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我讓人仔細挑選過的,辦事機靈,長相清秀,帶出去都有麵子。”說話的是個華服少女,她麵容秀美,臉上敷著白白的粉,兩處眼尾都畫了桃花,正是玉京時興的妝容。


    薑洄腦子鈍痛,大著舌頭遲疑地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蘇……妙怡?”


    蘇妙儀掩著嘴笑道:“郡主,我說了那酒後勁很足,您偏不信,這下可喝醉了吧。”


    薑洄隻覺得有人拿著錘子哐哐砸自己的腦袋,又有人拿著槳在腹中翻江倒海,讓她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蘇妙儀……


    她曾經是拿她當閨中好友的,她剛回玉京之時,受到京中貴族排擠,唯有蘇妙儀與她親近,教導她貴族禮儀。她與蘇妙儀無話不談,形同姐妹,可是父親出事後,她求她幫忙,她閉門不見,她的父親甚至落井下石。


    她被封高襄王姬後,一日與她在宴席相遇,她哭著求她原諒,說她是想幫她的,但是被父親囚在家裏……


    薑洄握緊了琅玉鞭,卻沒有打她,隻是心灰意冷地讓她離開。


    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薑洄眯著眼想看清她的樣子,卻看到了兩個蘇妙儀。


    “郡主,再過幾日就是陛下的壽辰,屆時陛下設宴豐沮玉門,京中權貴都會赴宴,便是不入流的小臣都有奴隸服侍左右,你貴為高襄郡主,隻身赴宴會被那些人笑話的。”蘇妙儀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驅使奴隸,但這回可不一樣,咱們貴族須得有貴族的樣子,否則與平民奴隸又有什麽區別?這就叫做‘禮’。”


    薑洄年幼喪母,高襄王擔心她孤身一人遭人欺侮,便一直帶著她征戰沙場,養成了她無拘無束的性格。到了適婚年齡,高襄王才帶她回玉京,卻沒想到不識禮數的薑洄成了全玉京的笑柄。


    薑洄手足無措地麵對那些鄙夷嘲笑的目光,隻有一個人向她伸手,她也是滿心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跟著她學習武朝貴族的禮儀。


    “陛下……壽辰……”薑洄喃喃念了兩句。


    沒錯,過幾日便是陛下壽辰了,可是蘇妙儀來給她送奴隸做什麽?


    她順著蘇妙儀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十二個跪在地上的奴隸。


    六男六女,顯然是被梳洗打扮過了,衣著幹淨整潔,他們都抬著頭,卻垂著眼,隻盯著眼前的地麵,不敢抬眸直視貴人。


    方才蘇妙儀對他們下的命令是“抬頭讓郡主看看”,而不是“抬頭看郡主”,這意味著他們隻能抬頭,不能抬眼,否則恐有挖眼之虞。


    蘇妙儀對這些奴隸甚是滿意,調教得甚好,她覺得薑洄應該也會滿意。


    她側過頭看薑洄,卻見薑洄倏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其中一個奴隸。


    蘇妙儀怔了一下,扭頭看向薑洄目光所在——確實是一個十分清俊的奴隸,不過也不至於如此大反應吧……


    看到那張臉的時候,薑洄握著桌角的手猛地攥住,桌角刺入掌心,痛覺讓她眼前似乎清晰了幾分,也將那張臉看得清晰了一些。


    沒錯,是祁桓!


    他沒死?


    他為什麽沒死?


    她豁出性命施展血祭術,難道這也不能傷他分毫嗎?


    絕望與憤怒如海嘯一般覆頂而來,讓她本就渾噩的腦袋失去了理智,腦中隻剩下一個聲音——殺了他!


    殺了祁桓!


    沒有多想,她便離座而起,向祁桓撲去,雙手想要扼住他的咽喉。


    “郡主——”


    周圍響起驚呼聲。


    剛走出一步,薑洄便腳下一軟,伸出的雙手沒有如願扼住祁桓的脖頸,反而無力地搭在他肩上,整個人跪倒在地。


    年輕的奴隸未得指示抬頭,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看到一襲帶著酒香的羅裙出現在視線中,與此同時一雙柔軟的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


    眼看少女便要滑倒在地,他下意識便伸手扶住她的身體。


    少女的烏發垂落,抬起一張因醉酒而酡紅的俏臉,雙眼霧蒙蒙的仿佛隨時能滴出水來。


    奴隸瞬間便失了神。


    她蹙著眉頭惡狠狠地瞪著他,咬牙切齒道:“你……你……”


    然而話未說清楚,便臉色一變。


    “嘔……”


    貌若神女的少女吐了他滿懷。


    “快將郡主扶起來!”蘇妙儀慌張喊道,驅使左右去攙扶薑洄。


    薑洄雙手死死抓著奴隸的肩膀,連著嘔了幾下,幾乎將晚間吃的東西都吐了精光。


    蘇妙儀無奈失笑道:“郡主,你這樣子若讓其他貴族看到,他們可又有話說了。”


    薑洄吐完,意識更加模糊了,蘇妙儀說了什麽也沒聽清楚,她隻有一股執念,就是抓著祁桓一起死。


    侍女見薑洄昏睡了過去,卻死抓著一個奴隸不放,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隻好向蘇妙儀求問。


    蘇妙儀低下頭細細看了那奴隸幾眼。


    “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低著頭答道:“桓。”


    奴隸有名無姓,桓便是他的名字。


    “郡主似乎對你有幾分興趣,你以後就跟著服侍郡主。”蘇妙儀對侍女道,“將桓的身契送到高襄王府,等郡主酒醒了再告訴她。”


    “主人,其餘奴隸如何處置?”


    蘇妙儀隨意地瞟了一眼,說道:“發賣給姚家吧,他家前陣子做了一批人牲,如今正缺著呢。”


    這時高襄王派了人來接薑洄回去,見薑洄攥著桓的衣衫不放,蘇妙儀便讓桓清理了衣衫,抱著薑洄上了馬車。


    薑洄的意識似在一片雲霧中浮沉,不時有驚雷閃電掠過,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努力想睜開眼,眼皮卻有千鈞重。


    蘇妙儀,桓……


    高襄王……


    郡主……


    那些話,那些景像碎片一樣緩緩拚湊起來,似乎在告訴她一件事。


    ——她回到了過去。


    她是死了,還是在做夢?


    若她化成了蝴蝶,那蝴蝶又去哪了?


    “薑洄!”


    祁桓臉色蒼白,雙手緊緊抱著薑洄癱軟的身體。他抬手點了她身上的穴位,止住狂湧的鮮血。


    “大人!”門外傳來一聲擔憂的詢問。


    他是鑒妖司之人,聽命於祁桓,不能進入王府,卻在王府之外守候,方才主屋蕩起一陣異樣的波動,他們才潛入查看。


    祁桓咽下喉頭的腥甜,冷聲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看到屋內的狼藉慘況,那人愣了一下。


    “景昭,把這些人嚴加看管,不可走漏任何風聲。”祁桓冷靜下了命令。


    景昭低頭稱是。


    祁桓揮了一掌,放下簾幔,阻絕了景昭的視線。


    他的眼睛不敢看向床邊,空氣中彌漫中濃烈的血腥味,不知道高襄王姬此刻是生是死。他匆匆抬走了不知死活的七個人,關上了房門,一顆心兀自惴惴不安。


    祁桓將薑洄輕輕放在柔軟的寢榻上,她的臉上血色盡失,心跳雖然微弱但氣息仍在。


    薑洄傷在心口,她用匕首刺穿自己心口,下手之時十分果決,但心髒有胸骨保護,尋常人想要刺穿心髒也並不容易,因此這傷看著十分恐怖,卻也並不致命。


    祁桓掀開她的衣領,自袖中取出藥粉灑在猙獰的傷口之上。藥粉如細雪一般,很快便融於血水之中,這時血肉間便有一絲異動。


    祁桓目光一凝,兩指迅疾如雷,將那異物從血肉中挑出,擲向牆角。


    他的力量非同小可,這一下便將那蠱蟲徹底碾為血水。


    吸食精魂與性命的攝魂蠱離體,薑洄便算救回了半條命。


    祁桓抬手,將靈氣聚於掌心,輕輕覆在傷口之上,以自身靈氣為她生肌養氣。


    紅綢曳地,燭光昏微,祁桓側坐於床畔,終於在力竭之前見傷口緩慢愈合,薑洄的氣息逐漸凝實。


    他暗自鬆了口氣,撕開柔軟的寢衣,用布條將傷口包紮起來。


    鬢發垂落,掃過薑洄的臉頰與眉睫,她微微蹙眉,鼻息也有一絲淩亂,抿著唇發出低低的輕哼。


    祁桓抬起頭看向她,隻見她輕扇睫羽,緩緩睜開了眼。


    黑漆漆的一雙眼,卻像籠罩在霧裏一般,柔軟又迷惘。


    薑洄眨了下眼,咕噥了一聲:“疼……”


    她記得自己是在和蘇妙儀喝酒,她說那酒是術士所釀,後勁極大,她卻不信,喝了幾壺,便覺得頭越來越沉……


    後來……妙儀說讓她挑幾個奴隸……


    薑洄眯著眼看眼前這個男人。


    對了,就是這個奴隸。


    她是覺得他生得頗為清俊,所以多看了幾眼,難道這便被妙儀看穿了心思嗎?


    她竟將這奴隸送到她床上來了?


    這也是玉京貴族的“禮儀”?


    薑洄覺得心口鈍鈍的痛,又有些涼颼颼的,自己抬手摸了一下,才發現衣服都被解開了。


    “你……你脫我衣服?”薑洄怔了怔。


    祁桓也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薑洄醒來最先關注的是自己的衣服。


    他察覺到薑洄有些異樣,卻說不清是哪裏不同,還沒等他想明白,便被一雙微涼的手撫上臉龐,猝不及防地被拉向她,唇上擦過柔軟的觸感。


    烏黑發亮的眼眸映著祁桓錯愕的俊臉,兩人鼻尖相抵,鼻息糾纏。


    薑洄笨拙地親了親他的薄唇,又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唇瓣——是她喜歡的氣息。


    祁桓瞳孔一縮,攥住身下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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