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聽話他才願意一直喜歡你,你以為那是愛嗎,”穀夌凡緊緊地盯著李春晝的眼睛,把李春晝一直以來不願意麵對的事直白地揭開,“……狗最可貴的品質才是對主人無條件順從,你心裏難道不清楚?”


    李春晝用力地閉了下眼睛,她這一天經曆的都是讓人難過的事,李春晝疲憊得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在寂靜的氛圍裏相對無言片刻,李春晝睜開眼地去看穀夌凡的臉,傍晚的風吹得窗口的簾子一下下擺動,陽光從縫隙裏照進來,把穀夌凡的一小撮頭發照成了金色。


    穀夌凡比李春晝年長幾歲,她們第一次見麵時她還沒有變成精明市儈的大人,穀夌凡會用便宜的布料做布偶,會偷偷買來外麵寫滿情情愛愛的話本子跟李春晝一起看,她做什麽都那麽遊刃有餘,可靠但是柔軟,於是李春晝那些無法對李媽媽訴說的小女兒情愫都能在狹小逼仄的床上,一邊小聲聊天一邊告訴穀夌凡。


    李春晝想起穀夌凡教給自己的許多事,她想起以前曾經纏著穀夌凡一起放的風箏,學著穀夌凡的樣子一起編頭發,穀夌凡那些漂亮又不合身了的衣裳,都會扔給李春晝穿,直到她第一次來癸水,李春晝都跟在穀夌凡身後做她的小跟屁蟲。


    李春晝有時候靠在她的肩膀上,覺得這是自己一輩子裏最開心的時刻。


    這麽多年針鋒相對,可是穀夌凡留在她心裏的印象還是那個眼睛明亮有神,好像永遠無所不能一往無前的少女,李春晝想到這裏,心裏更是覺得委屈,她流下眼淚,哽咽著說:“可是你以前說過……不會為了男人丟下我的。”


    李春晝和穀夌凡小時候見過很多樓裏的姑娘來來回回回回,多的是覺得自己遇到了如意郎君,從此金盆洗手贖身離開的人,但是那些走時笑著離開的姑娘們,有的不知所終,有的則又流落回了平康坊,回來的姑娘大多去了次一等的妓院,因為不願意再回春華樓任人奚落笑話。


    那時候她們兩個躺在床上,穀夌凡握著李春晝的手,叮囑她說:“等你以後長大了,可不要被男人騙走了……我也不走,我們一直待在一起。”


    可是當李春晝終於長到了自己曾經最羨慕的十五歲,獲得了各種真真假假的權力和地位時,卻發現穀夌凡已經厭倦了春華樓裏的一切,準備跟一個除了身份和長相再沒什麽過人之處的男人離開了。


    她已經決意要走了,隻留下被她深深影響過的那部分李春晝,永遠留在她曾經停留過的位置。


    穀夌凡看得出來李春晝有一些舊想要跟自己敘,但是她並不想再聊往事。


    她看著李春晝淚眼婆娑的那一雙眼睛,看了片刻,忽然輕輕微笑起來,李春晝小時候淚眼汪汪哭泣的樣子又浮現在穀夌凡的眼前,那張漂亮又熟悉的臉上依然有著理所當然的天真和嬌蠻,這也難怪,畢竟李春晝是被人嬌慣著長大的,誰能對她那張漂亮的小臉說不呢……?


    “春娘,其實我很嫉妒你,”穀夌凡坦誠地說,“你什麽都有了,不論跟誰被放在天平上比較,做選擇的人永遠會第一個選擇你……但是畢郎第一次見麵時選了我,所以我也願意相信他。”


    穀夌凡視線蜻蜓點水一般在李春晝臉上停留一下,她抬起袖子給李春晝擦了擦臉,平靜地說:“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人,每個人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你也並不是舍不得我,你隻是不願意相信,有人舍得真的告別你。”


    她給李春晝擦眼淚的動作那麽溫柔而熟悉,李春晝心裏卻越來越難過,她寧願穀夌凡再罵自己兩句,也不願意看到她現在這樣。


    穀夌凡以前不是這樣,李春晝心裏明白,她是真的放下了自己,要往前走了。


    ***


    李春晝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下了馬車,隻記得池紅露出了片刻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恍然地站在街邊,看著春華樓門口的行人來來往往。


    突厥人快要打到京城的消息已經穿遍盛京,城裏的百姓們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一些穿著樸素的婦女們匆忙地打包著首飾和布料,男人們則擔著行囊,快步趕往城外的安全地點。街道上充斥著急促的腳步聲,人們忙碌地穿梭於巷道間,從容不迫地收拾家當,為了生計走得匆忙,隻預備著城門一破,就能提著行李離開。


    李春晝看著眼前的種種場景,真覺得像一場夢一樣,她回過神,忽然想——可不就是夢嗎。


    隻要能重啟這次輪回,一切就尚有轉圜之地。


    李春晝揉了兩把自己的臉,重新打起精神來,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以後,她又恢複了往常的樣子。


    齊樂遠擠到她身邊,操心地勸慰道:“春娘,你怎麽了?跟穀夌凡吵架了?”


    自從簡候在群裏說必須要抓住時獸他們所有人才能順利離開以後,齊樂遠就一直沉默不言,他沒跟著李春晝一起進馬車,不知道她們在裏麵聊了些什麽,但是看著李春晝通紅的眼眶,再傻也知道她們之間肯定發生什麽事了。


    李春晝把地上探頭探腦的麗麗抱起來,抿了抿唇,隻說:“……梵奴跟著畢袁思走了,我們吵了一架。”


    “你在擔心她?”齊樂遠沉默片刻,勸說道:“畢袁思都已經知道穀夌凡不是【花魁】了,還願意給她贖身,多多少少應該是有點真情在的。”


    “嗯,麗麗說得有道理。”李春晝點點頭,抬眼望向門前那棵六月雪,那棵樹上不知何時竟然落滿了成片的羽毛烏黑的烏鴉。


    成群的烏鴉沒有什麽奇怪的,但是眼前的場景卻詭異極了——因為這幾十隻烏鴉竟然姿勢整齊地正麵朝著李春晝,幾十雙血紅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李春晝反應平平,隻是語氣裏帶了點不為人知的期待,輕聲說:“看來簡候已經找到這裏了。”


    第62章


    齊樂遠詫異地抬起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恍惚間他覺得在李春晝纖弱的身形之下,好像有股持續被壓抑的瘋狂在暗中瘋長,明明她臉上展現出一副平靜的麵容,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是齊樂遠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她薄薄的皮囊下,血液滾滾激烈流動的聲音。


    從李春晝這一個個體,到整個的副本世界,好像一切都在一點點地崩壞。


    齊樂遠不寒而栗,他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第六感,於是第一次開始審視自己留在李春晝身邊這件事是否正確。


    李春晝的手恰到好處地落在了齊樂遠的脖子上,她好似永遠帶著笑意的柔美聲音從上方傳過來,“麗麗,再讓我看看群裏的消息。”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脖子還在李春晝手裏呢?齊樂遠老老實實地打開通訊頻道,裏麵的消息亂糟糟的,在知道自己已經完成副本任務,但是暫時無法離開以後,一多半的玩家選擇了開擺,等著簡候想辦法解決問題。


    “你們完全就是一盤散沙啊。”李春晝看完浮空屏幕上一行行文字後,好笑地說。


    齊樂遠說:“因為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


    李春晝沉默片刻,笑了笑,“也是。”


    她回到小院裏,池紅始終沉默地跟在她身後,李春晝臨進門前,頭也不回地說:“外麵的烏鴉太吵了……池紅,把它們解決掉。”


    池紅點點頭,從放雜物的房間裏找出彈弓,開始拿彈弓打鳥,但是所有被石頭擊中的烏鴉都像一陣煙霧一樣消散開,然後又重新凝聚在一起。


    伴隨著外麵劈裏啪啦打鳥的聲音,李春晝蜷縮在床上抱住自己,她閉上眼睛,李折旋無聲無息地爬上床,從她身後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籠罩住她。


    “趕緊結束吧,這一切……”李春晝失神地喃喃:“我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


    齊樂遠看著床上埋頭在膝蓋上,看不清臉上具體神色的李春晝,心裏不太好受地站了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從窗口飛了出去。


    在他的身影徹底離開房間以後,李春晝慢慢抬起頭,睜開了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睛,她的手伸向腦後,輕輕撫摸李折旋冰冷光潔的臉頰,無聲地彎了下嘴角,溫聲說:“好孩子。”


    齊樂遠躲在牆角處,想起剛才李春晝疲憊的神情,隻要趕緊解決了這次輪回,李春晝的痛苦也能減輕,他心裏一橫,打開了跟簡候的聊天框,偷偷摸摸給簡候發消息:【你找到時獸了嗎?】


    簡候的消息回得很快:【沒有,隻知道它大概就在你和明香身邊。】


    齊樂遠:【?!我和明香身上難道有你用來監視我們的東西?什麽時候放我們身上的?】


    簡候為自己辯解道:【……不是我放在你們身上的東西,隻要你們身上有係統,管理員就有權限查詢。】


    齊樂遠:【你不是說技能和道具不能用嗎?】


    簡候:【權限不等於技能,它現在還沒有插手主神係統權限的能力。】


    齊樂遠了然,這個副本裏麵的時獸之所以能屏蔽玩家使用技能的能力,是因為他曾經吞噬過玩家的意識,所以能夠理解“技能”的基礎結構以及“技能”是如何發揮作用的,但是“簡候”是第一個進入這個副本的管理員,時獸也是第一次接觸“權限”這種東西,還不了解“權限”究竟能做什麽。


    換句話說,要是“簡候”的意識也被時獸吞噬了,那麽祂就會擁有隨意入侵主神係統的能力,到時候就不是攪亂一個副本世界這麽簡單的事了。


    齊樂遠:【你找到時獸的話打算怎麽辦?要殺了它嗎?】


    簡候:【不會,肯定要上交給主神係統,全星聯隻有這一隻時獸了……大概會被保護起來。】


    齊樂遠:【真不能幹脆一點直接重啟嗎?你也能逃出去早點給上頭報消息,我們也能順利離開。】


    簡候毫不猶豫地發來一條消息:【時獸的學習能力遠比你想象中強,一旦在這個世界使用了重啟功能,以後就幾乎不可能抓得到它了,到時候主神係統不可能放過我……它是瀕危物種,我可不是。】


    橫豎都是死啊……齊樂遠心想,簡候也挺為難的。


    但是……齊樂遠眯了下眼睛,又琢磨了一遍,雖然剛剛簡候說的話看上去好像唯一留給他的路就隻剩下抓住時獸了一樣,可他同時也並沒有否決“重啟”的提議啊!


    也就是說,被逼到無路可走的時候,簡候還是有可能會選擇重啟。


    齊樂遠心裏有了點底,又改變了主意,不打算告訴簡候關於李春晝的古怪之處了。


    簡候見他不說話,發來一條新消息:【你確定誰是時獸了嗎?】


    齊樂遠老謀深算地裝起來:【還沒,就是問問你。】


    發完這一條消息,他就準備打算關閉聊天框。


    “麗麗,想不到你還挺可靠的嘛。”李春晝笑盈盈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


    “我靠!”齊樂遠嚇了一跳,差點騰空飛起來,“春娘,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下去,但是想到剛剛並沒有把李春晝的消息抖給簡候,又恢複起底氣來,“你……你,你居然故意試探我?!”


    李春晝趴在軒榥上,半個身子探出來,說:“我不是說過嗎?我沒有辦法信任別人。”


    “哼,那你現在信任我了?”齊樂遠有點傲嬌地說,同時心裏慶幸自己剛剛沒吐嚕嘴一股腦把事情說出去。


    “嗯,相信你了,”李春晝笑了,“但是麗麗,你把‘李折旋就是時獸’告訴他吧。”


    齊樂遠心裏一驚,有些不明白李春晝的用意。


    李春晝說:“你不用擔心,直接按我說的告訴他就好。”


    齊樂遠看了一眼站在李春晝身邊的李折旋,第一次發現他的存在感這麽強烈,齊樂遠心裏明白,很可能是因為李折旋現在沒有對自己使用能力。


    被人當作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不算好,但是齊樂遠依舊口嫌體正直地按李春晝的意思,重新打開了對話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發消息說:【剛剛有人在我後麵,我不方便說,其實我已經調查出來時獸是誰了,李春晝身邊有個叫李折旋的男的,他就是時獸,建議嚴查!】


    發完消息以後齊樂遠給李春晝看了一眼,問她覺得怎麽樣。


    李春晝笑咪咪地說:“麗麗真厲害,要不是我知道是我讓你發的消息,肯定覺得你要幹壞事了。”


    “這叫什麽話?!”齊樂遠咳嗽兩聲,掩飾尷尬,“不過你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告訴他?”


    “因為我等不及了,”李春晝用一隻手托著下巴,歪頭說:“本來想著敵不動我不動的,但是……我實在忍受不了了。”


    李折旋跟在李春晝身後點了點頭,看上去依舊呆呆的。


    “而且他剛剛也說了,現在‘權限’究竟是什麽東西,能做什麽咱們這邊還沒辦法確定,我沒有主動對他動手的想法,幹脆把主動權讓給他好了。”


    齊樂遠心想也是,現在李春晝和簡候都不清楚對方的實力深淺,一個是不了解管理員的權限究竟涉及到何種地步,一個是對這個副本世界陌生不熟悉,因此對峙雙方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保持靜默,不發出任何訊號或主動采取破壞性行動,始終留有餘地,避免對方對己方深淺了然於胸。


    但是時間有限,一旦三十天全部過去,簡候就相當於走上絕路了,現存的三種可能的結局中,一是簡候成功抓住李折旋,二是簡候選擇重啟,三則是簡候死在這個副本中,後兩條對李春晝來說都是好消息,唯有第一條對簡候來說是生機。


    因此李春晝有足夠的底氣,能夠氣定神閑地等著簡候像隻走投無路的飛鳥,在絕望中撞進她提前鋪好的網中。


    ***


    第二天,李春晝一天沒出門,蹲在小院裏跟名娘一起玩,穀夌凡不在,她也就沒心思為明天的花魁大選精心打扮了。


    紅豆會做飯,每次吃大鍋飯吃不飽的時候,她就會從外麵買菜回來開小灶。


    今天紅豆一回來臉上神色就怪怪的,李春晝問她怎麽了,紅豆舉起手裏的雞蛋給她看,心情難以平複地說:“姑娘,外麵的雞蛋居然已經漲到十文錢一個了!!!”


    “平時多少錢啊?”李春晝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對雞蛋的價格也不了解。


    紅豆搖搖頭,很唏噓地說:“平時一文錢起碼能買兩個……”


    “沒事兒,咱們有的是錢!”李春晝壕氣地小手一揮,說著就要從自己荷包裏掏錢。


    正在院子裏石桌上切西瓜的明香看了一眼齊樂遠,小聲說:“咱們不是有雞嗎……?”


    齊樂遠:???


    李春晝倒是恍然大悟地看了地上的麗麗一眼,眼神看上去有點心動。


    齊樂遠發出幽怨的尖銳爆鳴聲:“不是?!難道你們還真指望我下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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