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個人,一個穿著華麗的衣袍,站在盛夏的陽光下;一個渾身沾滿肮髒的鮮血,癱坐在室內的昏暗中。


    內外好像是兩個世界,李春晝和池紅隔著一扇門框遙遙對望。


    李春晝垂眼看向池紅手中的匕首——那上麵沾滿了劉玉明的血肉和骨頭碎屑。


    池紅注意到她的眼神,一言不發,後知後覺地把刀子往身後放了放。


    不是害怕被外麵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揭發,隻是不想嚇到她。


    然後李春晝脫下自己的外衫,把它披在了衣不蔽體的池紅身上。


    她當然要為她保密。


    李春晝從春華樓中學到的第一課,就是要學會為身邊這些不幸的姑娘們保守秘密。


    ……


    如果那天沒有遇到李春晝,池紅想,自己多半會在大仇得報以後順手解決掉自己。


    她對死亡其實沒有畏懼,隻是還有答應了李春晝的話沒有實現,所以還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裏……


    幾名握著刀的武侯向著池紅靠近,池紅抓住機會突然暴起,掙脫了身後的牽製,就近奪了一把刀,用盡全力朝簡候甩過去。


    簡候飛快地躲開,刀鋒一往無前地繼續在空中飛行,直直劃破了他身後畢袁思的喉嚨。


    幾把冰冷的刀劍同時穿過身體的同時,池紅把目光從畢袁思身上收回來,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


    此時此刻,她無需再拖著滿身傷痕掙紮下去,終於可以安心瞑目了。


    畢袁思周圍的玩家立馬七手八腳地開始急救,但是畢袁思的意識還是在痛苦和恐懼中,一點點抽離了身體。


    簡候盯著池紅的屍體,事態在他麵前超出掌控,他應該保下的玩家也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池紅所殺。


    作為不該有感情的生物,簡候第一次體會到了不爽的滋味,就如同想要殺死一隻蟲子,卻被蟲子臨死前咬了一口般,不算什麽危及生命的傷害,對他來說卻是一種侮辱。


    簡候金色瞳孔中閃過厭惡,“真是……可惡。”


    ***


    李春晝抿住下唇跟二皇子對視,李折旋則似有所感地望向池紅離開的方向。


    二皇子漫不經心地對李春晝伸出手,說了聲:“過來。”


    他語氣算得上隨和,但眼底的神色卻不像表麵上看上去那麽溫和,李春晝拿不定這究竟算不算他發火的前兆,踟躕著沒有上前。


    二皇子看出她的猶豫,笑眯眯地催促:“春娘,你現在過來,爺不罰你。”


    他這一笑,李春晝反倒確認——梁長風已經有點生氣了。


    李春晝眼睛一眨,淚水立刻填滿了眼眶,她早晨起來還沒有束頭發,衣衫也在剛剛的路上跑得淩亂。


    來不及給紅豆和明香使眼色,李春晝便帶著淚撲進二皇子懷裏。


    眾人隻見墨發飛揚,衣訣翻飛間帶著股衣物熏出來的幽香。


    梁長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李春晝鼻子眼睛都有些紅,蝴蝶翅膀似的睫毛輕輕一眨,馬上就能調出眼淚來。


    眼淚也是她慣用的伎倆。


    李春晝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二皇子也沒有追問的打算。


    他隻是曖昧地揉捏李春晝蒼白的手腕,輕輕擦去她麵上欲落不落的淚滴。


    二皇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李春晝的臉看,同時對身後的侍衛吩咐道:“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押下去。”


    李春晝沒有說話,李折旋也就沒有任何反抗,侍衛從後麵踹向李折旋膝窩,強迫他跪下。


    第70章


    李春晝看一眼旁邊手足無措的明香三人,對二皇子說:“二爺放她們走吧,跟她們沒有關係。”


    二皇子眯了眯眼,冷冷瞥了三人一眼,稍微撇了下頭,示意侍衛帶她們離開。


    明香不了解皇權在這個時代代表著什麽,緊張地看著李春晝,不想離開,紅豆咬著唇,低著頭拉著她們兩個快步離開。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從前麵傳來,李折旋跪著抬起頭,看向池紅離開時的方向,突然說:“池紅死了。”


    李春晝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呼吸停滯片刻,好像傻了一樣,懸在眼眶裏的無意識地滑落下來。


    “怎麽這麽愛哭了?”二皇子用虎口端起她被淚水浸濕的臉頰,細細地端詳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李春晝看上去真是難過得不像話,偏偏她這些日子裏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惹他生氣。


    幾乎就在同時,簡候帶著人已經闖了進來,金吾衛把所有的路都給堵死了,現在是徹徹底底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春晝臉上的淚已經不再掉了,她木木地看向簡候,麻木地問:“就是你……殺了池紅?”


    簡候沒有理睬她,隻當李春晝是一個擔任著花魁角色的npc,他視線掃向跪在地上的李折旋,確認了他時獸的身份。


    “殿下,請將這個妖祟交給臣來處理。”簡候對二皇子恭敬又不失強硬地說。


    二皇子意味不明地彎起嘴角,似笑非笑,看向李春晝,低聲問:“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我說了什麽,難道二爺會聽嗎?”李春晝近乎慢慢轉過頭,睜著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看著二皇子。


    梁長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李春晝年歲愈長,逆來順受這些年,別的沒學會,倒是愈發懂得踩他的痛處了,那個度倒是拿捏得極好,既能讓她出口氣,又不會惹得他真的發脾氣。


    李春晝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二皇子的角度望過去,李春晝是頭發淩亂的,像一朵漂浮著的雲朵,眉眼間已經養出了幾分風情。


    李春晝有意表現得對李折旋毫不在意,但是二皇子依然從她臉上細微的表情中挑出了一絲緊張和在意。


    這份對於其他人的在意,是二皇子不能容忍的,他眯起眼睛,順水推舟地點了下頭,答應了簡候的話。


    李春晝不去看已經毫無逃脫可能的李折旋,而是死死地盯住簡候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死在我手裏!”


    她對簡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精彩,憤怒、居高臨下、脆弱、悲傷,像是被打翻的調色盤,混合出來的色彩很精彩,讓梁長風挪不開眼。


    梁長風能感覺到,李春晝越來越像自己了,不論是好的方麵,還是糟糕的方麵。


    簡候也詫異地看向李春晝,泛著金光的眼睛認真打量她,像是第一次見到蟲子能夠說話一樣,眉眼間流露出些許詫異。


    李春晝眉宇間流露出一種淩厲的神色,帶著燒燼一切的恨意,然而悲傷的眼淚卻不斷地落下來。


    “不論是你也好,還是你背後所倚靠的那個東西……你們玩弄、屠殺我們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起過我們也跟你們一樣,擁有靈魂和意識?”


    “你有重啟時的記憶?”簡候目光中流露出了然,他很快為自己的猜測找到了理由——李春晝跟李折旋生活在一起,李折旋在一次次的副本循環中幫她保留了記憶,這很正常,但是對於李春晝來說,可能並不算一件好事。


    “這隻會給你帶來痛苦,”簡候平靜地說,“你們這個世界的生物浪費了太多沒有必要的精力和時間在感情上,如果你痛苦的話,我可以幫你抹去這段記憶……”


    “收起你那份讓人惡心的憐憫!隻要我還活著,有朝一日,我會讓你們付出應有的代價!我要讓你們也嚐嚐,這份深深折磨著我的痛苦!”


    簡候被她這算得上幼稚的話語驚到,眼瞳中金光閃爍,他不知道什麽是情感,但是卻在李春晝說出這番話時,被她那張風暴吹亂的花朵般的臉上,烈火似的濃烈神采所驚豔。


    簡候忽然改了主意,想把李春晝和李折旋一起帶走,好好觀察研究一下。


    然而在他對二皇子提出這個要求之前,梁長風就先一步示意劍一砍暈了情緒激烈的李春晝,二皇子輕輕抱起失去意識的李春晝,對簡候和李折旋再也沒有了興趣,轉身離開。


    李折旋看到李春晝被強行帶著離開,這才如同困獸一般開始掙紮,身高和體型上的優勢讓他輕鬆甩開了兩個武侯。


    玩家們下意識緊張起來,簡候卻絲毫沒有慌亂的跡象,他側頭看向一直捧著東西的侍衛,侍衛懷裏抱著一個用水密封著的壇子,裏麵裝滿了水銀。


    簡候把水銀往李折旋身上一潑,李折旋的動作立馬僵硬起來,被水銀沾到的皮膚上麵也縈繞著黑霧一樣的東西,反抗的能力大幅度減弱下來。


    ***


    李春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要接近黃昏時分,眼前是木質的床頂,重重簾幕遮掩下,李春晝在昏暗的環境中看到一個人坐在床邊,寬袍垂墜,銀飾點綴,絲綢華袍流動。


    二皇子聽到身後的響動,回過頭來,他的身姿挺拔優雅,飄逸的黑發隨著動作輕輕拂動,形成一幅溫文爾雅的畫麵。


    梁長風伸出帶著扳指的手摸了摸李春晝睡得酡紅的臉,輕聲笑了下,他衣袖之間,隱隱散發著淡淡的檀香,散發著一股常年養尊處優培養出來的高貴氣息。


    李春晝扭過頭,不想看他。


    第71章


    一隻冰冷的手探入李春晝的被子裏,從她的小臂一直撫摸到柔軟的手掌,帶著不容抵抗的力道揉捏著她的肌膚,輕聲細語地問:“怎麽不說話?”


    李春晝聽出他語氣中壓抑的不愉,二皇子的勢力深不可測,從前是李春晝利用他的勢力來做自己的事,如今倒被簡候釜底抽薪,反用二皇子來牽製她了。


    李春晝沒有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可以跟二皇子對抗的組織或勢力,她從前所依靠的,無非就是二皇子的關係網,如今他想收回去了,李春晝毫無抵抗的資格和能力。


    更何況如今池紅也死了,李折旋也被簡候帶走,李春晝不僅相當於籠中的鳥雀,而且更是兩條翅膀都被折斷了。


    無論李春晝腦海中有怎樣的記憶,無論她經曆過多少次輪回,無論她的意識和靈魂被錘煉過多少次,現在她都必須依賴著這具怕冷怕熱的羸弱身體活著,攀附著二皇子這棵大樹生長自己的力量。


    從穀夌凡和畢袁思離開開始,一係列連鎖反應從來沒有停止。池紅的死亡,二皇子的插手都在李春晝意料之外,這些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李春晝的計劃。


    李春晝原本就沒有把二皇子牽扯進自己與簡候之間的這場爛攤子中的想法,現在更是不想跟他撕破臉。


    於是她順從地把臉靠在他肩上,揚起一張皎潔的臉,眼睛濕潤地問道:“二爺摸摸我的臉吧,我好難受,我一定是病了……您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聽出她話裏低頭的意思,二皇子笑而不語,他低頭吻了吻她被霧氣籠罩的眼睛,兩隻手架在李春晝腋下,像拎起一隻小狐狸似的,把李春晝抱在自己腿上。


    二皇子輕慢地挑開李春晝衣服領口,他呼吸的氣息吹拂在她胸口,燙得李春晝渾身癢癢。


    “那個給你穿鞋的家夥被簡候帶走了,你不擔心?”


    李春晝已經不再像剛聽到池紅死訊時一樣情緒激烈,隻是說:“我的命是二爺的,那孩子的命自然也是……要打要殺還不是看二爺的主意?”


    兩個人以這樣奇怪的姿勢對視了一會兒之後,梁長風沒忍住,用帶著扳指的手掐住李春晝的下顎,在她脖子上用力地啃了一口。


    他視線從上往下盯住那張稚氣的臉,李春晝脖子上被他咬出來一小塊淤血,他舔掉李春晝下巴尖上濕熱的汗,用白森森的齒尖含住,李春晝察覺到他下一步動作,剛要掙紮就被梁長風按住,他把那個疼痛的齒印咬得更深。


    冰冷的扳指硌得李春晝細嫩的皮肉微疼,她半眯著一隻眼,倒吸一口涼氣,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下巴上現在一定留著一個深深的齒印。


    突然,梁長風用另一隻手捏著李春晝的下頜,把她的頭猛地往自己方向一拉,冰冷的指尖按在齒痕上更疼了,梁長風柔軟濕滑的舌頭輕佻而澀情地舔舐過她的耳垂,李春晝覺得一分一秒好像都被拉得無限長。


    二皇子看著她順從聽話的模樣,半晌,忽然意味不明地說:“隻要你聽話,其實還有機會見到他……”


    跟二皇子的聲音同時響起來的,還有李春晝腦海中穀夌凡的聲音。


    “狗最可貴的品質是順從。”


    李春晝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裏麵正剩下假惺惺的笑意,她抱著二皇子的脖子問:“那個簡候究竟跟二爺說了什麽呢?”


    李春晝並不是個美而不自知的人,隻是她從小享受著這份美貌長大,所以言行舉止間也就有股對美貌的自信,還有輕飄飄的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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