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宴台上已經有不少人流血倒地,生死不知。而這些人是死於何人手中,也難以查證,隻是在一年後,他們都將這些人的死因歸罪到通妖的高襄王身上。


    薑洄見父親出現,立刻高聲喊道:“父親,這些人中了渴血症!”


    高襄王緊皺的眉頭登時舒展開來。若是不知情,會以為這些人中邪,無從下手,稍有拖延,便會多死幾人。


    既然知道是渴血症,那便好辦多了,先打暈,再灌血——雞血牛血都無所謂了。


    高襄王大手一揮,無須多言,烈風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手起手落,將那些貴族一個個打暈。


    然而那些中毒的上三品異士卻最難對付,激發了狂性與凶性之後他們爆發出了超出本身修為的力量。


    高襄王一杆長槍在手,勢不可擋,他的出現讓蘇淮瑛壓力陡然一減。


    薑洄扶著虛弱的帝燁遠離戰場,數名烈風營的異士即刻上前保護帝燁。


    薑洄焦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親,高聲喊道:“父親,速戰速決!”


    她知道父親心存仁慈,不想下手太重傷了這些人,但她知道真正的威脅不在這裏,而在——


    “吼——”一聲驚雷般的吼聲在所有人耳邊炸開,登時有人吐血倒地。


    日落時的天幕如貴族們身上的華衣,玄衣纁裳,半麵為黑,半麵淺紅。


    而此時從天而降的白色身影便如白練一般,將這夜色劈為兩半。


    高襄王仰頭看著驟然出現的妖獸,神色凝重了起來。


    “虎王——修彧!”


    薑洄左眼漆黑一片,而右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隻雪山一般高大的妖獸,它就和圖冊上所畫的別無二致,形如獅虎,毛白如雪,尾生九股,眉心有火,雙目如炬。


    帝燁看到修彧的時候,整個人都癱軟了,因為當年將他困在開明神宮的,便是一隻和他極為相似的虎妖,那是他的父親,南荒妖王修無,而眼前這一隻妖獸,是有著五百年修為的虎妖修彧。


    本來烈風營在山腳結陣,是豐沮玉門的第一道屏障,但是蘇淮瑛將他們召回,這些妖獸便可長驅直入,殺上夜宴台。


    而這八百貴族,便是他的人質。


    “薑晟——”修彧低下碩大的虎首,銳利的目光死死盯著高襄王,低沉如悶雷的響聲在夜宴台上回蕩,“殺父弑母之仇,今天當報!”


    高襄王舉槍而上,如長虹貫日,銳不可當。


    “那便一戰!”


    薑洄經曆過的那一世,父親在這場對決中擊敗了修彧,但也因此受了重傷,修為大損,退至二品,否則也不至於被蘇淮瑛率神火營殺死。


    她這一次便是做好了準備,絕不讓父親再次受傷。


    薑洄終究隻是個凡人之軀,麵對妖王級別的修彧,磅礴的妖氣讓她心跳如雷,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但她還是穩住心神,自袖中取出一串鈴鐺。


    ——震天鈴。


    此物並非武器,而是祭器,上古巫師以舞降神,便是以震天鈴奏響樂曲,聲音清亮,可達天聽。


    虎王修彧的弱點便是鈴聲,這件事幾乎沒有人知曉,是後來薑洄在追查修彧時才發現,他的來曆極為不凡。他的先祖便是鎮守開明神宮的神獸之一——陸吾,後來巫聖不知所蹤,陸吾也隨之離開,於南荒妖澤另辟家園。陸吾的血脈有好幾隻,皆遺傳了它的部分能力。修彧有著陸吾相似的外形,同樣也有陸吾的一個弱點。


    作為巫聖的神獸之一,震天鈴對陸吾有著極大的威懾力,那是流淌在血液裏的恐懼與威壓,讓它們必須低下高傲的頭顱,乖順得像隻小狗。


    薑洄眼看父親與修彧大戰,不再猶豫遲疑,當即搖響了震天鈴。


    ——鈴鈴鈴……


    清脆的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聲音不大,卻又無比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聽到鈴聲的修彧猛地一僵,登時被高襄王的長槍刺中了肩頭,鮮血湧出,染紅了雪白的皮毛。


    妖獸發出暴怒的吼聲,它低下頭去尋找鈴聲的來源,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唯一一個站立的身影。


    纖細嬌小,幾乎一巴掌就可以碾死,卻那麽高傲地仰著頭看他。


    她按照古書上記載的譜子,有節奏地拍打著震天鈴,清脆的鈴聲繞梁不絕,讓修彧幾欲發狂,神魂欲裂。


    他大吼一聲,立刻便棄了高襄王,向著最大的威脅襲去,伸出巨大的利爪抓向薑洄。


    高襄王厲喝一聲:“孽畜!”


    長槍朝著修彧的虎爪刺去,徑直洞穿了厚厚的掌心。


    修彧發出劇痛的吼聲,卻沒有收手,他用力往下一壓,竟趁機製住了高襄王,於此同時伸出另一隻爪子向薑洄抓去。


    鋪天蓋地的妖氣籠住了薑洄,讓她無處可避,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虎爪向自己而來。


    便在這時,一個身影如疾風般向她撲來,將她推向一邊。攜戾風妖氣而來的虎爪沒有罷休,緊追而至,祁桓沒有退路,臉色一沉,轉身將薑洄護在身下,銳利的虎爪向兩人壓了下去。


    銳利的虎爪像一把巨刃刺入後背,祁桓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玄衣之上綻開了一朵豔麗的血花,鮮血不住往下滴落,燙在了薑洄心口處。


    薑洄怔愕地抬著頭,看著雙手撐在自己身側,以血肉之軀抵擋妖王虎爪的祁桓。


    便在這時,左眼的漆黑驟然消散,映入左眼的,是另一張臉。


    不,是同一張臉。


    左眼看到的,是三年後的鑒妖司卿,他身著官袍,俊美而雍容,背後是燈火闌珊,眼中是繾綣溫柔。


    右眼看到的,是此時此刻的奴隸祁桓,他身受重傷,清俊的麵容全無血色,幽深的眼眸裏映著她倉惶迷惘的麵容。


    兩張臉在眼前拚湊成了同一個人。


    可是……


    他們……


    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第13章 妖襲 下


    高襄王府的馬車徐徐往王宮方向走去,所到之處,眾人盡皆避讓。


    薑洄一身華麗的衣裳,為她本就明豔的容貌更添了十分矜貴。她支著腮有些走神,腦中仍想著三年前的那場壽宴,從另一個自己口中得知,晚上會有妖族來襲,父親可能會受重傷,她便一直心神不寧。


    “薑洄。”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過頭,便看到祁桓英俊的臉龐,還有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你看起來似乎憂心忡忡?”


    他的聲音清冷卻又溫柔,讓薑洄時常覺得他與那些傳言並不一樣。


    孤僻冷傲,她是一點都沒感覺到,她被那樣一雙眼睛凝視著,經常有演不下去的感覺了。


    也不知道溫柔深情是裝的,還是孤僻冷傲是裝的,但無論哪一張臉是真的,至少他演技是好的。


    “我畢竟失去了三年的記憶,總是擔心今晚的宴會上會說錯話,做錯事……”薑洄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祁桓低笑了一聲:“高襄王姬是從來不會擔心自己說錯做錯的,你若是做錯了,害怕的也該是別人。”


    薑洄不解地皺了皺眉:“為什麽?”


    “因為你是陛下最寵愛的王姬,無論你做什麽,都是對的,與你不一樣的人,才是錯的。他們害怕自己與你不同。”祁桓認真解釋道。


    薑洄依舊覺得迷惑,那聽著不像自己的為人。她垂下眼,掩飾心中的沉重黯然——父親去世的時候,自己一定遭了不少罪吧,不然怎麽會長出那麽多的刺來呢。


    “我那麽驕縱跋扈,一定很多人怕我吧。”薑洄悶悶說道,“他們應該都討厭我吧。”


    祁桓遲疑了一下,還沒想出安慰的話,便又聽到薑洄問:“那你就不討厭我,害怕我嗎?”


    祁桓一怔,對上了薑洄懷疑試探的目光:“你是真的心悅於我嗎?”


    薑洄以為祁桓會心虛,沒想到他低低笑了一聲,低下頭去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自然是千真萬確。”


    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度,薑洄心頭一跳,隨即又恢複了三分理智——他都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想必是假的了。


    “今天晚上,我該怎麽做呢?”薑洄問道。


    “你可以盡情地做你自己,不用在意任何人。”祁桓微笑道,“你若不想理他們,便不用理會,不必勉強自己去迎合旁人,你是尊貴的高襄王姬,隻有別人來迎合你,討好你。”


    薑洄忽然覺得,自己這邊的生活好像比三年前的容易多了。


    這是薑洄來到三年後第一次離開王府,而第一次出門參加的便是帝燁的壽宴。躲過了三年前的那一場,沒躲過這次這一場,她知道三年前的那一場會有妖族來襲,卻不知道今年這一場會不會有什麽變故。


    不過這一次的壽宴並沒有在夜宴台舉辦,也許是因為並非整壽便隨意了一些,也許是因為三年前那場妖襲讓帝燁受了太大驚嚇。


    祁桓走下馬車,伸出左手攙扶薑洄,在外人麵前,他們此刻是新婚的恩愛夫妻。


    雖然坊間傳言,鑒妖司卿與高襄王姬耽於歡愛三日三夜,但不信的人也有很多。有的人是因為知道高襄王之死祁桓或有參與,有的人是覺得這兩人性情迥異,不可能投契。但是看到兩個人挽著手出現時,謠言便被坐實了。


    “往日囂張跋扈看誰都想給一鞭子的高襄王姬,居然有這麽溫順的一麵?!”


    “嗯,祁司卿定有過人之處……”


    “嗬,馴最烈的馬,須用最粗的鞭……”


    眾人的眼神不禁曖昧了起來,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卿貴族躲在陰暗處汙言穢語,自詡上流之人自以為風趣地說著下流之語。


    這樣的字眼並未入薑洄的耳朵,但她還是明顯察覺到了眾人躲閃的目光,像是怕得罪了她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參拜。畢竟無論是六卿之首的鑒妖司卿還是諸侯之上的高襄王姬,地位都尊貴無比,於情於禮都須主動參見。


    薑洄跟在祁桓身邊,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但都比記憶中的要成熟或蒼老一些。這些人大多本該是她的長輩,但因為她年少封王,地位反而在他們之上,縱有畏懼和不甘,也隻能老實低頭。


    薑洄想著祁桓的話,不認識不喜歡的人便不用理會,她也就不花心思去認人記人了,誰來見禮,她都隻是淡淡地點個頭,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以為自己足夠傲慢了,卻不知道旁人還覺得她今日算是溫順平和了。


    薑洄百無聊賴地應付眾人,祁桓看出她的不耐,便趁著天色還早,帶她離開中庭,到玉池邊上人少之處透氣。


    四月初的玉池已有鮮花盛開,垂柳婀娜,暗香浮動,水波微漾,魚水相歡。


    薑洄深吸了口氣,鮮花與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她頓時覺得舒服了許多,腳步輕快地向池邊小跑過去。


    祁桓看著她的背影,眼神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卻在這時,一個宮人來到他身旁,畢恭畢敬地說道:“祁司卿,太宰有請。”


    祁桓眉頭一皺,目光沒有離開薑洄。


    薑洄回過頭,便看到正向祁桓行禮的宮人,她眼神微動,了然道:“你若有事,不必陪著我,我自己在這裏吹會兒風。”


    祁桓猶豫了片刻,才道:“那我去去就回,你在這裏等我。”


    這個地方僻靜人少,宮中守衛也是森嚴,他倒不擔心她的安危,隻是怕她失去記憶,沒有自己在身旁會惶恐不安。


    但見她此刻神色,倒是十分怡然,他便也稍稍放下心來,臨走時又頓住了腳步,對身旁的景昭說道:“你留在這裏看著她,若有情況,隨時告知我。”


    景昭低頭領命,心中卻又有些嘀咕——什麽情況叫“若有情況”?


    景昭原是景國人,與祁桓相似的是,兩人都是國破為奴,而景昭也是開了十竅的異士,甚至年僅二十便已達六品。祁桓便是看中他的資質,從奴隸中選出他進入鑒妖司,加以提拔和重用。


    景昭可算是祁桓的心腹,他幾乎知道鑒妖司的所有情報,但卻也不敢說了解祁桓這個人。比如他實在不懂,祁司卿是什麽時候喜歡上高襄王姬的,縱然高襄王姬貌美驚人,但祁司卿不近女色,也不像是會被美色迷惑的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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