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的不多,想要的,卻是他的命。


    她的善意別有所圖,可真的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她卻覺得燙手。


    “我對你……並不算好。”薑洄聲音弱了幾分,她覺得自己的示好,多少有種趁火打劫的卑劣,“我……數次試探你,傷過你,你也因為我而受傷。我給你的,與你付出的,並不相等。”


    祁桓看著她心虛又實誠的模樣,眼底不由浮現一絲笑意。


    “那如何才算相等?”他似笑非笑問道,“難道也要郡主為我擋刀?”


    “啊?”薑洄一怔,頓時心慌——她倒沒想玩這麽大。


    祁桓指腹的薄繭摩挲薑洄手背嬌嫩的肌膚,她的手柔若無骨,不堪一折,不像他早已經受過無數的風刀霜劍,無懼死亡與疼痛。


    怎麽可能讓她為他舍命擋刀。


    祁桓垂眸掩住了眼中的笑意與鋒芒,忽地抬起薑洄的手,張口在她手上咬下。


    手上傳來的尖銳疼痛讓薑洄驚呼出聲,她下意識便抬手向祁桓推去,卻在即將落到他胸前時,望見了他頸上淡粉色的指痕——是她昨夜掐的。


    這一掌便再也落不下去了。


    是她答應過不打他了,而且,也是她說好要等價回報,他因為她受過那麽多傷,讓他咬下一塊肉——也算公平。


    於是她閉上眼,忍著痛,任由祁桓咬著她手上的軟肉。


    黑暗放大了感知,薑洄聽見自己急促而顫抖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手背上傳來齒尖陷入肉中的刺痛,伴隨一片濕軟灼熱的觸感。


    但是他並沒有想象中的用力,隻是輕輕一口便止住了,在手背上留下了淺淺的齒痕,卻不離開,唇齒抵著白皙細膩的肌膚研磨,灼熱的氣息伴隨著疼痛擴散開來,逐漸覆蓋過了疼痛,她清晰地感受著口中的柔軟與堅硬。


    舌尖掃過手背,帶起一片酥麻,薑洄猛地一顫,下意識地睜開眼看向祁桓,便撞進一雙幽暗的眼眸。


    他噙著她手背的軟肉,卻自下而上地仰望她,月華穿過樹梢,傾落在他清俊的麵容上,映亮了幽暗而漆黑的雙瞳,還有濕潤的薄唇。


    眼眸更黑,唇色更豔。


    這一刻的他看起來漂亮而近乎妖冶,眼底卻悄然劃過一抹猛獸掠食的侵略欲與攻擊性,隻是轉瞬即逝,讓人來不及發現。


    薑洄隻覺一點灼燙從手背蔓延到了心口,讓她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祁桓卻在這時鬆了口,沉啞著聲說:“我們……這便算相等了。”


    薑洄僵硬不能動彈,耳中嗡鳴,腦中混沌,心髒狂跳,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其他,隻知道怔怔看著祁桓眼中的笑意,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便相等了嗎?


    她模模糊糊地想。


    ——不用咬塊肉嗎?


    她鬆了口氣。


    卻莫名有種占了便宜,但好像也吃虧了的感覺。


    祁桓垂下眼眸,口中似乎還殘餘著屬於少女的甜香。他心中燒著一團火,自昨夜見到那一根竹簡起便未曾滅過,但又被他隱忍著藏起,生怕傷了她。


    然而她今夜的一言一行輕易地便將他好不容易壓下的幽憤挑起,讓胸腔中的邪火千百倍地燃起——她和其他貴族並無區別,而他在她眼中,與其他奴隸也沒有區別。


    他帶著滿腔的幽恨張口,在她手上烙下了痕跡,等待著她再次動手打他。


    預料之中的手揚了起來,卻是輕輕地落下,扶在他的肩頭。


    他驚愕地抬眼看去,便看到她緊閉著雙眼,微抿著朱唇,臉上寫滿了委屈、不解、震驚、羞憤、害怕,但最後都化成一抹——釋然。


    ——算了,讓你咬吧。


    胸腔中的怒火便驟然被一場春雨澆滅,有什麽東西在心上破土而出,肆意生長,緊緊纏繞。


    他鬆了口,唇舌卻不舍流連。


    少女的身體沒有貴族的熏香,卻有一種花果的清甜,就連掌上的肌膚都柔軟而細膩。就像一個渾身是刺的果子,剝開了堅硬的外殼,露出細膩柔滑的果肉,任人品嚐。


    她緊閉雙眼微偏過臉,不知道一道放肆的目光落在她纖細脆弱的頸上,血管因心跳加速而劇烈地搏動,咽喉因緊張的吞咽,劃過動人心魄的起伏。


    祁桓不由想象齒尖陷於其中的柔軟,她在他頸上留下的痕跡,他應該同等相報。


    ——以齒尖廝磨,以唇舌吮舐。


    這一刻祁桓忽然明白了高襄王所言之意。


    是薑洄點燃了他的獸性,而他正用自己的人性約束獸性。


    釋放而出的鋒芒,又緩緩地收斂回來。


    “喵——”一聲貓叫撕碎了夜的寧靜,雪白的團子從屋簷上飛來,橫插到兩人之間,一道利爪向祁桓抓去,祁桓手一抬,被貓爪撕碎了袖口。


    薑洄趁機把手從祁桓掌心抽出,雙手抱住了柔軟的毛團子。


    團團瞪著湛綠的眼瞳,豎起尾巴對祁桓齜牙威嚇,隻是小小的一團,奶奶的叫聲,實在沒有什麽威懾力。


    它趴在一旁的屋簷上看了許久,自然是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的尾巴,猛一低頭卻看到祁桓在咬薑洄。它登時便炸毛了,嗷叫一聲便跳下來護著主人,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與對方體型和力量上的差距。


    薑洄一手抱著團團,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它柔軟的毛發。


    “沒事沒事,祁桓沒有欺負我。”薑洄柔聲說著,安撫它躁動憤怒的情緒。


    團團從薑洄懷中抬起頭,不知道有沒有聽懂薑洄的話,也許是薑洄平和的語氣和溫柔的撫摸平息了它的怒火,它低低叫了兩聲,伸出粉色的舌頭舔了舔薑洄掌上的齒痕。


    ——把另一個人的氣息蓋過去。


    祁桓垂眸看著,眼中滑過一絲冷意。


    薑洄手上的傷已經不怎麽痛了,卻有些莫名的酸麻,心跳急促而紊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麽,沒有抬頭去看祁桓,隻將自己的目光凝在團團身上,踉蹌著站了起來,越過祁桓向亭外走去——多少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郡主。”背後傳來祁桓的聲音,薑洄頓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關於景昭的威脅,我已經挑明了,這件事,你還需要慎重考慮。”


    聽到是說景昭的事,薑洄莫名鬆了口氣,緊繃的情緒也鬆弛了許多。


    她抱著團團思忖片刻,才轉過身來看祁桓,認真問道:“如果你明知一個人有複國之心,卻還是將他帶在身邊,會是因為什麽樣的原因?”


    祁桓微微一怔,他以為自己說明了一切,會讓薑洄打消念頭,卻沒想到她竟如此固執。這也讓他生出一絲不悅——景昭有何過人之處?


    祁桓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才問道:“郡主對他很看重?即便已經知道他有不臣之心,也要冒險用他?”


    其實不是薑洄想留景昭,她真正的目的,是想窺探鑒妖司卿祁桓的真實意圖,最了解祁桓的,應該隻有他本人。


    薑洄沒有察覺祁桓情緒的異常,堅定地說道:“如果我一定要帶著他呢?”


    祁桓喉結微動,聲音冷沉:“除非……你也有不臣之心。”


    薑洄頓時僵住。


    這就是祁桓真實的心思嗎……


    她總以為,祁桓所求,不過位極人臣,卻從未想過,他要的,比這更多。


    他不隻是蔡雍的鷹犬,他要的也不隻是一人之下,他竟是想顛覆武朝政權!


    如今他手握鶴符虎符,坐擁百萬雄師八千異士,如果確有謀反之意,隻怕武朝會再起腥風血雨!


    而高襄王已死,沒有人能阻攔他,無論他失敗還是成功,都注定生靈塗炭……


    她失神地望著祁桓,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高大,孤寂,是高山,也是深淵。


    祁桓從薑洄的眼中看到了懼色與忌憚,她無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想與他拉開距離。


    祁桓忽然明白過來,她並不是在看他,而是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


    他心中一緊,上前一步握住了薑洄的手腕。


    “郡主。”他低低喚了一聲,“我不是他。”


    薑洄眨了下眼,眼中迷惘之色漸漸散去,她看清了祁桓的麵容,比那人年輕三分,比那人溫柔三分。


    薑洄忍著顫意,輕聲問道:“那你的心呢……你也有不臣之心嗎?”


    “我?”感受到掌心的顫抖,祁桓眼眸微動,對上那雙琉璃似的漂亮眼瞳,他不明白那裏為何閃爍著驚懼和不安,他心頭酸軟了幾分,聲音也因此溫柔,“郡主……我是你的不二之臣。”


    這樣的宣誓效忠,勝過世間萬千情話。


    薑洄心口一悸,甚至生出了一個念頭——如果三年前在蘇府,她帶走了他,那該有多好。


    她低下頭,回避祁桓的目光,卻沒有掙脫他的掌心。


    半晌,她輕聲說道:“記住你此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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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立道 上


    祁桓回到小院,沒有意外在自己房中看到了景昭。


    “你是什麽意思?”景昭對他怒目而視,“我並沒有得罪你,你為何要絕我之路?”


    祁桓淡淡掃了他一眼,視若無物地走了過去。


    景昭瘸著腿追上兩步,卻沒忍住鑽心的疼痛,跪倒在地。


    他抬起頭,含恨仰視祁桓:“你不想讓我留在王府,你怕我的存在會威脅到你。”


    祁桓給自己倒了杯水,舉杯到了唇邊,卻猶豫著沒有飲下。


    似乎是擔心這杯水會衝淡唇齒間的餘香。


    他微掀眉眼,漠然看著景昭悲憤的臉,聽著他的控訴卻無動於衷,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威脅?


    他?


    嗬,不存在。


    “我是在幫你。”祁桓還是放下了杯子,他此刻心情不錯,也願意和景昭多說幾句。


    “幫我?”景昭一臉不信,“你是想讓郡主殺了我。誰不知道,高襄王是武朝最忠勇無雙的臣子,他怎麽會容得下我……”


    景昭說著,麵上已露出了絕望之色。


    “高襄王或許會殺了你,但是郡主不會,郡主不想殺的人,高襄王也會全力保護。”祁桓徐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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