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明曦掀開帷裳,桃花眼笑成了彎月,甜甜地衝他喊:“爹爹!”


    薑源連應了兩三聲,毫無半點鎮遠大將軍的威風,父女倆隔著車簾說了兩句,便一起朝薑家駛去。


    待馬車離開,長安收回伸長的脖子扭頭看向自家主子,瞧太子妃高興地……把殿下都給忘了。


    薑明曦一路上話就沒斷過,見爹爹比兩年前曬得還要黑,鼓著腮幫嘟囔,自己寄去的香膏定又是被爹爹藏起來了。


    薑源騎馬跟在馬車旁,昂頭爽朗大笑:“爹爹一個男人家抹什麽香。”


    “那裏麵摻了藥,冬日裏用著能治龜裂呢。”薑明曦就知道爹爹定不會用香膏,所以特地讓琉璃少放了些香料,沒想到爹爹還是用都不用。


    臉上都被風吹得裂開了道道口子,該有多疼。


    見她嘟著嘴明顯不高興了,薑源趕緊改話哄她:“爹爹回去就用,天天用,可好?”


    她都快十七了,還拿這種話哄她。薑明曦在心裏一陣嘀咕,回眸正想跟燕堇好一番吐槽,這才發現人沒上車。


    “左搖右晃地看什麽呢,”薑源朝馬車後努努嘴,“人在後麵。”


    薑明曦趕緊將頭探出車外往後看,果然看到被她徹底忘記的太子殿下孤零零地騎馬走在最後,察覺到她看過去,滿臉控訴地衝她揚了下眉。


    抵達鎮遠侯府,薑明曦從車上下來後倒退至剛剛下馬的燕堇身旁,紅了臉地衝他笑,笑得十分討好。


    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見到爹爹太開心了嘛。


    燕堇涼涼地看她一眼,壓低聲音陰陽怪氣:“不就是看見嶽父忘記夫君了麽,這麽點小事,孤沒生氣。”


    絕對生氣了。


    趁祖母二叔正與爹爹說話,薑明曦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見他仍是剛下馬時的表情,悻悻然地要將手指收回去,反被人一手握住。


    大伯回家這麽大的事,薑明舒自然也要歸家,前後腳抵達,掀簾被丫鬟扶著下車,甫一抬眼便看到打情罵俏中的兩人,臉色驟然一變。


    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歸家的鎮遠侯身上,無人在意她這個剛嫁為人側妃的二小姐,還是薑明舒自己忍不住出聲,才換來薑明曦一個人回頭。


    雖為側妃,但大家都知道湘雲王府並無正妃,且湘雲王這段時間一直在雲城賑災,估摸著趕不回過年節。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與湘雲王達成某種約定後,薑明舒在湘雲王府的日子顯而易見地好過許多,穿金戴銀,比薑明曦這個太子妃看著還要亮眼,稱極了噩夢中的那位貴妃娘娘。


    “妹妹也回來了。”薑明曦掃了眼她那價值不菲的一身,扯動嘴角笑笑。


    她一開口,本與母親說話的薑源分了個視線瞥過去,就見他這剛被封為湘雲王側妃不久的侄女從門外進來。


    瞧她身上的穿戴,再去看寶珠今日中規中矩的穿著,鎮遠大將軍忽然抿緊了唇角。


    薑頌正最會看哥哥臉色,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歸家的女兒,臉色瞬間白了下去,趕緊朝柳氏使了個眼色,讓她將明舒帶走。


    侄女走後,薑源才勉強喝了口弟弟倒的熱茶,明裏暗裏讓他好好管教薑明舒。


    一個王側妃穿戴的比太子妃還要壕氣,是想礙誰的眼?太子可還在這兒呢,就不怕這位多想?


    薑頌正好歹也是大理寺的主簿,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乖順地點點頭。


    燕堇隨意抬眸看兩眼,雖然來薑家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但還是多少能感覺出違和感。


    即便弟弟再無用,麵對哥哥也不該是這種如坐針氈的反應才對。


    “你不知道?”午膳過後,他將自己的疑問告訴薑明曦,換來反問,見他是真不知道,薑明曦微歎口氣小聲道:“我親祖母多年前就已仙逝了,現在的這位其實是我祖父的妾室,二叔……是她所生。”


    第36章


    非嫡出是薑頌正一生的痛,就因為這,他像是一輩子都被大哥踩在腳下無法抬頭。


    大哥打小就聰明,適齡參加科考也是以甲等第三的名次進入殿試,雖然不知道最後為什麽沒有參加殿試,但在這之後的武舉考試中卻是一舉拔得頭籌。


    此後數年都被人津津樂道。


    反觀他,科考名次平平,下放多年還是憑借大哥的麵子才撈到現在這個大理寺主簿的官職。


    除此之外,妻子、女兒……沒有一樣是他能去相比的。


    可他始終不甘心。


    時常想,如大哥這樣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什麽時候才能重重地摔到地上?這種願望,在皇家賜婚明曦為太子妃時越發強烈。


    一旦明曦為太子妃,大哥成了太子嶽父,他們的差距就會越拉越大,大到他怎麽都追不上。


    因此,在偶然得知女兒心悅太子後,他選擇睜隻眼閉隻眼,放任夫人和女兒的那些做法。


    沒想到最後不僅功虧一簣,甚至因為明舒,致薑家顏麵掃地。


    而今,在大哥回府這麽重要的日子裏,舒兒竟還有心思盛裝打扮自己!生怕搶不到太子妃,他薑源女兒的風頭麽?


    回到院子,薑頌正難得冷下臉訓斥女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父親是因為大伯吧。”好不容易回趟府,又是被無視又是被訓斥的,再好的性子也會忍不住,薑明舒一改往日溫和的態度,抱臂冷嗤:“大伯都沒說什麽,父親就急著來叱責女兒,父親到底是有多怕大伯?哦——我知道了,父親是怕那件事暴露,對麽?”


    啪!


    話音未落,一道巴掌突然落到薑明舒臉上,素來安分到懦弱的薑頌正眼底狠厲漸漲。


    午膳過後,燕堇就被嶽父“請”去了校場比試拳腳功夫,薑明曦畏冷不想出門,便讓琉璃隨便做些點心打發時間。


    “二叔打了薑明舒?”


    琉璃端著點心回來路上,偶然聽到兩個丫頭對話,據說鬧得還挺凶的。


    這倒是讓薑明曦有點驚訝,畢竟她那位二叔平時總笑眯眯的,實在想象不出他會為了何事動怒。


    哪怕是當年將她拐出去弄丟這麽大的事都沒打罵過薑明舒,僅是穿著華麗點,就值得他動手打女兒?


    不,應該不會是這種小事。


    薑明曦有心想讓琉璃再去打聽究竟是因為何事,二房那邊的紛爭早已結束,院內下人也被下了令不準外傳。


    之前那兩個嘴碎的小丫頭也是無意間聽到,並不知是因為什麽,此事也隻能這麽不了了之。


    雖心有疑惑,到底隻是二叔的家事,薑明曦很快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後,差琥珀將茶點帶去校場給爹爹和燕堇。


    “主子近日是越發畏冷了。”琉璃泡來熱茶,瞧她抱著茶盞縮在軟榻上,無奈搖頭。


    去年可比今年冷多了,主子還會三五不時地去牡丹園侍弄花苗,今年若不是將軍回來,怕是連門都不願出。


    薑明曦啜了口熱茶哈出白氣,下意識規避她的視線,摩挲著杯壁訥訥:“雪天怕冷不是很正常麽。”


    其實不然,她無病無痛的,平日穿得又不少,自然不可能怕冷,最大的原因還是受那場噩夢影響。


    夢中處境淒慘的她最後可是差點被凍死,那種異樣的真實感,簡直身臨其境。


    前段時間看完各地鋪子送過來的賬冊,備好給各家的年禮後,得到片刻喘息,便讓琥珀去集市上淘些話本子回來給她讀。


    她清楚地記得,有一本上麵專門講的是“前世今生”,就不禁在想那場所謂的噩夢會不會其實是她的前世。


    如果真是這樣,首當其衝就該是保穩燕堇的太子之位,不讓湘雲王有任何可乘之機,但有一點她到現在都不能理解。


    雲城雪災這麽大的事,燕堇為何要舉薦湘雲王去賑災?按照他的話說,隻要湘雲王此次做出點實績,皇上就該考慮為他安排官職。


    而且如今已納側妃,正妃也將會盡快提上日程,湘雲王就不再是世人口中空有美貌的閑王。


    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有利於湘雲王,豈不是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威風?


    薑明曦將疑惑問出口,反得來燕堇神秘兮兮的笑,好似早有對策。


    也是這份自信,直接壓低薑明曦將噩夢歸於前世的想法。


    燕堇的城府和算計完全碾壓湘雲王,怎麽可能會著了他的道被廢?一定隻是個夢。


    校場上,一青一黑兩道身影不分伯仲,精彩的對打更是看得琥珀就著糕點一起吞下腹,中場休息時差點忍不住拍掌叫好。


    直到將軍和太子殿下接過帕子擦汗,琥珀這才回神發現自己居然吃了送給主子的糕點,趕緊再去廚房端一份。


    薑源率先發現那隻貪吃的小丫頭,扯了扯嘴角沒有點破,邊擦汗邊對燕堇道:“殿下寄的信臣收到了,回來之前繞道去雲城看了看,災情基本得到控製,湘雲王陸續鏟除了三條借災情牟利的大魚,威望漸漲,這些想必殿下和皇上都早已知道。”


    “是,前日收到的折子裏事無巨細地寫明了此事。”燕堇擦完汗點點頭,見老丈人探究地打量自己,揚唇淺笑:“到底是賀家人,即便晚輩不出手,賀家人也會想方設法地讓三弟出頭。”


    “殿下將這件事交給湘雲王的理由就隻有這個?”薑源覺得他的目的不僅於此。


    雖然此前很少有與太子打交道的機會,但也稍微聽說過有關他的事跡,這位殿下謀略手段了得,兩軍交戰更是叫人防不勝防。


    如果他是敵軍,也會避免與之一戰。


    燕堇笑著反問:“難不成將軍以為晚輩還有其他想法?”


    薑源搖搖頭,正好琥珀重新端了糕點過來,順勢終止交談,話題再度落到閨女身上。


    得知女兒入冬後越來越畏冷,薑源瞬間皺眉:“寶珠不是最喜歡冬天麽?”


    江南冬天很少下雪,就算下也是稀稀疏疏的小雪,所以每到冬天,隻要看到厚厚的積雪都會開心地穿著鬥篷在雪地裏蹦跳,怎麽出嫁後反而怕冷了?


    薑源幽幽瞥向太子,看得燕堇突然像是被一頭凶狠的獵鷹盯上。


    原以為太子妃冬天很少出門是之前就不喜歡,現在才知是在嫁給自己之後。


    愛女心切的鎮遠侯隻覺得是太子沒有照顧好自己女兒,二話不說命人去請大夫。


    薑明曦正掰了瓣兒橘子往嘴裏塞,看到大夫,再一聽琥珀的話差點被橘子汁嗆到,又是開心又是無奈,對爹爹道:“我什麽病都沒有。”


    薑源哄小孩兒似的:“寶珠乖,先讓大夫看看。”


    薑明曦強不過爹爹,隻得放下橘子,將手伸過去給大夫瞧。


    望聞問切下來,身體別提有多好,至於為何到了冬日開始畏冷,大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半點頭腦,最後還是薑明曦替他解釋“隻是單純地不喜歡”,大夫這才逃脫“庸醫”稱號和鎮遠侯滲人的視線。


    薑明曦:“爹爹真是大驚小怪。”


    這麽點事就去請大夫,她身體舒不舒服自己還不知道麽。


    得知女兒沒事,薑源狠鬆了口氣,接過女兒剝好的橘子笑笑:“爹爹這不是擔心你嘛,要是某人沒照顧好你,爹爹非得找他算賬不可。”


    “某人”伸出去的手冷不丁停在半空,沒等接過夫人的橘子,就在老丈人駭人的凝視下慢慢收回去。


    小坐片刻,薑明曦就該跟燕堇走了,臨走時,薑源還不忘隔著車簾囑咐女兒,明早別忘了隨他一起去鳳鳴山給她母親掃墓。


    薑明曦點頭應下,放下車簾轉過頭,一隻橘子映入眼簾,燕堇方才礙於老丈人的視線沒能吃到夫人親手剝的橘子,一直記著。


    “你們在校場比試,還好吧。”薑明曦接過橘子,邊剝邊問。


    聽去送糕點的琥珀說,比試還挺精彩的,她沒去看真是一大損失,但從那丫頭嘴裏說出來的話,薑明曦有些不敢想象。


    燕堇就著她的手吃了一瓣兒橘子,甜得他直皺眉,最後還是咽了下去:“寶珠在擔心什麽?是怕嶽父輸給孤?”


    “才不是呢,我爹可不會輸給你。”薑明曦偏開頭哼哼,在她心裏爹爹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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