最後趙娥卻自殺了,就為了讓趙俊遠活著離開……


    可是……為什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明明恨他不是嗎?李春晝收回手,有些失神地想。


    可是不管她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明香拿出手帕,抓住李春晝的手給她擦手,起初小心翼翼,見李春晝沒有意見,動作就稍微自在了一些,仔仔細細地幫她把手上的水跡擦幹。


    大雨衝刷著大地,泥土被衝刷得泛起陣陣水汽,清新的雨味帶有一絲泥土的清新氣息,飄蕩在整個空間中融合成了一種寧靜的氛圍。


    李春晝乖乖地任由明香動作,她從幻境裏出來以後就一直回不過神來,甚至莫名覺得沒意思。


    李春晝被二皇子慣壞了,隻要事情一超出她的掌控,她便會感到煩躁。被困在輪回裏的這十年,更加重了她這種壞習慣——反正人生可以一遍遍重來,甚至逃也逃不出去,李春晝有足夠的機會一遍遍預演,直到把所有事都引導到她希望的軌道上。


    偏偏是這一次出了亂子。


    現在李春晝麵前擺著兩條分岔路,一是按照原計劃繼續往前走;二是重來,不讓這次輪回變成最後一次輪回。


    李春晝抬頭看看明香,久違地感受到猶豫不定的滋味。


    “春娘,”一直沉默的齊樂遠忽然開口,“剛剛看到你給趙俊遠的那張紙時,我就覺得上麵的字很熟悉,但是跟你平時的絹花小楷又不一樣,所以我在想……會不會你其實有兩套字跡。”


    李春晝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剛剛寫字時好像確實忘了換成給客人寫信時的字體,心裏感慨一句,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在齊樂遠的注視下,李春晝點點頭,平靜地承認了。


    齊樂遠於是繼續道:“我沒見過你用那種行雲流水的字體,但是又覺得眼熟,所以我上馬車以後就開始回憶從進入這個副本世界開始到現在的所有事……現在我好像知道了。”


    明香不懂他的意思,茫然地看著齊樂遠。


    齊樂遠心情複雜地說:“這幾天城裏的邸報,都是你寫的吧。”


    李春晝一言不發,半晌,她忽然輕輕笑起來。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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