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景昭也不敢過多去揣摩祁桓的心意,他隻想聽從祁桓的吩咐保護高襄王姬。


    薑洄沿著池畔慢慢踱步,看著錦鯉爭食,忽看到不遠處有的樹下立著一抹身影,她定睛一看,頓時麵露喜色,提足向那人快步走去。


    “妙儀!”她語氣輕快地喊了一句。


    樹下那人卻猛地僵住了身子,她抬起頭看向薑洄,臉色一點點變得煞白,又急忙屈膝行禮,顫聲道:“拜見王姬!”


    薑洄愣了一下,緩緩慢下了腳步。


    她有些意外蘇妙儀的驚惶不安,其他人畏懼自己的地位權勢或有理由,但是蘇妙儀是她的好友啊……


    在薑洄看來,前幾日兩人還一起喝酒,相談甚歡,而今日眼前的蘇妙儀卻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原先的蘇妙儀麵若銀月,瑩潤有光,雙目含笑,看到她總是十分熱情,她說自己沒有姐妹,與她一見如故,想和她當家人。


    蘇妙儀熾熱的眼神會讓她想起南荒的驕陽,這樣的燦爛熱烈在陰鬱的玉京總是稀罕的,因此薑洄十分樂意與她在一起。


    可今日見到的蘇妙儀卻形容消瘦,臉上失去了光彩,就連雙眼也變得黯淡了。


    她誠惶誠恐地行了禮,沒有聽到薑洄的回應,便一直屈膝不敢起身。薑洄回過神來,才看到她指節發白,膝蓋微顫。


    薑洄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扶了起來。


    蘇妙儀卻像被燙到了似的,猛地後退了半步,又想起來對方的身份,她連退也不敢退,壓抑著顫音與哭腔說道:“我、我無意衝撞王姬,還請王姬恕罪……我立刻就走!”


    “妙儀?”薑洄心中浮起一絲不安,她皺起眉頭凝視蘇妙儀,“你……你……”


    她想問她為何這樣,但隨即意識到,可能是另一個“薑洄”做過什麽,才讓蘇妙儀這麽害怕自己。可縱然她是尊貴的高襄王姬,蘇家作為五侯七貴之一,蘇妙儀又是蘇家家主的獨女,自己怎麽也欺負不到她頭上啊……


    薑洄此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到蘇妙儀如此憔悴惶恐,她忍不住感到心疼,便放柔了語氣安撫道:“我沒有生氣,也不是要怪罪你,你別害怕。”


    薑洄掌心的手臂緩緩止住了輕顫,她感受到蘇妙儀的恐懼稍減,但仍然十分不安。


    蘇妙儀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足尖,濕潤的睫毛輕顫著,哀哀說道:“多謝王姬恕罪,我……我能走了嗎?”


    薑洄怔怔看著她——家裏出事的不是她嗎,為何蘇妙儀看起來像受了比她還重的打擊?


    薑洄心中總覺得不對勁,她正色道:“妙儀,你在害怕什麽?”


    蘇妙儀顫了一下。


    卻在這時,一個冷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蘇妙儀,你怎麽離席這麽久?”


    薑洄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看向來人。


    一個高大俊美的男人徐徐走來,眼神如鷹視狼顧,氣勢令花草摧折,無形中充滿了侵略性與壓迫感。


    “原來是高襄王姬在此。”蘇淮瑛笑了一下,眼神卻未有絲毫笑意,也未見絲毫恭敬,他步步朝兩人逼近。


    薑洄腦中空白一片,她對這人毫無印象,但看他對蘇妙儀態度如此盛氣淩人,而瑟縮在自己身後的蘇妙儀顯然十分恐懼,直覺告訴她,這人才是蘇妙儀消瘦憔悴的真正原因。


    眼看男人步步緊逼,薑洄心頭一緊,攥住了琅玉鞭指向蘇淮瑛,厲喝一聲:“放肆!見到本王,居然不行禮!”


    蘇淮瑛腳下一頓,挑了挑眉梢,像是頭一回見到薑洄似的上下打量她。薑洄心頭突突跳,她不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但他穿著的是三品官袍,地位在自己之下,按禮便應該向她行禮,這沒有錯。


    祁桓說過,如今朝中她需要在意的,隻有帝燁與太宰。


    蘇淮瑛眼神陰沉了下來,極低地冷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行了個十分標準的禮。


    “末將蘇淮瑛,參見王姬。”他的嗓音低沉冰冷,語調緩慢悠長,就像一條蛇從薑洄心頭遊過,讓她不寒而栗。


    蘇淮瑛……


    她猛然想起,那一晚喝酒的時候,蘇妙儀和她提過這個名字,當時她語氣顯得驕傲又歡喜,說她的哥哥是僅次於高襄王的名將,如今正在班師回朝的途中,過幾日要介紹與她認識。顯然兄妹兩人關係是極好的,但此時蘇妙儀看到蘇淮瑛,卻像老鼠見了貓一樣驚懼顫抖。


    薑洄手心發涼,麵上卻是十分鎮定,讓人看不出破綻。她揚起下巴,裝出一副目中無人的傲慢模樣,冷冷道:“我與蘇妙儀有話要說,你不要在此打擾我們。”


    蘇淮瑛聞言抬起頭,鷹隼般的目光看向蘇妙儀,充滿了懷疑與探究。


    蘇妙儀躲在薑洄身後,雖未看到蘇淮瑛的目光,但也已經顫栗了起來。


    薑洄腳下輕移,用身體擋住了蘇淮瑛。


    蘇淮瑛的目光緩緩上移,落在薑洄防備的麵容上,輕聲笑道:“還未來得及恭賀王姬新婚之喜,聽說王姬與祁司卿情投意合,有王姬支持,想必烈風營也會心甘情願聽令於祁司卿。”


    三日前,玉京西南方又有妖族進犯,蘇淮瑛上奏請求率領烈風營出戰,本以為太宰與他已有約定,會站在自己這邊。不料太宰竟出言反對,稱生怕此為妖族調虎離山之際,玉京安危最為重要,應該將烈風營留在玉京保護帝君。


    帝燁幾次受妖族之困,早已是聞妖色變,聽太宰這麽說,當即便駁回了蘇淮瑛的請求,轉而令他率領神火營出征。


    兵符易出難收回,蘇淮瑛原想這次拿到烈風營兵符,便可趁機將其收編,但還是因為太宰的反對而功虧一簣。


    他得到情報,正在婚假中的祁司卿竟連夜出入太宰府,而第二天太宰便改了口風。左思右想,便是祁桓動了權欲,他與高襄王姬成婚,目的便是在於奪取兵權。


    諸侯王皆有封地,坐鎮一方,自然也可養兵,但數量有限。烈風營雖精銳僅三百人,卻各個是以一當百的異士,銳不可當,是妖族的眼中釘,也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沒有人不想把這支驍勇之師納入麾下,為己所用,即便是帝燁,也需要一支這樣的勁旅為自己拱衛帝京。


    然而烈風營與其他軍隊不同,烈風營中每個人都是高襄王親自從民間招納的,與高襄王生死相托,情同手足,絕非一般的士兵。其他軍隊隻認兵符不認人,而烈風營雖然認兵符,但更加在乎帶領他們的人。


    高襄王雖死,但薑洄還在,舉著高襄王府的旗幟,她依然可以成為他們的領袖。隻不過薑洄是個扶不起的草包,以前被高襄王保護得太好,沒有城府,高襄王死後,又被帝燁寵上了天,成了個囂張跋扈,隻知道縱情享樂,又貪生怕死的紈絝王姬。她沒有開竅,隻是個凡人,也沒有帶兵打仗的雄心壯誌,在玉京當個安樂王倒也不錯。但若是有一天,她改變了心意,隻要一聲令下,還是能得到烈風營的擁戴。


    她就是一枚活兵符,如今祁桓得到了這枚“兵符”,一旦他能說動薑洄,又有太宰的支持,他想掌兵也輕而易舉。


    蘇淮瑛如此出言,便是為了試探薑洄的心意。


    薑洄初到此地,便因為重傷臥床三日,並不了解朝堂上的風起雲湧,也僅有兩次短暫的機會從另一個自己口中大致了解自己的現狀。她牢記自己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狐假虎威、胸無大誌、隻圖享樂的草包紈絝,對兵權沒有絲毫企圖。


    薑洄定了定心神,回道:“本王與祁桓自然是兩情相悅,至於烈風營如何,本王不關心,一切自有陛下決斷,蘇將軍也少操心自己分外之事。”


    “是嗎?”蘇淮瑛挑了下眉梢,直視薑洄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可是末將觀王姬氣色不佳,似乎與傳聞有所不同。”


    雖然祁桓這幾日費盡心力為她療傷,但身受重傷失血過多絕非三日便能彌補回來,神色間仍是有三分萎靡,這自然瞞不過蘇淮瑛的眼睛。上三品的異士目光如炬,望氣便知,薑洄並不是新婚燕爾該有的狀態。


    一個愛著人,且被愛的女子,應是容光煥發,目光如水,而薑洄顯然不是。


    如果沒有得到薑洄的心,那祁桓哪裏來的底氣與他爭烈風營?


    蘇淮瑛滿腹疑竇,卻唇角含笑,忽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光,巨大的陰影將薑洄籠罩其中。


    “難道祁司卿未能讓您滿意?”蘇淮瑛壓低了聲音,輕柔了三分徐徐道,“他難道能比我更好嗎?”


    薑洄被迫仰起頭,瞪大了眼睛直視蘇淮瑛,琥珀色的瞳仁讓她想起南荒妖獸的眼眸,潛藏著侵掠與殺戮的欲望,殘忍而冷漠。


    她腦中嗡嗡響著……


    ——什麽意思?她跟蘇淮瑛有過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嗎?


    ——祁桓知道嗎?


    ——另一個自己怎麽也不說啊?


    ——我現在該怎麽辦啊……


    薑洄還沒想出個結果,身體已經先給了答案。


    ——啪!


    一巴掌甩在了蘇淮瑛臉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打破了暮色的寧靜。


    蘇妙儀倒抽了一口涼氣,踉蹌著連退兩步,捂住嘴巴,眼睛發直,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


    薑洄掌心慢慢燙了起來——那一巴掌是用了力氣的。


    蘇淮瑛似乎也被打懵了,一時間也沒回過神來。


    薑洄攥住拳頭,唯有如此方能抑製住顫抖。


    “你也配和祁桓比?”薑洄木著臉冷冷地說。


    ——這場戲,我快演不下去了……


    第14章 落水 上


    蔡雍令宮人燃了一勺寄魂草香,清香溢散,他的神色也舒坦了許多。


    自三年前夜宴台妖襲之後,寄魂草便成了一等禁物,除非有帝燁特許,任何人不得使用。蔡雍是帝燁最信重的臣子,也隻有他能隨意地燃用寄魂草。


    “年紀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蔡雍自嘲地笑了笑,“也隻有靠著這點香,才能勉強提起精神,來應付朝政之事。”


    祁桓站在一旁,他知道蔡雍在此時召他來,必然有要事。


    蔡雍抿了口茶,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祁桓,笑了一聲:“你還是一樣,不會阿諛奉承。”


    若是旁人,此刻定要說幾句——太宰年紀不大,深受陛下倚仗,朝中一日無您不行……


    祁桓道:“太宰不願意聽這種話。”


    蔡雍搖頭歎息,似笑非笑道:“你的心思,還是不肯用一點在無用之處。我聽說前兩日,蘇淮瑛去找你麻煩了。”


    “不麻煩。”祁桓淡淡道,“隻是聽他說了些無用之話。”


    “他太心急了。”蔡雍放下茶杯,“一心想將蘇家推至七貴之首,我是老了,可不是死了。”


    玉京八姓,一王七貴,子姓為王,七貴便是薑、姬、姚、蘇、蔡、風、嬴。


    不過高襄王一案,薑姓被牽連甚多,蘇家使了不少陰招吞掉了薑家的產業,縱然之後高襄王被平反,但被奪走的土地財富,被殺死的族人異士,卻是回不來了。


    姚家則是三年前的姚襲案中被其餘幾家聯手拔起,不複存在。


    擋在蘇家麵前的,隻有姬姓。姬家家主向來低調行事,謹慎小心,很難抓到其錯處。蘇家想越過姬家,便隻有想方設法壯大自身。


    蔡雍任太宰二十年,雖為蔡氏一族謀了不少私利,奈何族中嫡係不濟,無可用之人,一旦他不在其位,隻怕蔡姓難以維係今日榮光。


    祁桓淡淡道:“蘇淮瑛若將烈風營囊入麾下,那便無人是其對手。”


    蔡雍唏噓道:“下一代的家主中,蘇淮瑛確實最為出色,我蔡姓嫡係若有這樣一人,我也會不遺餘力扶持他,可惜,他不姓蔡。”


    “蘇淮瑛不能容人,他若為宰,六卿必同姓蘇。”祁桓說道。


    “嗬。”蔡雍冷笑了一聲,“我何嚐不知道他的野望。讓鑒妖司查的東西,可有結果?”


    祁桓自袖中抽出一道密封的卷軸,放到蔡雍身前的幾案上。


    蔡雍打開掃了一眼,眼神冷了三分:“果不其然,蘇淮瑛與太子瞻勾結,這幾項罪證,足以讓蘇家覆滅,太子易人。”


    祁桓道:“蘇淮瑛知道太子瞻的弱點,他太害怕死亡了。”


    蔡雍將密卷扔進了焚香的爐子裏,渾濁的雙眼被火光一點點映亮:“他終究還是走上和兩位前太子一樣的老路,我原以為,他會更聰明點……”


    祁桓也在看那團火,仿佛看到了置身火海的蘇家。


    “太宰希望我何時動手?”他問道。


    蔡雍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可有把握讓烈風營聽令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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